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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雨,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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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老家初夏的雨,烦人,闷热。
大雨会乒乒乓乓地往下砸下大朵大朵的水浪,回溅在湿透的水泥地上,上面有别处来的泥和沙,不知所措地流溢出他们本来的归属处。江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踩着凉鞋走出去会是什么感觉,并且这种感觉一定不会太妙。雨水会混着沙土狡猾地窜进脚趾间,磨脚的同时带来要命的湿意感。
很脏,女孩心里想。
她只撑着大大的雨伞,带着桂中村祠堂赠送的字样,暗暗地幻想要是人可以不用吃饭会少掉多少麻烦。
但是雨天无意回答她这样突发的奇思妙想,没人有这个意愿。几米远外的院子围着围墙,里面传来的只是催促的声音,洪亮又带着怒意:“喊多少遍了!过来吃饭!!”
雨不大了,发呆的女孩一惊,就从乌托邦傻傻掉回现实世界。
女孩赶紧走进了雨里,再顾不上什么,潮湿的雨就扑面而来。斜斜的雨丝是分不清场合的,毫无人情地攻击,真的过分,到底要怎样呢?
叔叔家离的不远,不过几米的路,一下子就到了门口,她笨拙地用肩和一只手腕固住她的大伞,用另一只手腕去够大门里面的锁,几分钟之后就成功地打开大门,急忙忙抓稳手里的伞,抬着步子急急地进去。
奔到门口的时候,将大伞小心放在门口,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是尴尬的,笨拙的,却又让人无法再责备的。手脚笨拙语气尴尬,女孩依旧用乡音喊出了叔叔和婶婶。
堂上一个大方桌四个长凳整整齐齐排着,干净整洁,小她一岁的堂妹已经坐在了桌子侧边,叔和婶都等待饭菜开动。大家都在等她。她更觉得尴尬和痛苦了,但面上依旧只有笑容。
她看着堂妹干燥的手和脚,也看到叔叔标准的国字脸眼中的怒气,也轻瞥到婶子未抬起看她的脸。叔已经是一个中年男人,剃着光头只有短短的黑色发茬,大部分时候都认真板着脸一身正气坐在最上的位置。婶坐在方桌另一边,并不看着她,低垂着眼只看饭菜,但女孩知道她生气了。婶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到现在也有一双大眼睛,深眼窝,性格内敛,待人和善,但对她话不多。江郁一直更怕她一些,她知道现在他们都很生气,因为她迟了,让他们等她吃饭,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当她得到叔叔的一声回应后,便如松一口气坐上方桌最后一个位置,捧起乘好的饭碗。这顿饭就默默开动了。
夏天的大雨总是很闷,就像现在停滞的空气。她没有道歉,只是默默夹眼前的菜,难堪让她脸红却又让她难以开口。
叔的斥责打破了沉默,并不重,但下次再这样让她父母回来自己带的话刺痛她,让她尽量低着头压住眼里的泪。
这确实是她的错,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屡屡再犯,任何人都会失去耐心。
至于迟到的原因,她在楼上睡觉。女孩夜里睡不着,白天总是到中午还没醒,被叫醒的时候昨天有没有过去都不知所云,自然次次迟到。
叔也只以为她贪睡,说几句也就过去了。接下来就是边吃饭边唠家常,婶子很擅长缓和气氛,几句家长里短和开心事就让气氛又轻松起来,又有堂妹附和打闹,连门外大雨都听得轻快起来。江郁也在一旁默默听得津津有味。
夏天的大雨好像下得没完没了,吃完饭已经凉快多了。大家都在闲聊,江郁想走了,读书总是一个好借口,在叔叔笨拙的应答里,江郁就举起自己的大伞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女孩心中是窃喜的,先前藏着的眼泪可以放任它流出来,在一个家庭里强烈的旁观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现在一个人反而让她痛快,痛苦而又快乐。女孩默默这样安慰着自己,慢慢提起步子回那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子。她家的大门永远只开着一半,因为她并不知道另一半要怎么关上,所以后来就不打开。在这些生活小技巧上她总有点小聪明,并为此开心。通常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就会夸一夸自己。
回到家坐在书桌前她实在有点无事可做。其实作业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再多的作业在漫长的时间里都成了小case。江郁闷闷地逛了一圈自家二楼和一楼,探索了一遍每一个房间,决定出去散步。
雨中漫步,这一听就很别致浪漫。配上她现在的心情,着实有点电视剧女主角的味道。这时也不管雨不雨的了,换上拖鞋,她愿意踩扁每一个水坑,让自己脏兮兮,也不要闷死在这栋楼里。
故乡初夏的雨总是没完没了,雨滴打在身上凉凉的。午后的小路是没有什么人的,江郁沿着路慢悠悠出发。两只拖鞋让脚丫子凉凉的,也就不用担心雨的黏意了。在这点上,她着实欣赏拖鞋的实用性。一把大伞下少女单薄的身影却带着少有的雀跃和惬意。
雨虽然潮湿黏人,但乡下空气总是清新动人。周围的花草树木以及泥土的厚实都让人找到归属感,觉得心安。她走的乡间小路,有意避开人群。
就是在这样一个不愉快又稍显愉快的时刻,女孩遇见了周序安,在一个最恰当最需要的时刻,她遇见了他。她的眼泪和忧伤被好奇止住,并不知道接下来的痛苦和坠落都会被前面这个奇怪男孩牢牢接住。
在这样一个初夏……
“你在干什么?”女孩很好奇,因为他一个人蹲在田埂上,连雨靴都没有穿。而且,他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
……
弥漫的潮意里只有无端的沉默。
江郁感到无措,一时之间僵在那里。
……
“我在找圆田螺。”他发现这个女孩好像不听到回答就不愿意走了一样。
“我可以帮你。”江郁忍不住马上回话。男孩一直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不是白日里抓着她扔石头的那群人,她想结交一个朋友。
周序安皱着眉抬起了脸,半张脸上是开水烫伤后留下的红色疤痕,“你确定吗?”
她知道他是谁了,村里哑巴的儿子,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一起玩,就像她一样。
“我确定,”江郁心中的希望熊熊燃了起来。她直接从小路走下了田埂,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脸上的疤,她一步步走进,不愿意让自己退缩,直到蹲在男孩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
男孩的目光定定地望进了女孩眼里,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五秒,某种联盟就此诞生……
“我告诉你怎么找?”
“你找这个做什么?”
“夏天来了,可以用来当诱饵,去池塘钓龙虾。”
“但是那片池塘——”
“不去那里,我知道另一个地方,有一个小池塘,也有很多。”
女孩不再迟疑,帮着男孩扒拉起来。密密的野草间杂着水稻,水田里藏着数不清的圆田螺,他们慢慢伸着懒腰,悠然自得地找个地方趴着,时不时探出头瞧瞧外面的世界,就被两双手带进了另一个地盘,走向另一种结局。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女孩跑去拿路边放着的大伞,急匆匆盖住两个田埂上小小的身影,继续着他们联盟的伟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