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侄儿，我真的没病》钴蓝大鸟

2、第 2 章

　　第二章
　　“二狗，想不想吃糖呀？爷爷这里有很多水果糖，你看，有橘子味的，苹果味的……”一个干瘦的老头佝偻着腰，树枝般的手上摆着几颗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两只只蚂蚁在发黄的玻璃纸下弹动细细的腿，热化的糖液流出来，和他手心的汗液混在一块儿。
　　二狗望着这些糖，没动。
　　他认得这些糖，这是村里祭祖宗的贡品，他有时被派去打扫宗祠，擦灰的时候，常常盯着牌位前的案桌，摇摆的灯烛照在发黄的馒头和五颜六色的糖果上。他早就数清了，盘里有十七颗糖，四个绿的、三个红的和十个黄的。今早王叔喊他去宗祠里擦灰，他发现少了四颗，颜色正好和老头手里的对上了。二狗又瞄了眼老头袖子上粘着的香灰，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谢谢李爷爷，张老师不让我吃糖，说吃多了牙疼。”
　　老头呔了一声，拉下脸，“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住在那个孤星坟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吃，还吃多了牙疼，吃过吗你！”老头利落的剥了一颗，扔在嘴里，细黑的蚂蚁腿很快消失在他黄朽的牙后，老头吧唧吧唧嘴，感叹“真香！”
　　二狗还是眯着眼笑着，嘴里道“王叔还让我去给娟姐家拔些猪草……”老头立刻接嘴，“都是要上山嘛，再给我家拾些柴火来！”
　　二狗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笑眯眯的走了。

　　二狗原先和他奶奶住在一起，听村里人说，他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每年回来一次，在他三岁那年，他父母出事死了，奶奶哭瞎了眼，没几天就跟着走了，二狗家没什么亲戚，没人愿意管这个拖油瓶，他就被送到了大磨村的孤儿院里。
　　这个孤儿院是乡政府二十几年前批款建造的，设施都很陈旧了，周边十里八村的孤儿都往这送，很多物资都不够用，想要吃饱饭，就得自己去挣，孤儿院里的孩子，四五岁的能干很多活了。
　　二狗是个机灵的小孩儿，村里大多都是留守老人，许多都喜欢他，常常会逗他，和他说说话。
　　他也很勤快，村里的老人叔伯都爱找他干活。
　　二狗把娟姐家的猪草卸下，转身向李老头家走去。二狗从不进李爷爷家的门，他年纪小，却懂很多事了，李老头盯着小孩儿的目光总是阴沉沉的，说上几句话就会激动的打颤，疯疯癫癫，怪骇人的。二狗能躲就躲，躲不过就尽量顺着他。村里这样的老人有好些个，二狗要在村里讨生活，如果他们要让帮个什么小忙，二狗也会顺手做了，让他们少了许多发癫的借口。

　　二狗把拾来的柴放在李老头家门口，向上颠了颠小箩筐，走向回孤儿院的那条路。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李老头盯着二狗，哑着嗓子唤他“过来，进屋里来。”
　　二狗身子僵了一瞬，小声快速的说了句“郑老师要来找我了。”撒开腿就往回跑。
　　但他终究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李老头大手一捞，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人向上一提，抱进自己的怀里。二狗的拼命挣扎，但这老疯子的手就像一把铁钳，他使出浑身的力气都不能挣脱。李老头转身回屋，用脚踢上院门，咧着嘴喘粗气，几步走到屋里，把二狗往炕上一放就要脱他裤子。
　　二狗一口咬在他手上，死不松口，李老头痛呼一声，另一只手扬起就要往二狗脑袋上招呼。
　　只听“咔吧”一声脆响，李老头扬起的小臂突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下，紧接着，整个人像是块破抹布一样被掀起来，飞出去，“嗵”的一声撞在墙上。
　　二狗的牙嵌在李老头的胳膊里，人被惯性往前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房梁上震下来的灰呛的连连咳嗽。
　　一双手把他捞起来，抱出房门，二狗刚想挣扎就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黄昏，暗金色的光束打在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上，细小的灰尘腾起回落，二狗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温柔带笑的声音
　　“好侄子，我是你大表舅。”

　　大表舅打了李老头。
　　这消息传遍了整个大磨村，大家先是愤慨一个外乡人欺负了村里人，又有些感叹那死了全家的二狗居然还有个愿意认他的亲戚。最后，在卫生部和孤儿院的墙角窗下，整件事情以一种魔幻的姿势被拼接起来，快速传遍家家户户。
　　孤儿院已经办了这么多年，李老头的有些毛病，村里的人多少知道点。那一点点愤慨的火苗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歇了下去，不论怎么说，李老头这事做的也太不象话了，人家家长来揍上两拳也无可厚非。

　　李老头还在昏迷，村长出面交涉，了解了这个外乡人的需求后，半夜敲孤儿院院长的门调档案，第二天一早陪大人小孩去县里走程序，把二狗划在了这个远房舅舅户下。
　　二狗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像活在梦里，朦朦胧胧的不大真切。这个男人帮他把李老头揍进了墙里，这件事让他很感激，但……如果是他要领养他……二狗有些焦虑。他做梦都想被领养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有钱，并且做事游刃有余，待人彬彬有礼，但是，二狗从来没有听奶奶说过，他们家有什么有钱的远房亲戚。
　　之前的大磨村也出现过相似的情况，有钱的远房亲戚突然出现，领养走了一个像他这么大的女孩，但后来呢？二狗想起他站在洗手台前洗碗的那个深秋，看到到媛阿姨和郑老师在房子外的窗户边上谈起她，
　　“我去给我家老杨送饭的时候，你猜猜我看见谁了？嗨呀！是大娟儿！上个月刚被领走，我还觉着这娃儿终于有个着落了，没成想躺到医院里去了，我想走进去看她，说两句话，门口一男的拦着我，给我气的……后来我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大娟儿到的这户人家里啊，这男主人的妹妹肾出了毛病，大娟儿的肾好啊，刚刚好给匹配上了。”媛阿姨顿了一下，双手在胸下比划着，声音骤然压的很低，“大娟儿的肾，就这么给出去了！”
　　二狗的手抖了一下，飞溅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又缓缓滑下，凉凉的一道儿。
　　从那以后，二狗的幻想里就多了一项，如果真的天降好运，我可以被领养，那希望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这样，起码我的肾是安全的。此时傻二狗以为只有亲戚之间才能移植器官，所以常常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新鲜出炉，笑的像太阳花一样的大表舅。他说他没别的亲戚了，所以如果是他需要一个肾，我要给他吗？唔，他看起来很健康，但说不准……走的时候，郑老师有些担忧的找二狗谈话，二狗没说什么，垂着眼给郑老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在其他孩子嫉妒的目光中背着小包袱出了门。

　　李老头和他的子女很久不来往了，家里穷的连二两米都找不出，村里也没人愿意担负他的医药费，他自然只能呆在卫生部的干板床上。人昏睡了两天，村长都准备选他的坟地了，李老头又悠悠转醒，在卫生部蹭了两天饭，竟能下地走了。村长喜的直摸下巴，说这个外边来的年轻人好！有分寸！这么气人的事居然能忍住不下死手，这是为二狗积德啊！
　　其实在村长心里边，最重要的是人没死在他这一任上，明年他退休了，想怎么死怎么死！
　　李老头好了大半，被赶回家住，其他没变，就是人更疯了，彻底变成个老疯子，流浪汉，挨家挨户的讨食吃，没有就摔碗，被赶去别村，很快没有音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