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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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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满月殿。
自各地而来的二十位新娘齐聚于台阶之下,玄发朱衣,清风吹过,珠钗之上,流苏碰撞,发出叮铃响声,极为悦耳。
两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女人居于高阶之上。一身宝蓝绸缎,头戴银制绒花冠,手戴碧玉镯,一脸从容的是蜀夫人。一身桃粉衣裙,缀白玉扣,头戴白玉圆月簪,手持选亲事项文书,一脸焦急的是宫四先生宫绍晟之妻,萧初漪。
“如此重要的日子,这小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匹黑鬃马疾驰而来,看不清马上之人的容貌,但闻玉缀碰撞的响声。待走近,只见一位身高腿长,貌若潘安的男子,跨坐于黑马之上,他眼角含笑,但眼中,却饱含玩味。他翻身下马,乌帛长衣,披狼毫披风,以银丝绣莲花,明是男子,衣袖、领口、裙摆处,却缀玉石长条,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玉石碰撞之音,极其悦耳。再细看,束起他乌黑发丝的发带上,竟也有玉缀,足以见得,四时宫,极其奢华。
他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勾唇一笑;剑眉星目,锋利又带着丝柔和的眉眼,骤然像春日初升的暖阳般,温暖和煦。本是四时宫行事最嚣张跋扈的宫三先生,此刻,却似邻家大哥哥般温柔如水。
“晚辈绍铖,让姑母、嫂嫂久等了。”宫绍铖平日在夏阙无礼惯了,在众人面前,竟也是颔首以表歉意。
萧初漪也习惯了他的行事作风,只轻声答道:“无妨。”
选亲大典开始,立于长阶旁的大鼓重重敲响,震得系于圆柱之上的红绸飞舞,猎猎作响。满月殿高楼耸立,乌黑檀木所制,本应极具压迫感,如今,着红漆,系红绸,竟平添了些许喜庆。
萧初漪持名册,于高阶之上,朗声点名。
“济州陈氏,陈姝。”
“在。”
“滁州许氏,许?铺。”
……
“名医谭氏遗孤,谭愔志。”
听及此,宫绍铖抬眼,正对上应声之人的眸子。循声看去,女子衣着绛红鲛绡金玉袍,两鬓缀莲花金玉流苏,双耳戴金莲蓬,明眸皓齿,如盛夏池塘中怒放的红莲,不妖不艳。如此奢靡扮相,竟是不显妖艳,反倒像出水芙蓉,极其耀眼。
蜀夫人道:“这是密云镇谭氏遗孤,她家祖上三代皆是名医到她这辈,也不会差多少,绍铖对她感兴趣?”
“名医遗孤,自是感兴趣的。”宫绍铖轻笑,露出的虎牙,尽显玩味。
反观谭愔志,正微眯杏眼,打量着他人衣袖上,所系的铃铛,脑海中仔细回想着出行前,韶莞嘱托的言语。
“此次任务极为重要,以我对孤月的了解,她定不会只派你一人前去,且记,寻常新娘衣袖所系铃之上,乃是满月,而我们的刺客,是半月。”
谭愔志扫过无数人的银铃,是敌是友,一看便知。她忽的想到,在来四时宫的路上时,所发生的小插曲。
末约五六个新娘挤在狭小的马车中,两三个新娘拥簇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占了马车的大半空间,谭愔志与另外一位衣着较为清贫的女子,各居一角。
“过去点!你这一身穷酸气,可别败了我们徐小姐的好彩头!”她们朝另一位新娘吼道。
天气极冷,那女子被迫向漏风的车窗处缩去。
谭阮冷眼看着这一切,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一群人,嫌贫爱富。被众人拥在中间,眼中饱含讥讽的,应当就是她们口中的“徐小姐”,徐小姐…徐…谭阮想起,她应当就是众新娘中最富有的,京城第一商贾第四女,徐顺意。而瑟缩在角落的那位,应是南水余氏的最小女,余若水,余氏本不算贫穷,只因家中二公子奢靡无度,整日花天酒地,最终破产,如今,只能靠女儿外出联姻,来挽救这个不见天日的家族,可即使女儿是唯一的希望,他们竟也不愿为她置备一件得体的衣裳。这家人也真是…真是…
“谭姑娘,”徐四小姐开口,“窗边冷,姑娘来同我们坐在一起吧,也暖和些。”
谭愔志有些好笑,自己冷,那缩在窗边的余若水不冷么?她鬼使神差的,摘下发间的金簪,起身走向余若水,将簪子插于她发髻之上,轻声笑道:“窗边冷,我们坐在一起,就不冷啦。”
许是一时一时冲动,她竟不曾注意,余若水的银铃,是半月。
正想着,突然递到眼前的茶盏将谭愔志惊住。
“这乃是驱寒的药茶,姑娘们冷了一路,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宫绍铖高声说,许是谭阮的错觉,他的话语中,竟有一丝不怀好意。
谭愔志一边想着,四时宫出手无比阔绰,这药茶,定不是俗品,一边双手接过,正待饮下,忽的鼻尖微动,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味道,绝不是药茶!
她猛的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别喝!这不是药茶!是毒!!”
宫绍铖,最善制毒,是江湖皆知的“毒宗”,传闻,他十二岁时,便以毒药、毒虫,过了四时宫最难的“天资试炼”,足矣见其锋芒。他所制之毒,恐怕只有他自己能解。
众新娘中,清楚谭愔志身世的不在少数,若她认毒会有错的话,那她们能活到现在便真的是见了鬼了。闻言,喝了的新娘无比慌乱,未喝的暗自庆幸。只有不远处的尖叫声无比刺耳,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只见余若水还保持着捧碗欲喝的动作呆愣在原地,身旁,是另一位新娘正捂头尖叫,两只摔落在地而分成几瓣的碗,也说明了原因。众人在心中为那位不幸的姑娘默哀了几分。宫绍铖制的毒,只是一碗便没有好下场,她一人喝了两份,不现场暴毙都算好的了吧!
看及此,未喝下药茶的新娘们,都默默地将那上等剧毒“贡献”给了脚下价值不菲的地砖。
高处传来掌声,众人抬头望去,竟是宫绍铖,只听他寒声道:“此毒名为不见月,乃是江湖上一滴值千金的剧毒,你们不为中此毒而死荣幸,反而还如此浪费,真是不识好歹!”
众人皆露出鄙夷之色,为中毒去死而荣幸,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只有谭愔志一人汗毛倒竖,不见月,分明是只有在古书上才有记载的剧毒,宫绍铖此等小辈,怎可能制出?!不见月,不见月,顾名思义,不见月光。古书记载,中此毒者,白日与常人无异,到了夜晚,只要照到月光,哪怕只是余晖,都会全身皮肉溃烂,痛不欲生,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一种诅咒!
宫绍铖又道:“不过,这是本公子第一次制这种毒,毒效恐怕不怎样,不然,还真想看看各位痛不欲生的样子呢。”
闻言,众人皆回头看那不幸的新娘,她不知何时已停止了尖叫,正口吐白沫地抓着余若水的衣袖小声嘟囔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众人皆是一惊:“完了,疯了。”但若两碗剧毒也只能让人神志不清,那毒性也确实如宫绍铖所说的“不怎样”。
人群中忽有一人朗声道:“与其说这个,绍铖公子不如说说,为何要给我们下毒?”循声看去,徐顺意负手而立,即使被吓得不轻,但眉宇间净是怒气,竟不显柔弱。
若不是身处此情此景,谭愔志真想鼓掌叫好:“大家风范!”
“那便要看看,各位当中,站着什么人了。”言罢,宫绍铖自袖中拿出一块木牌,上面赫然一个朱红大字“鞘”!
众人皆是惊呼,只有谭阮觉得眉心突突。师父叫刃,徒弟叫鞘,这么老土的名字,除了缺月派,还有那个门派会起!?缺月派每五年便会举行一次比武大会,且只许本派弟子参加,所参加的弟子,皆会获得一枚鞘牌,用来证明身份。但须知,五十名以外的皆是木牌,已算是菜鸡。但让谭愔志眉心更突突的是,这枚木牌,连编号都没有!简直就是菜鸡中的垃圾!!
忽闻刀刃破空声,谭阮抬头,只见一位女子手持短刀抛向宫绍铖,但那刀还未到宫绍铖跟前,便被他双指夹住把玩。
谭愔志只觉头疼欲裂,宫绍铖本就善暗器,今日这一个两个的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么!又瞥见那女子袖上的银铃是半月!谭愔志只想一头撞死,这孤月是为了凑人数,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新娘队伍里塞,生怕四时宫不彻查所有人身份啊!
宫绍铖嗤笑道:“看,鱼儿上钩了。”说罢,他摆摆手,便有侍卫将那女子带走。
萧初漪似是等了许久,忙道:“各位姑娘莫急,一会会有仆从来带各位去住处的,至于解药…呃…稍后会给各位送去的!你说是吧,绍铖!”
刺客已抓,也没理由用新娘们试毒了,思及此,宫绍铖才不情愿地点头。随即走下高阶,经过谭愔志时,停步,细细打量许久后到道:“谭氏遗孤,不错。”又朝徐顺意道:“京城第一商贾之女,当真有大家风范。”须叟,便甩袖而去。
有眼力见的新娘都围上来贺喜,什么“绍铖公子注意到你啦”、“真是好福气”云云,听的谭愔志头晕,带路仆从来时,她才得以解脱。
仆从在前,谭阮于后,她正思索该怎样让宫绍铖选她当新娘时,那仆从开口道:“谭姑娘真是好福气,让绍铖公子记住您了。”
又来了……谭阮合目不想再听,却闻仆从话锋一转:“谭姑娘日后也是要在四时宫长住的,奴婢便为您介绍四时宫的布局吧。”
谭阮更不想听了,若论四时宫的布局,她恐怕比这仆从更熟。毫不夸张的说,若是都纸笔,她都能将四时宫的布局图画出来!
四时宫,说直白些就是座城,外围由百姓居住,内城却是宫家主城。内外城由高山隔开。内城却分五个部分,分别为春阙、夏阙、秋阙、冬阙和满月殿。春阙为年纪第二的宫绍昇居住,夏阙为年纪第三的宫绍铖居住,秋阙为年纪第一的宫绍晟居住,冬阙则为春夏秋冬四位长老及昇、晟之母蜀夫人居住。满月殿则位居四阙中心,乃是宫氏祠堂,乃重大事项商议之地。四时宫,顾名思义,四个季节的宫殿。说来也奇,四阙一年四季皆为所名,而外城和满月殿则不受影响,有四时之景。
听罢仆从的介绍,二人也到了住处,她是宫绍铖的待选新娘,住处自然是在夏阙,饶是谭阮自小听了不少关于夏阙的传闻,但亲眼看到时,竟也是眼前一亮。
此时乃是初夏,池中莲花待放,花苞红嫩;池鱼竞跃,骄阳正好,洒于池面,将水面映的波光粼粼,甚是养眼,在看宫殿楼宇,以乌檀所制,极为庄严,但窗棂、房柱上所雕的满月映莲,屋檐上所饰的莲花及缀的风铃,却平添了几分唯美。如今又挂了红绸,真似一位成熟的大人,被迫穿上了孩童的服饰,佩上了孩童的饰品般。不过,竟也让谭愔志有了家的感觉。
谭愔志看见身旁有一簇红花开的正艳,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忽有一人厉声道:“别摸!”
她疑惑抬眼,便看见宫绍铖脸色阴沉地缓步走来,又闻他开口:“这除了池里的莲花外,其余种的都是毒花、毒草,若是幸运点,上面还会附着毒虫,你是疯了?还敢伸手去摸?”
谭阮闻言脸色变得铁青,敢情别人的居所都是五步一亭十步一景,到他这,变五步一毒十步一剧毒了是吧!
她抬头正对上宫绍铖打趣的目光,一时语塞,又听他开口:“刚刚鼻子倒是挺灵,不见月都能闻出来,现在是眼瞎了?最普通的夹竹桃都认不出?”
“我!你!……”谭阮瞪大双眼,从小到大,还没人质疑过她识毒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