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曲中尽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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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小姐和封公子时，他们已经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与我同行的人看到他们，有的叹息，有的遗憾，有的不解。
而我却觉得，这样的他们才是最鲜活的。
1
“管家说你是叫花月？”
“是的，小姐。”
我微微低头，但实在好奇，偷偷抬眼去看这个塞外生活过的女子。她眉眼中尽带一股英气，比起中原内生长在宅院的小姐们看起来更有生命力。
听到我回话，她一边笑着一边扶我。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现在起你就把我当作朋友，我叫杜闻音，以后不用理会那些繁琐的规矩。”
“这…”
虽然惊讶于她的不拘性格，但从小被嬷嬷教导要服侍好自己的主子，不可逾矩，所以我不敢反驳也不敢答应。
当我抬头看清她的全貌时，我心中便想着，这是我要服侍一生的人。
她出落的可真好看，特别是那双杏仁眼，灵动又有神。
今天是她离家十五年回来的第一天。
小姐是将军晚年才得到的唯一的女儿，出生时身体孱弱，差点夭折。小姐那精通医术的姨母说小姐不适合养在宅院，所以带着她去了塞外生活。
将军和夫人本不愿，但为了小姐活的更久些还是放小姐去了。
从塞外这些年传来的家书中提及，小姐的身体一直在好转，后来变得无比健康，甚至能骑马射箭。
所以在十六岁这年她回到了将军和夫人身边。
看到小姐骑着骏马到府门上的那一刻，将军老泪纵横，夫人也掩面而泣，但终归是欣喜的。
小姐对府中的人都很好，她性格也好，平日总是笑眼盈盈，很讨家里长辈的喜爱。
回来不过半年已经晓喻全城。
这上京里名门望族皆知将军府归来的杜闻音小姐容貌倾城，性格爽利，才学也一绝。
若不是我贴身服侍，我也不会知道她竟有这样的一面。
那夜天气寒凉，小雨稀疏。
我在门口守夜，些许是我几声咳嗽被小姐听见了。她唤我进内屋，给我披上厚衣。
昏暗的灯火下，我看着她面带愁容，那是与白日不同的表情。
她似乎看出我有些惊讶，坐在榻上，拿起放在枕边的玉箫。
轻声吹奏，婉转悠然的曲声响起。
虽然我不曾学习音律，但是我能听出曲中的忧伤凄凉。
一曲作罢，她动情地盯着我的双眸，后又眉眼低垂，声音低哑，
“花月，这箫声中的相思会被听到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相思，也不曾体会过。
那晚后，我只知道，原来她并不像众人眼中的那般快乐洒脱，无忧无虑。
2
七夕佳节，大街小巷都十分热闹。
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带着我四处闲逛。
路过晚吟阁时，走在前面的小姐突然愣在原地，像是被什么定住一般。
我叫了她两声也未曾搭理我，这时我才注意到晒台上传来的悠悠箫声竟和小姐那晚吹奏的极为相似。
果然，下一刻小姐便步履匆匆地进了晚吟阁。
我也紧跟上去，当我再次见到小姐的身影时，她正拉着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的衣袖。
那男子回眸，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不解，眉头微皱。
男子模样冷厉俊俏。
“姑娘这是为何？”
“这曲，是谁教与你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握着衣衫的那只手有些微颤。
“姑娘好生奇怪，第一次见面便问我这样的问题，不过我没有义务回答。”
说完，男子扯回衣袖，转身离去。
小姐竟也没有追上去，只是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背影。我上去拉她的时候，感觉她身上僵着。
那晚直到回了府中，小姐兴致也不怎么高。第一次见到小姐这般模样的夫人急坏了，而我却隐隐感觉得到与那叫相思的东西有着千条万缕的关系。
不过第二日，小姐就恢复如常。
我还是喜欢明媚如阳光的小姐，那样有朝气。我不喜欢厌怏怏的，悲伤的小姐，我也不喜欢相思这个东西，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它大概是个祸害，我那样好的小姐都会被它折磨。
与那位公子再见是在丞相府上。
将军和丞相是多年好友，听府中嬷嬷说，早年小姐和丞相府公子还定了娃娃亲。但我从未听将军和夫人提起过。
再次相见，两人眼中都有诧异的神情，我真真地能看到小姐眼中那抹亮光，就像是我见到她回府时第一眼的那种亮光。
拜见过丞相后，小姐追随着这位公子的步伐而去，我又一次快步跟在身后，怕一会儿不见小姐踪影，更怕二人独处会生出闲话伤了小姐。
花园廊亭下，两人相对而立，恍惚间我竟觉得从外貌看两人有些般配。
“这次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封公子。”
封公子似乎对于小姐的坚持有些好奇，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和她交谈起来。
我后面听不到二人的声音了，但看小姐的表情，似乎没有得到她心底的答案。
“花月，我们回去吧。”
“小姐…”
她摇摇头，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她既这样做了，我也不追问了。我轻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逾矩，不顾身份地冒犯主人。也许是和小姐相处这么久被徐徐影响。
但那一刻，我总想让她心中舒适一点，不那么难过。
那晚，我又听到了久违的箫声，与前次不同的是，我听出了思念之意。
这箫声真神奇，什么感情都能寄予其中，就连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丫头，都能听出一二，也许这就是曲意吧。
3
又是一年冬日。
小姐回府已经三年之久了。这段日子，一切看起来很平常，除却那两次，我许久没听过她吹奏枕边的玉箫了。
“音音，丞相府明日设宴，你多去走动走动吧。”
夫人握着小姐的手，温声说道。
“知道了，母亲。”
随着年岁渐长，将军和夫人似乎有意与丞相府走动。
丞相府的公子封晏在上京确实名噪一时，文貌双全，武艺也绝佳，更别说那般优越的样貌，许多女子都属意于他。
夫人和将军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世侄也青睐有加，觉得他人品贵重，前途光明，有了撮合他和小姐的意思。
小姐对此兴致不大，可封公子从小姐两次相问后竟对她有了兴趣，不避讳两家的撮合。
本来我应该陪着小姐一起去丞相家宴席的，但突然染了风寒，只能在府中休养。
小姐穿着红衫，白色绒卦，挽着发髻，娇媚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盯着她看。
“花月，别担心我，好好养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她摸了摸我有些发烫的脸蛋，动作十分温柔，那一刻我感动地有些想落泪。
嬷嬷说做下人这一辈子最有福气的事就是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主子。我这一生，能遇到小姐，大概也无憾了吧，就算要我为小姐付出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我就这样望着虚掩的房门，期盼着小姐回来。
在我因为风寒有些迷糊的时候，我听到了小姐的声音，随后看着她踏着欣喜的步伐朝我快步而来。
“花月，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她坐在我身边，一边说着，眼中的泪水一边止不住地往下流。
都说流泪是因为伤心，但小姐分明就是开心到极致了流下眼泪，这便是喜极而泣吧，跟着小姐，我见识了好多好多感情。
“是小姐的相思吗？”
我强撑着精神。
“花月，曲中尽相思。”
我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那天后，小姐越来越爱出门了，但她总不带我，只是让我帮她望风，帮她打掩护。
我也不多问，小姐让我做啥就做啥。
看着小姐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欢愉，我心中也开心许多。
但偶尔她回来时会有更复杂的感情，我看不懂也琢磨不出，只能守着她。
只要她自己在感受在体会就好了。
那日乌云密布时，我心中不禁有了不详的感觉。
果然，将军回府时带来了丞相向圣上求的赐婚旨意。
封公子和小姐在世人眼中是门当户对的良配，就连夫人和将军也这样认为。
但我知道，封公子不是他。
…………
【杜闻音&封识意】
「1、你总会变得健康的」
“那个废物丫头跑哪去了？”
身强体壮的男孩愤怒地看着身边的孩童。
“康哥，就是这个方向啊。”
男孩摸了摸头，有些胆怯地回答。
“继续找，一个破链子都敢不拿来孝敬我，找到她我非得狠狠揍一顿不可。”
草垛里，杜闻音被人捂着嘴巴，呼吸都不敢太重。从草缝中看到外面几人的身影，吓的浑身颤栗。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那人才松开手。
她一时顾不得谁刚刚救了自己，低声抽泣起来。
她害怕，很怕很怕，比独自度过漫长的黑夜还要怕。
“别伤心了，给你吃糖。”
身边的男孩出声，他的声音冷冷的但又觉得很温柔。
男孩剥开一颗糖递到她嘴边。
杜闻音揉了揉眼睛，含住。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似乎真的没那么伤心了。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男孩眨着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毫不避讳。
“我父母不在…身边，老生病，他们…趁我姨母不在就会欺负我。”
杜闻音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忍着哭意，所以模样很可爱。
“就这样的小事啊，我身体也不好，每天都要喝药，下人背地里叫我小药罐子呢。”
男孩说起的时候，并不觉得羞耻，反而坦荡随意。
杜闻音有些呆愣，这才有意识地看着男孩。
“怎么，我的脸色是不是很惨白？像小鬼一样。”
他自己打趣。
“不，很好看，你的模样很好看。”
杜闻音一字一句认真的说到，尤其是他精致又深邃的五官，似乎和平常人不一样，特别独特，特别好看。
本来想说什么的男生一时语塞，面颊红红的。
“你…你这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反应过来，杜闻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走吧，送你回家。”
男孩伸出手，牵着她直到家门口。
看样子姨母还在外替人诊治没回来。
“进去吧，生病才不是什么大事，你总会变得健康的。”
男孩眼神坚定，让杜闻音看得有些出神。
“我还能见到你吗？”
男孩看着苍茫的天空有瞬间出神，但他还是回应着她。
“会的，我大概还会在这处生活许久。”
说罢，便离开了。
杜闻音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念着，
“生病才不是什么大事，我总会健康的。”
她开始正视自己的身体，看看姨母的医书，看不懂地主动找姨母请教，也愿意在院里走动，感受煦风和暖阳。
也渐渐期盼着和男孩再见。
那天，姨母说有家神秘女子的公子突发恶疾需要医治，此时身体已经调养的好了许多的杜闻音便想跟着姨母一起。
在踏进内屋的那一刻，杜闻音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合着双眸的他。
一别三年，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期盼竟能成真。
但，这重逢场景未免太坏了一点。
姨母此刻为他脉诊后，与他母亲到偏房谈论病情去了。
杜闻音这才有机会能看看他。
他的脸色苍白，只有一丝丝血气，即便病弱如此，他还是像谪仙般幽若清冷。
“你说的，生病并没有什么的，对吗？”
似乎听到了杜闻音的声音，他先是眉头微皱，后缓缓睁开双眼。
就这样，二人目光交汇。
“还能见到你，真好。”
他扬起嘴角，抢先开口。
“我叫杜闻音，你叫什么。”
他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询问名字，不由地笑了一下。
“封识意。”
“好，我记住了，牢牢地记住了。”
“我也是。”
杜闻音替他掩了掩床被。
“在你病情好转前，我会守着你的，我现在很健康，还学会了医术。”
她目光坚定。
封识意点点头。
“我知道你会的。”
在争得封识意娘亲和姨母同意后，杜闻音住进了封识意隔壁的屋子，平时也方便照看他。
本就体虚多病的封识意因为一阵瘴气，所以这次病情才会变得危急。
所以发作期和恢复期这段时间十分重要。
白日，杜闻音守着他喝药，看着姨母为他针刺治疗。夜晚，即使睡在隔壁，她也不敢睡太熟，怕他出什么问题。
“咳咳咳…”
听到隔壁传来的阵阵咳嗽声，杜闻音穿起外衣走到他屋前。
敲了敲门。
“你还好吗？要不要用点蜜饯。”
听到她的声音。
封识意起身，倚着床榻。
“不碍事，就是有些睡不着，阿音，你想听曲子吗？”
“你还在咳嗽，好些了再听好吗？”
“我想吹给你听。”
“好。”
杜闻音打开门，隔着屏风坐下。
封识意拿起玉箫，专注地吹奏着。
明明那样好听的箫声，杜闻音却有点想哭。她想起姨母治疗时蹙着的眉头，这预示着他的病很棘手。
她不敢再想，偷偷用衣袖拂去眼角的泪滴。
“阿音，你在哭吗？抱歉，是我的曲子太悲凉了。下次换个欢快的好不好。”
“没有，很好听。”
此时杜闻音还不知道，这首曲子在将来会陪伴她挨过许许多多的日与夜。
「2 曲中尽相思」
“真武神，请您护佑封识意健康长寿，一生顺遂，信女杜闻音拜上。”
跪在神像前，杜闻音双手合十，无比虔诚。
身披狐裘的封识意站在殿外，看向杜闻音的眼神含情且深。心中默念，
“无论我到何种境地，都愿阿音平安、健康、喜乐地过完这辈子。”
在他刚刚许下心愿的时候，杜闻音已经朝他而来。
“封识意，才刚好点你又到处乱跑。”
说着，帮他拢了拢衣领。
“不碍事，阿音，我会变健康的。”
杜闻音笑笑，点头，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二人寻了一处安静的草地，并排而坐。
封识意从袖口中拿出珍爱的玉箫放到杜闻音手中。
“阿音，为我吹奏一曲吧。”
“你怎么笃定我会了。”
“因为阿音是最聪明的人，即使疾病缠身都能扭转乾坤。”
杜闻音拿起玉箫，想象着封识意吹奏的模样，曲声响起。
“我最喜爱这首，曲中尽相思。”
夕阳透过杜闻音的侧脸映入封识意眼中。发丝轻扬，这一幕他似乎期待了很久。
窗外雨声淅淅，杜闻音站在窗前，拿着玉箫没了睡意。
明天，明天她就向他表明心意。
无论之后会怎样，她都想陪在他身边。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这一晚她睡的并不踏实，时不时睁眼看看天亮了没有，就这样也睡了过去。
天一亮，她开始梳洗打扮，这次打扮她不再那样敷衍，而是认真思考挽什么发髻，搭配什么珠钗。
当她兴高采烈来到封识意家时，却看到大门打开，斑斑血迹。
往里走，是三两个倒在血泼中的下人。
杜闻音有些腿软，但顾不得心中的害怕，朝着封识意的屋子走去。屋子里的东西被破坏，挪位，不见封识意的身影。
杜闻音又挨个挨个看，始终找不到他。
此刻心中的绝望已然到了顶点。
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院里。
等再次醒来，姨母正守在床边。
“他，找到了吗？”
杜闻音的声音哑的不像话，几乎要失音了。
“官府说是强盗作案，在后山发现了封夫人的尸体，而封识意下落不明。”
姨母眼眸低垂，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么多。
杜闻音握住被子的手收紧，眼眶含泪，想哭又不知为何哭不出，只能让自己一直僵着。
姨母也默默出去，给她空间。
良久，她坐起身，握着玉箫，喃喃自语。
“下落不明，是好消息对吧。”
「3我的相思，你听得到吗？」
在四周找不到消息的杜闻音决心回去了。
上京繁华，消息大概也灵通，再者身体痊愈，多年未见父母，也是时候回去了。
送别那天，姨母把自己这么多年心血所著的药本交给她。其中不乏奇珍异品。
回去的时候，杜闻音看着祈福的木牌。
（无论我到何种境地，都愿阿音平安、健康、喜乐地过完这辈子。）
在找到他之前，她会如他所愿，平安、健康、喜乐。
虽然记忆中对将军府并没有印象，但当她骑马抵达将军府门口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亲切。
尤其是面前热泪盈眶的爹娘。
看起来对自己的疼爱并没有因为多年不见消减半分。
“我的音音，在外面受苦了，娘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快让爹爹看看，怎么一下长这么大了…”
突如其来的父母关爱让杜闻音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心性开朗，都能从容应对。
在塞外没过过小姐日子，所以当管家把小丫鬟带到她面前时，她还是会有些不适应。
“管家说你是叫花月？”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花月这个小丫头。
她虽然长得很稚气，但感觉被管教的很懂规矩，杜闻音不喜欢这样，旁的下人管不了，但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丫头，那就要像对待妹妹朋友一样。
回到府里的日子无趣却新鲜。
虽比不上塞外自由开阔，但街巷茶楼，贩夫走卒都很新奇。一回来杜夫人就带着杜闻音在许多达官显贵的面前亮相。
有着绮丽之资，明艳的美貌，又有才华，将军夫妇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他们的独生女儿出落的多么好看，多么优秀。
杜闻音虽不喜张扬，但看着父母欢喜的模样也就尽量配合了。只是在这京中时间久了，又暗寻不到他的消息。看着四四方方的院子，她心中升起了惆然。
又是这样的雨天，思绪被迁回那晚。
花月还是执拗地守在门外，即使她说过很多次不用，但她都说守夜是规矩。
咳嗽声响起，杜闻音不由地想起了病中的封识意。
这样沁凉的雨夜，他也该咳个不停了吧，也不知道他吃没吃蜜饯。
杜闻音叫了花月进来，情不自已地拿起玉箫吹奏，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再吹奏过了。
而箫声飘远的另一端。
一方阁楼上，束着发冠，身着一生青墨色长袍的封识意，正推开窗门，伸出手，任由雨滴落在掌心，许是寒凉，时不时低咳几声。
“阿音，我的思念，你会感受到吗？”
又想起什么，封识意垂手。
“可我不能，阿音，我不能让你也在这阴霾下。我这一辈子，早就该到此为止了。”
说着，封识意苦笑几声，看着窗外的眼神中却满是眷恋。
“我的阿音，就该有自己明媚顺遂的一生。”
说完，封识意随地躺下，墨发散了一地。褐色的眼眸中含着泪，迟迟不肯滴下。
「4.曲中人」
花月说七夕的街道可热闹了。
杜闻音终于可以去看看新鲜有趣的事物了，所以一早就带着花月上了街。
花灯剪纸，面具糖人，还有孔明灯，一幕幕极尽繁华。
杜闻音很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这样心中的寂寥就会藏起来了，她带着花月走街串巷。
就在正想去看看前方的时候，一曲箫声传入耳中。
脚似乎被钉在原地。
杜闻音不可置信地抬头向着二楼看去。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那里，看不清模样。
就算看不清又如何，杜闻音急切地走了进去。
刚上二楼就看到男子手执木箫，正欲离去。
不能错过。
这样的念头在杜闻音心中扎根，她用尽勇气上前拉住他。
在他回头时，看清面容后，心中的失望又迅速充斥全身。
“姑娘这是为何？”
杜闻音看出他感觉受到了冒犯，但她顾不得了，这曲是封识意自己据古曲改编的，不会有人知道，除非从他那里听到。
“这曲，谁教与你的。”
可惜他不肯回答，还拂袖而去了。
那一瞬，她明明可以追上去，却又觉得算了。为何如此呢。
杜闻音感觉全身僵的可怕，似乎连走路也要不会了，幸好有花月扶着自己。
那一晚，杜闻音思绪万千，但心中又燃起希望，曲在，他一定还在。
杜闻音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那个人，她本想私下调查，可他竟然是父亲至交之子。
拜会过丞相后，她急匆匆去寻他的身影，就连身后的花月有没有跟上也不顾了。
“这次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封公子。”
封晏也没想过眼前这个和自己定了娃娃亲的女子会这么执着。可惜他不会说，这个人的名字不配出现在任何地方。
“这曲对你很重要？”
“倒不如说是曲中人。”
杜闻音很坦然。
封晏心中有股无名的火，他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肯定知道对不对？”
“这是手下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我不知，只是曲调悠扬才学来的。”
“那你手下人在哪？”
“前月暴毙了。”
眼看着的线索断掉了，杜闻音感觉心中的弦也要断了。
她挪步都那么艰难。花月看着她这般失意地样子，第一次不守她的规矩，拉起她的手离开丞相府。
“断了，又断了。”
夜已深，穿着白色睡袍的杜闻音看着空荡荡的昏暗房间。
桌上暗黄的灯烛照不亮她心中的浓雾。
头发散在身侧，杜闻音紧紧握着玉箫，在房内兜圈。
“识意，这是第几个日夜了？我快记不得了，我真的快记不得了。”
又似清醒又似模糊。
“再找不到你，我都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可是…可是你偏要我平安、健康、喜乐。你为什么不换个心愿，如果你在真武神许的愿不会实现，那我许的愿又怎会实现？健康长寿，一生顺遂，我这般肆意的活着，真武神也会成全我的心愿吧。”
借着灯光看着玉箫，又放在嘴边。
“我也会改调了，这次，是思念我们一起走过的光景，你听听可好。”
「5.封识意 / 我在」
看着庭院中花开花落，又被白雪覆盖。
杜闻音感觉似乎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眼望到头。已经是回到府里的第三年了，她没少听到周围有人说议亲这样的事，毕竟19岁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但将军和夫人从不会催促她考虑这些，他们顺着她来，不过杜夫人很想她和封晏多接触接触。
杜闻音说不上讨厌，实则是没有任何感觉，她早已不会喜欢其他的男子了。没有人会像在塞外的封识意那样走进她的心中。
所以去丞相府宴席她也答应了，只可惜花月染风寒了，可怜的小妮子，等回来的路上，她一定要给花月带好玩的，毕竟花月现在跟着她活泼很多，在家病着肯定很闷。
所有显贵的宴席在杜闻音眼中都是一般无趣，甚至不如塞外围着篝火欢庆。毕竟一个是真心欢乐，一个是名利假象。
避开人多的地方，还真让她寻到了一处清净的别院。
像是空了很多年，院前已堆了厚厚的一层雪，但又隐约能看到脚印，这让她感到有些奇怪。
院中似乎只有一栋房屋。
此刻夕阳渐落，眼前是阴阳割昏晓般的景象，一面散着光辉一面黑云涌动。
这样的景象看的她有些入神。
而这时，院中却传来悠扬的箫声，听起来音色不佳，但杜闻音心却不自觉的跳地快了些。
她情不自禁地翻墙进去。
箫声是从面前房屋阁楼处传来的。
她进了屋，踏着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越是要靠近声源，她越是紧张。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杜闻音眼眸颤动。
此刻封识意面向着窗外，手持简易的木箫，对着窗外吹着，认真且动情。
即使只是这样的背影，杜闻音也确定是他。她扶着身边的木桌，呼吸渐粗。
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封识意停了下来，开口时，声音清冷，
“就放在桌上吧。”
他微微侧头，本来面色平静，却在看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的时候失了控制。
“封识意。”
杜闻音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都有些颤。
“我在。”
杜闻音朝着他的方向奔去，扑进他的怀抱里，双手紧紧抱着他，怕他下一秒消失不见。
他清瘦好多。
“我就知道真武神会实现我的心愿的。”
杜闻哭着笑，笑着哭。
就在杜闻音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院外传来了几个下人的声音。
“杜小姐！杜小姐你在哪！”
“他们在找我，识意，你会在这等我的对吗？我明天会来的。”
封识意点点头，替她挽了挽碎发，示意她放心。
“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杜闻音放心离开了。
直到杜闻音消失，封识意才坐了下来，轻捶心口，看着手巾上的血迹，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
回到府里的时候，杜闻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仿佛多年的夙愿圆满了，踏着欣喜的步伐到了花月跟前。
“花月，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开心的泪水缓缓落下。
花月问是她的相思吗？杜闻音抹了抹眼泪，点头。
“花月，曲中尽相思。”
虽然你可能还不懂，但当你有了相思，那么平白无趣的人生会多一丝光彩的。
因为白日不好进到里面，所以杜闻音在天色暗些的时候偷偷离开将军府去找封识意，家中花月便留着替她掩护。
她上到阁楼的时候，封识意正就着烛火翻看古籍。
见到杜闻音来时，他脸上多了笑容。
看到他面色比较红润，气色也不错时杜闻音心中担忧少了许多。
明明很多话，但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说了，就坐到他身边，依靠着他的肩臂。
封识意轻轻摸着她的头，也没开口。
也许，不言，二人也心意相通了。
“识意，我们去塞外好不好，我也不要知道你为何会在这儿了，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阿音，你的家在这里，你的亲人也在这里。”
“可，你才是我最亲近的人。爹娘还有哥哥相陪，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想要你一个。”
杜闻音忍着哭意，一字一句。
“就这样，偶尔来看看我好不好，阿音，这样我就很满意了。”
杜闻音没有马上拒绝。
她想先了解缘由，再一点点说动他。
于是，杜闻音应下，头更低了些。
幸好杜闻音在塞外这些年练出了些身手，这样来看封识意就方便许多。
她时不时带来很多稀奇的玩意儿，每次封识意都会很开心。
可明明他是开心的，为什么她心中还是难受的心痛呢。
“识意，春天了，想出去看看山花烂漫吗？”
封识意心中一怔，春天到了，日子不多了，若能再留下和她的记忆，就值得了吧。
看到封识意点头，杜闻音欣喜不已，他已经好久没出去看看了吧。
花月站在船头，偷偷看着里面依偎着的两人。这是第一次看到杜闻音口中的曲中人。
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就是岁月静好，感觉心安。
可明明他们都在一起了为何看起来还是有什么不对呢，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杜闻音把玉箫放在封识意手中。
“很久没听到你用它为我吹奏一曲了。我想听重逢那天你吹的那首。”
“好。”
封识意摩挲了一会儿玉箫，开口。
“阿音，此曲为念音。”
听着《念音》，泛舟湖上，外是满眼春景，身旁是心上人。
这一刻定格在杜闻音心中许久许久。
她总有一天会带他走到，去塞外，去他们的自己的家。
「6.跟我走，求你了」
看着愁云密布的天空时，杜闻音隐隐感到不安。
尤其是下人来请她去前厅的时候，那份不安到了顶点。
“花月，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花月回握着她的手。语气坚定。
“小姐，花月会陪着你的。”
到前厅时，将军和夫人都在，表情复杂。
“音音，丞相向圣上请了赐婚的旨意，你和封晏下月良辰吉日便要拜堂成亲了。”
虽然夫妻二人很满意封晏，但毕竟杜闻音没主动提及对封晏有好感，加之看到她现在苍白的脸色，便猜到了杜闻音不愿了。
但当朝圣上赐婚，非死不得拒，哪怕跑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弃追捕的。
收到旨意的第三天了，杜闻音依旧在房里不出。甚至不怎么吃东西，还是花月劝了好久才肯开口喝点水。
将军和夫人虽然心疼女儿，却也别无它法，只能默默为她筹备嫁妆，以保之后生活顺遂。
几天后封晏带着丞相府的聘礼登门。
在和二老寒暄后，他去了杜闻音院子里。
此时杜闻音正坐在院中，望着花坛中的景色入神，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你不愿意嫁给我？”
杜闻音不想理他，无视他整个人。
“或许你想听封识意为何在阁楼上？”
谈及此事，杜闻音眼中才有了点神，她抬头看向封晏，没有什么耐心。
“他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还有塞外的那次灭门是怎么回事。”
封晏悠然地坐到她身侧。
“封识意母亲，是西域一个小国的公主，机缘巧合下与我父亲结识，并生下了他。可惜封识意体弱，难成大器，于是父亲便抛下二人回了京。”
封晏看杜闻音神情微动，又继续开口，
“那年我偶然落水，生死不明，大夫都说我恐怕活不了多久。父亲年事已高，早就无法生育，就我一个独子，为防无后，又想起了被他遗落在外的儿子，多番打探得知他身体还算康健，就找了下面的人把他带回来，封识意母亲的母国曾反叛朝廷，这是他的污点，所以去母留子。”
“既然为后，又为何囚他于阁楼？”
杜闻音声音震震，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愤恨。
封晏倒也不避讳。
“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还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是啊，嫡子活了下来，又怎么会去理本就是弃子的封识意呢。
她的封识意，真的好苦，怎么能就这般结局。
“你以为我今天为何和你说这些，封识意活不了几天了，你识相的话就乖乖嫁过来，以后我还能善待你。”
说完，封晏起身离开。
杜闻音瘫坐在院内，脑海中全是封识意。
她想见他。
封识意抚摸着桌上的曲谱，在不与杜闻音见面的日子里，他把许多的情感都谱成曲。以后即使阿音见不到自己，也能以此减少点思念。
为何不劝她忘掉吗？
她这么真诚的人，一旦进到她的心里，如何能忘，倒不如记得，时间久了会变淡的，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识意。”
看着神情悲伤的杜闻音站在面前的时候，封识意一阵恍惚。
“怎么哭了？”
他有些急切地替她擦掉眼角处的泪珠。
杜闻音抓住他的手，抬眸看着他，神情恳切。
“跟我走好不好，求你，跟我走。”
泪水止不住地掉下。
“阿音，你知道的，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但你还有很多年。替我多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走？”
杜闻音推开他靠近的手，微微摇头。
“你不能这么自私，不能！”
“阿音你听我说好吗？”
“为什么不走？”
杜闻音彻底被伤到了，不愿再听，转身离开。
“阿音。”
封识意想追出去，却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她远远离开。
握紧的拳头的手臂青筋浮现。
不该，他不该如此。
“阿音，我们走吧，去塞外，去我们的家。”
嘴角鲜血滴落在地板上。
「7.阿音，我们回家」
“小姐，这是识意公子托人带给你的东西。”
花月进屋的时候，杜闻音面色如常地在把玩玉箫。
接过裹着布的东西，慢慢打开。数个曲谱映在眼前。
而第一页中夹着一页纸。
【曲中尽相思，唯吾妻阿音知也。】
那一瞬间，杜闻音这几天心中闷着的情绪得到了抒发。
她拿起玉箫，照着曲谱，一首一首吹罢。
“小姐，明日就是大婚了，早点休息…”
花月替二人唏嘘，正要掩门退下，却听到吹奏完曲子的杜闻音叫她。
凤冠霞帔，红妆浓抹。
杜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儿不禁落泪。
“音音，是娘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如愿。你心中有人的，对吧。”
“阿娘，你和阿爹会保重的对吧。”
杜夫人似乎感应到什么，连连点头。
杜闻音面带笑容，说了道别。
丞相府门口挤满了沾喜气的人。
“新娘子到。”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盖着红盖头，下轿的新娘身上。
封晏看着朝他走来的新娘，满面红光，眼中得意。
杜闻音，你终究还是我的。
而此时别院中，封识意听着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笑着落泪。
而下一刻，穿着红袍，披散头发的杜闻音却出现在了眼前。
“识意，跟我走。”
她朝他伸出手，面带笑容，字字坚定。
这一次，封识意选择握住她的手，哪怕是黄粱一梦。可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体温的时候，他才发现，不是梦，是阿音，真的阿音。
杜闻音紧紧握着他的手，从提前计划好的路线离开丞相府。幸好此时人多杂乱，没人阻拦。
终于，她看到了花月提前给她留下的一匹骏马。
此时，封识意似乎精神好起来了。
摸了摸她的头，示意自己可以，上了马，然后把杜闻音拉到了怀中。骑着马朝着塞外的方向去。
风吹在脸上的时候，是他热爱一生的自由感觉。
“阿音，我们回家。”
他的话，铿锵有力，神情坚定。
“好。”
不知为何，杜闻音脑中浮现出初见时的场景，他谈起自己多病的身体丝毫不避讳，反而神采奕奕。
就是那样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她心里扎根了一辈子。
不知道他们纵马多久，但似乎前方有草原的迹象。反正早已离那座囚笼很远了。
“阿音，我们休息一会儿好吗？”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封识意已经到了那般地步了，也还是装作不知，甜甜应下。
迎着夕阳，二人依偎而坐，看着塞外的方向。
杜闻音就这样靠在他肩上，静静地和他待着。
直到封识意开口，
“阿音，玉箫带了吗？”
杜闻音拿给他。
“也许是最后一曲了吧。”
杜闻音就这样静静地听他吹完，因为实在气短，几个音都没吹出来。
“对不起，阿音，到最后吹的这样难听。”
“怎会，你怎么吹，这曲都是最好的。”
“阿音，我没告诉你的是，我一直是愿意的，愿意和你走，回到我们的家。”
他就这样握着杜闻音的手。
“我的阿音，下辈子，也爱上吹箫吧，我会寻着箫声找到你的……”
感觉到封识意的离开，杜闻音心仿佛被撕裂成两半，快不能呼吸了。
他就这样，这样在自己身边离开。
良久，最后一丝余晖快要消散时，她才有了动静。
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在他尚有余温的唇上落下一吻。
深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
“吾夫识意，下一世，平安，健康，喜乐度过一生。”
随后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丸，喂入嘴中。
“还得多谢姨母，能寻到让人不那么痛苦的毒药。”
杜闻音靠在封识意身上，等着意识慢慢消散。
“识意，我们就这样再静静地待一会儿吧，你看到前方了吗？是辽阔的草原和戈壁。识意，我们回家了。”
眼眸慢慢合上，十指紧扣。
…………
“花月嬷嬷，这玉箫很贵吗？你这么宝贝。”
小丫头攀在花月的腿上。
“曲贵，情更贵。”
花月仿佛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小姐在和自己招手，而杜闻音身侧站着的正是含情看着她的封识意。
二人双手紧握，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小姐，我虽不知你的相思，可我对你有我的相思。”
二人牵着手，画面慢慢消散。
花月知道，到尽头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曲中尽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