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证据?

      这剧本不对啊!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师云惜与魔族瓜葛的证据?

      不对,不对。

      谢水歌,你要冷静点,你不能方寸大乱!

      谢水歌感觉到自己呼吸有点困难了,她眼角微微抽搐,大脑飞速运转,有心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事,但时间太短了,她想不到。

      “请稍候片刻。”

      “砰——”

      执律堂的两位弟子吃了个闭门羹。

      谢水歌呼吸急促,眼神闪烁,身子微微发抖,她额头抵着门框,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不管师云惜究竟有没有入魔,她都必须不能让人发现、察觉。

      执律堂的刑罚手段向来残忍,几乎没几个人能从他们手底下说出半句假话。

      一旦察觉,还没等师云惜堕魔成长起来,就被仙门大能给干掉了,要知道天枢秘境崩塌一事,被多少人盯着,一旦坐实了魔界卧底的身份,那么她目前的所有盘算都将为一场空!

      “怎么了?”

      师云惜的声音由远及近,车轮滚动时发出细微的声响,“你的身体在抖。”

      她声音略带哑意,应该是刚刚醒来的缘故。

      谢水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她在那短短数秒之间,究竟在想什么,片刻后她睁开眼睛,转身看向正朝她走来的师云惜。

      直至她走到身前半臂处,谢水歌重重咬了一下后牙槽,身体前倾,微微弯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血红丹药来,还没等师云惜发问,便伸出左手,半强迫性质的抬起她的下巴,塞入口中。

      “咽下去,不许吐。”

      “唔……你给我吃了什么?”

      师云惜被噎得喉咙发梗,所幸没有不舒服太久,清甜略带一丝腥味的丹药入口即化,融入脏腑深处。

      “没什么。”

      “执律堂的弟子到了。”谢水歌轻声说,“朱丘石拿到了你勾结魔修的证据。”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师云惜抚着喉咙,眼底还有微微惊诧:“勾结魔修?”

      谢水歌没有说话。

      片刻后才轻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如何,你不要承认就行。”

      “要是很难受,坚持不住的话,就想一想我,多念一念我的名字。”

      谢水歌直起身子,长长吐出混浊、灼热的气息后,方才将双手放在轮椅的后背上,推至门前,开门。

      许是怕挟霜临去执律堂的路上徒生事端,来的两位弟子皆是筑基中期、后期,足以震慑霜临身边那位未婚妻。

      年轻弟子看见行动自如的轮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前几日执律堂朱小雪不守规矩,携三名散修前往苍梧峰,对金陵谢家谢水歌大打出手,差点把人当场打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事后霜临长老不仅短暂的恢复了待遇,缥缈峰执律堂堂主小女儿因此还受了严重责罚,至今还在思过崖思过。

      没想到霜临长老的这位未婚妻,竟如此体贴入微,怕她行走不便多受折辱,直接做了个轮椅供给驱使。

      年长那一位弟子拱了拱手:“得罪了。”

      “等等。”师云惜陡然出声,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从前霜临在御圣学院积威深重,这两个小弟子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安静的等着下文。

      师云惜轻拍了下轮椅,朝谢水歌走去。

      “刚刚……”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只是轻轻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谢水歌微微湿润的眼角,“水歌,等我回来。”

      这只是一个温馨的告别。

      两名弟子松了口气,两人一左一右,单手掌着轮椅两侧,带着师云惜,稳稳的朝天际飞速而去,如一道掠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谢水歌双膝一软,慢慢侧坐在厢房外的台阶上。

      随手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壶桃花酿——那是从前师云惜还居住在清玄峰时,酿好埋在桃花树下的,当时怕谢水歌贪喝,就不曾告知地点,这几日被她尽数掏了出来,还没来得及与师云惜畅快共饮。

      桃花酿带着醇厚浓郁的清香。

      入喉时带着微微的辛辣,过后是清甜细密的回甘,滋味很是不错,可谢水歌喝着喝着,眼尾却有了些许薄红的醉意。

      她忽然想起,一日前长丹坊坊主一脸为难。

      “你真的决定把三阶养魂丹的条件,换成禁药同心丹?”

      同心丹,传闻中母子丹两枚,吃下子丹的人可承受吃下母丹的人一半伤害,减少母丹受苦时的一半痛楚,包括神魂,一旦开始,痛楚单向且不可逆转,亦无法切断链接,长此以往,若无解药,可对身体、神识造成不可测的影响。

      谢水歌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换。”

      广寒月夜下,谢水歌衣诀、青丝微微凌乱散开,拇指与食指夹着同心丹子丹,高高举起,对着月亮,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眸中思绪万千。

      血红丹药入手微凉,还带着淡淡诡异幽香。

      有舍必有得,谢水歌从不否认这句话的意义。

      她轻轻哼着不知名曲调,随手将同心丹子丹混入桃花酿中,举起酒壶,一仰而尽!

      刚喝下去是没什么感觉的。

      桃花酿带着酒味的清香,与同心丹子丹融化后,形成一种很难形容的风味,有点甜,不久后带着微微的清苦。谢水歌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发作,实际不然,师云惜被挟着去往执律堂后,静寂荒凉的苍梧峰上,又多了一位白衣女弟子。

      “药王谷医宗弟子鱼师姐,有请谢姑娘前往执律堂一叙。”

      谢水歌眉梢轻轻挑起:“我能不去吗?”

      白衣女子:“姑娘若是不去,弟子也有别的法子。”

      谢水歌无声一笑,她这炼气期的修为,看来谁都能任搓任扁,不带犹豫的。

      她将酒壶随手一扔,整了整衣襟,面带微笑,施施然道,“走吧。”

      月夜下,白衣女子狐疑的看了眼谢水歌,方才掷出一枚足以容纳两人的莲花座,当谢水歌踏上后,她心底默念法诀。

      风声簌簌,莲花座原地“咻”地一下,径直朝着缥缈峰执律堂去了。

      执律堂侧殿,殿门没上锁,微微敞开。

      女子侧身静坐,雪白衣袍裙裾下,深青竹影自腰间斜斜而上,勾勒出清隽挺拔的身形,一头乌发如流泉般垂落肩侧,在烛火下,面容如隔薄雾,朦朦胧胧,透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质,风姿天成。

      而那枚弧形血玉,正佩在腰间,微微发光,流光溢彩,美丽非常。

      显然就是下午万象天网上,删贴封禁的yhw不可说、暴烈小辣椒。

      谢水歌停住片刻,在白衣女子眼神的催促下,才推门而入。

      “吱呀——”

      沉重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锐响。

      鱼幻君自行斟满了两杯酒,另一杯指尖轻推至对面,像是预判了什么似的,淡笑着开口:“霜临长老就在隔壁受审。”

      谢水歌将那一句“没事我就先走了”给咽下喉咙。

      她走近,坐到鱼幻君的对面,两两相望,各自无言。

      直至鱼幻君说了第二句话,十分的意味深长。

      “你最喜欢的竹青酒,怎么不喝?”

      谢水歌笑着摇头:“两年未见,没想到你还记得。”

      “不过我已经换口味,改喝桃花酿了。”

      鱼幻君执着玉杯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收紧,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谢水歌和两年前的模样丝毫未变,眼底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意味,眉梢眼角因为过于秾艳而显得略有攻击性的锋利,许是近来境遇不大好,眼尾处添了几分倦意,却不损分毫颜色,如月下沾了雨露的曼陀罗花,于无声处摄人心魄,危险又瑰美。

      看似没变,却有什么不经意间变化了许多。

      “我此次归来,是为了诊治从天枢秘境幸存下来的数位弟子的病情。”鱼幻君缓缓道,“松香长老确查了藏书阁,但藏书阁内却无‘大荒缠心咒’禁术的记载,因此传信于医宗,师尊闻此消息,便派了我回来查探。”

      “我也是今早刚到。”

      谢水歌很有礼貌地说:“那你看了那几名弟子,感想怎样?是否为‘大荒缠心咒’?”

      她是一点叙旧的想法都没有。

      鱼幻君冷冷道:“不怎么样。”

      谢水歌语气轻佻又随意:“看来医宗也不过如此。”

      “你!”鱼幻君有些恼怒,斥道,“大胆!”

      “我医宗人才济济,怎么会连一个‘大荒缠心咒’都认不出来!”

      谢水歌直视她的眼睛,平静道:“那是吗?”

      两年前,谢水歌素来说话总是有点诱哄、捧着她的,后来万象天网之事鱼幻君回过味来,只觉得她心机深沉,惯会笑眯眯的使手段,有些害怕不敢接近,开始不再和谢水歌来往;但她内心深处,总是既期待又期盼的,希望谢水歌能主动来找她,求和、道歉,哪怕多说一句话,邀约一次同游,像往常那般亲亲密密的拉她的手。

      但谢水歌一次都没有。

      鱼幻君自小被捧惯了,从来都是别人哄着她,哪怕她对谢水歌仍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可她被利用后恼羞成怒,决计不肯拉下脸。

      一别两年,这两年中,两人再没有一丝联系。

      鱼幻君冰冷道:“是与不是,只打个照面就能认出?我倒是好奇,谢水歌,你怎么就信誓旦旦他们中的是‘大荒缠心咒’呢?”

      “你对松香找老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烛光朦胧里,鱼幻君脸颊褪去了嫩嫩的婴儿肥,削薄又精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寒森森的盯着她,像是要把谢水歌那些轻佻、风流全部驱赶走,露出最真实柔软的内里。

      谢水歌耸了耸肩,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道:“既然医宗派你过来,说明是对你委以重任的,如果连你都看不出来,那只能说明——”

      “——菜就得多练啊,幻君。”

      她半起身,朝鱼幻君靠近。

      淡淡的浅香迎风袭来,霎时扑了鱼幻君一脸,她微微愣怔,望着谢水歌笑吟吟的,陡然放大的五官,呼吸莫名有些灼热难耐。

      只感觉左侧肩膀一沉,一松,又一沉。

      而后,是谢水歌勾着戏谑弧度的嘴角翘起,“如果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恕我暂不奉陪。”

      短短数秒之间,在谢水歌收回手,正欲转身离去时,鱼幻君脸颊发红,黑色眼珠瞪着她:“谢水歌!”

      “你当真不在意?”

      “哪怕师云惜今晚可能会死?!”

      谢水歌背对着她,眼底寒芒一掠而过,她收了去势直接向左一转,直接看向鱼幻君,脸色多了几分紧张:“你这什么意思?”

      鱼幻君见她大惊失色的模样,心里那股郁气总算散了不少。

      “今日我见了数位弟子,他们这段时间许是用了药,将癫狂症状压了下去,气色好了不少,要想重新挑起他们最恐惧、害怕的记忆,那就是——”

      “让霜临长老师云惜,与他们共处一室,点燃‘回神香’。”

      谢水歌眼眸微带厉色,沉声道:“‘大荒缠心咒’一旦发作六亲不认,必得见血才能消停片刻。”

      “不发作,怎么判断是不是呢?”鱼幻君和颜悦色道,“医宗医宗,望闻问切一样不少,你看——”

      她袖口微拂,空气一阵波动过后,如水一般的镜面竖立房内。

      灵力骤起,泛白的雾气消散后,是偌大的一间房,数名幸存的弟子身在左侧,目光有些茫然的望向对面。

      桌椅对面,赫然只见端坐轮椅上的师云惜。

      她脸色平静到诡异的程度,瞳眸微微有些冷。

      向来从容清冷的声线里有些不稳的战栗:“朱堂主,这就是我勾结魔修的证据?”

      执律堂长老朱丘石站立中央,冷笑一声:“自然不是,等判断是否为‘大荒缠心咒’后,一定将证据亲手呈上。”

      “‘大荒缠心咒’?有点意思,听说是域外天魔宫里,一位神秘魔将的拿手好戏。”上清宗弟子荣清笑声轻快,抚着下巴,左右瞧了瞧,眼底闪着趣味的微光,半晌含笑道,“我们修为皆在金丹以上,对这些弟子怕是有不小的震慑,堂主,依我看不如先暂时出去,半柱香后再回来?”

      两人退出房内,一根白色回神香悄无声息的点燃。

      袅袅白雾中,清风浮动,慢慢朝几人吹过。

      “看见了吗?”水银镜外的鱼幻君柔柔一笑,“谢水歌,他们并不想真正证明弟子们是否中了禁术,污蔑了霜临长老呢。”

      “你……要不要求我一下。”

      执律堂侧殿,窗格半支着,徐徐冷风卷着月光的幽凉渗透而入,轻轻拂过鱼幻君美丽的侧颊,她直视着前方的水银镜,带着淡淡微笑的唇有些僵硬与不自然,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瞥向谢水歌。

      她会求我吗?

      她会低声下气寻求我的原谅吗?

      毕竟当初……背叛友谊,利用感情的是她啊……

      要是她还不懂得反省的话,我就,我就不会帮她!也永远不会再想着她!

      这样的人,自作自受也是孽力反馈!

      鱼幻君有些瞧不起这样的自己,离开御圣学院前往药王谷后,她有了崇拜的师尊,新的朋友与热情洋溢的小伙伴,可也不知是不是一遭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心中总是想忘记谢水歌这个人。

      却有意无意的将他们与谢水歌进行比较。

      别扭又烦躁。

      她沉浸在枯燥乏味又繁复的医药学里,辨认那些古老而神秘的草药,日复一日的麻木,也曾一度快忘了谢水歌这么一个人。

      这个曾利用她,又冷落她,连一句道歉都不肯给的前好友。

      当谢水歌与霜临长老师云惜定亲的消息传来时,别人都是不信高岭之花霜临长老,竟会看上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而鱼幻君的不信,是觉得像谢水歌这样一个惯会使手段,玩弄人心,攀附上位的风流世家女,怎么会真的对一个人付出真心与爱慕?

      肯定是霜临长老一时鬼迷了心窍。

      鱼幻君说不清楚内心的那一丝丝的不甘与酸涩,究竟是她对谢水歌的没有道歉的深刻执念,还是别的她不肯也不许出口的东西。

      她想。

      只要谢水歌道歉了,她执念消去,从此交友再无心结,也能更心无旁骛的去修炼学习那无上之路。

      灼热的气息在胸口起伏,像静寂里无声盛开又合拢的柔嫩花瓣,悄然于心间绽出释放。

      谢水歌眼神紧紧盯着水幕中,师云惜那森白冰冷的脸。

      她忽地笑了一笑,态度举重若轻。

      “我没想到两年过去,你竟还在芥蒂此事。”

      恍若老友重逢般带着深切的熟稔,将鱼幻君勉强维持冷漠的面容悄然击溃,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万万没想到谢水歌竟然会是这个回答。

      “什么叫我还在芥蒂此事?!”冷漠崩裂的鱼幻君抛却了两年来的自持、修养,口不择言道,“你知不知道万象天网是怎么说我的,说我表里不一,仗着家世胡作非为,心胸狭隘性格暴烈不能容人!”

      “你扪心自问,我可曾欺负过你?”

      “自然没有。”

      “那你为何如此对我!”

      这句质问的话一出,鱼幻君再不掩饰,眸光中露出一抹真切的恨意:“我曾当你是朋友,你拿我当什么!”

      “朋友啊。”谢水歌反问,语气里竟还有一丝无辜,“你没听说过有句话么?‘友情需要维护的,而维护的本质是相互需要’,你是御圣学院大长老的女儿,天之骄女灵根、修为不俗;我亦是世俗金陵谢家的唯一女儿。”

      “在金陵我可以任性妄为,有家里为我撑腰,在御圣,我有什么呢?一个炼气期的,修为缓滞的弟子名额,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我不是龙,也压不了学院的人,稍一行差踏错,我就极有可能被灰溜溜的赶回去。万象天网上的人污蔑我,我无从辩驳,也没办法为自己澄清。”

      “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喜欢,人之常情,我有什么错呢?我不过就喜欢花团锦簇,人多热闹,他们就说我聚众荒淫,寡廉鲜耻,不务正业。”谢水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谁曾为我说过一句话吗?有谁为我鸣过不平吗?”

      “不!”鱼幻君骤然打断她。

      不是这样的。

      “我……”我也是为你舌战过群儒,抛弃温良乖巧的表象,在数个夜晚里,与那些戾气深重的攻击对抗过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可她话到嘴边,怔怔的看着谢水歌,看着她纵意风流的面具下,是陈年不曾出口的阵阵隐痛。

      “我也曾日夜修炼不停,天天前往藏书阁寻找破局之法,两年前你与我同时炼气期,可两年后你直逼金丹,无数师妹师弟对你仰慕有加,可我呢?我依旧还是炼气期,斑驳烦杂的三灵根,这样就能说明我不用功,不努力吗?”

      “幻君。”她眼眸微微眯起,几乎是锋利的程度,“有些天堑,不是依靠努力就能跨越的,修为如此,寿命亦是如此,将来你得道坐拥上千年寿命,而我百年后不过一剖黄土,人生不过肆意潇洒一场。

      所以我很早就想开了,放过自己,安安心心等至三年后回金陵,从此彻底与仙门之缘断绝。”

      “可他们不愿放过我,也不愿让我好过!”

      “我不想像丧家之犬,被学院赶回金陵,沦为金陵谢家的笑柄,成为万象天网上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不该借刀杀人。”鱼幻君咬着牙,通红着眼,像酝酿了无数深重的委屈与哽咽,“你不该算计利用我。”

      兜兜转转,她最在意的还是这个。

      谢水歌细长漂亮的眉尾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来。

      “幻君,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是十年后的鱼幻君,或许对这句提问能有更好的解答,可她毕竟不到二十岁,修为上涨不代表心智也跟着火箭速度的成长。

      “应……应该禀明师长,彻查造谣之人。”她犹犹豫豫,不确定的道。

      “之后呢?”

      “什么之后?”鱼幻君茫然。

      “之后我当如何自处呢?”

      谢水歌指腹带了一丝温热的温度,轻轻将鱼幻君乌黑睫羽前滑落的一缕碎发挽至耳后,声音带了几分悲悯的柔和。

      “人人都知道我出身金陵,却是没什么仙途的杂灵根,炼气期的弟子而已,任人可欺,师长们一定会为我出头,揪出幕后之人吗?倘若真的揪出了,那人修为比我高,家世比我强,就一定会惩处吗?”

      鱼幻君心砰砰跳,不自然的移开眼。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的位置不知何时靠得如此之近了,近得气息缠绕交融,让她浑身都不可自抑的发热来。

      “你别……”

      她想说,你说话归说话,能不能别靠我靠得那么近。

      张了张口,却哑然失语。

      谢水歌垂眸,深深地望着她,像要看清她的内心。

      水银镜面后,那些弟子已然发狂,浑然不似活人,嗬嗬嗬的发出极重的喘息,不用看都能听出不对劲。

      桌椅倒地,哐当作响。

      就在这样紧张的,一猝即发的局势里。

      谢水歌轻而又轻的俯身,含笑的嗓音里,掺了一丝绵绵绯意。

      “幻君……”她仿佛是从鼻腔中发出的轻哼,“医宗原本计划派你大师姐来……她见识广泛,为人沉稳,修为几近元婴,为何偏偏是你回来呢?”

      似羽毛轻轻挠过,勾得人心痒痒,恨不得揉上一把,声线柔而低哑,似情人间的呢喃,说不清的亲昵与暧昧。

      鱼幻君身子微微僵,几乎是有些狼狈的后退两步,脱开谢水歌有意无意制造的,能困住她的禁锢里。

      “我……我只是……”

      谢水歌笑了笑,宽容的放过了她:“你只是想爹爹了。”

      从对松香长老说出“大荒缠心咒”的开始,谢水歌早已预料到今日的场面,御圣学院建院已久,藏书阁各种经书禁术瀚如烟海,“大荒缠心咒”乃更高层次的魔族秘术,哪怕将经年的经书都给翻出来,也是找不到的。

      但……药王谷医宗宗主有个亲哥哥,曾经死在了“大荒缠心咒”的禁术下,因此对魔族十分敌视,见即杀之,多年来一直深研此术,呕心沥血,身体逐渐亏空,修为亦止步不前。

      松香长老若是在藏书阁查不到相关信息,就一定会求助医宗宗主,宗主身体不好,有心亲自前来,却只能派遣小辈探查。一来“大荒缠心咒”已经数百年不曾现世;二来高阶魔修性子狠辣深沉,做下杀孽不仅不会掩饰,反而会大肆宣扬,区区一个拥有剑意的金丹巅峰修士,杀了就杀了,何必做污蔑嫁祸之用。

      医宗派人前来,大抵是走个过场。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本该出现在学院的医宗大弟子,却突然变成了御圣出身的鱼幻君,她竟主动请缨回来,在霜临长老师云惜受审的当晚,派人邀约谢水歌私底下见面。

      那么谢水歌原本准备对付医宗大弟子的手段,就得因地制宜,换法子了。

      透明的水银镜内,倒映着弟子赤红的眼眸,头发无声地炸开,一道诡异横纹自侧脸的脖颈处悄然浮现,如活蛇般急速窜升、蔓延攀爬,更多细密的纹路以此为源头蛛网般扩散开来,顷刻间,便布满了他整张脸。

      最先发作的是朱相伍,执律堂堂主朱丘石之子。

      他面目狰狞,暴戾之气外放,□□混乱,执着剑就朝轮椅上的师云惜奔去!

      “怪物……怪物!都是你!都是你!”他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嚎叫。

      “杀了你!为我们死去的弟子报仇!”

      师云惜目光沉静冰冷,面上不见一丝紧张与恐惧,如同引颈待戮的猎物一般,等待即将到来的浓烈杀机。

      然而只有水银镜外的谢水歌恍惚间发现,那消失许久的黑色雾气,再一次从她灵台内丝丝缕缕的往外溢出,整个人好似被黑雾全部笼罩,只依稀看得见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眼。

      她感受到威胁了吗?

      她要大开杀戒吗?

      不,现在绝对不可以!

      过早的入魔暴露,也许还未等到彻底成长起来,就会被扼杀摇篮之中。

      谢水歌呼吸一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内,剧烈疼痛让她获得了理智上的绝对清醒。

      “幻君,你可要仔细看清楚了。”她声音极冷,掷地有声,“这些弟子,究竟是不是中了‘大荒缠心咒’!”

      水银镜内,数名弟子的癫狂之状非常不对劲。

      鱼幻君脸上的热意褪去,眉眼间显露出一丝凝重,谢水歌刚才的一番话明显的打乱了她的心境,现在需得全心全力的进行观察。

      这些弟子三魂六魄皆在,耳聪目明,若放在平常人家,定是性情稳定之人,而非此刻赤眸蜂拥上前,不要命的叫嚣着要杀人,杀意外放,脸上如蜘蛛网的纹路渐渐渗出血来。

      “噗嗤——”

      长剑当胸贯穿,撕裂。

      汩汩流出的血液染透雪白衣袍。

      又是一剑,破空声迎面而去。师云惜轮椅向坐一转,堪堪避开这锋利刀刃,她眉梢蹙着,像是在忍痛,不断在狭小的空间内旋转腾挪,但杀招太多了,哪怕一时避开,更多的剑气刺伤在身上、脸颊、胳膊处显露。

      分外狼狈。

      有种不堪忍受,苍白又脆弱的凌虐感。

      谢水歌刚要闭上眼,就听到端详水银镜许久的鱼幻君突然出声。

      “哪怕她不是魔界卧底,又能怎样呢?”

      谢水歌回眸直视她:“什么意思?”

      “她废了。”鱼幻君直白道,“你刚刚说的有一句话是个谬论。你说‘倘若真的揪出了,那人修为比我高,家世比我强,就一定会惩处吗?’,在霜临长老进入天枢秘境前,她是你在学院内最大的依仗,与她关系匪浅的这两年,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对你使脸色了吧。”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师云惜没了几近元婴期的修为、剑意,丹田再无恢复可能,以你炼气期的修为,在下半年仙门的招生里,你觉得有何胜算能被仙门的人看上呢?你一定要执意带上师云惜吗?”

      她第一次舍去尊称,叫霜临长老的真实姓名。

      “她会成为你的累赘。”

      “然后呢?”谢水歌轻声说,“我就要抛弃她,放逐她,随她生死与我无关吗?”

      她无声呢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我已经放弃过她一次了,重来一世,还要放弃第二次吗?

      鱼幻君:“哪怕她再不能护着你?”

      谢水歌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更像是最坚决的抵抗。

      “我明白了。”

      鱼幻君长呼一口气,淡淡道:“看来若是我说以后我带你回药王谷,你约莫也是不愿意的。”

      她这句话里其实有很多意思值得细细品味。

      普通人在和好友闹掰后,好友还愿意罩着自己,带自己回她所在之处,应该是感恩,感激涕零的,至于她为什么愿意不计前嫌,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所幸她只是随口一说,谢水歌没有当真,但也顺着笑了起来:“跟你回药王谷干什么?当一个洒扫干粗活的外门弟子吗?还是……”

      谢水歌拖着长长尾音:“还是当你情深义重的姘头?”

      “起码得给个名分吧,连名分都不打算给一个,白嫖啊。”

      鱼幻君忍了忍,她发现不管谢水歌在多糟糕的境遇,多少年过去,这张嘴永远都是欠了吧唧的,让人又爱又憎。

      “闭嘴!”她冷冷道。

      水银镜里的师云惜浑身是血,处处是凌厉剑伤,奔着要人命去的,可谢水歌在她身边观望了这么久,竟然不见丝毫担心之色。

      谢水歌离得很近,微微仰头注视着镜面内。

      师云惜这段时间被她养得极好,此时滴滴嗒嗒渗了一地的血,十分狼狈的到处躲,躲到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微微张口,小声的说着什么。

      “你真不担心她被弄死?”

      谢水歌罕见的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不会死的。”

      鱼幻君:“?”

      她不知道谢水歌到底从哪来的自信。

      “那些伤、那些流出的血,可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谢水歌随意道,“只要没死,以后她会更依赖我,更爱我,只有这样……她才知道只有我才会对她好。”

      鱼幻君:“……”

      早知谢水歌脾性,就多余问这话!

      水银镜面陡然生出波纹,浴血重伤与红眼发狂的弟子们的身影都消失了,紧接着白色薄雾消失,露出松香长老、朱丘石、荣清三人的脸。

      “鱼姑娘,你可曾看出什么端倪?”松香长老探寻望来,看见一侧的谢水歌,微微顿了顿,“谢姑娘也在啊。”

      谢水歌瞳孔微微一缩。

      是那回神香有问题!

      怪不得她刚才看见荣清与朱丘石退出门内,想置师云惜于死地!

      没想到那香如此霸道,明明只是透着水银镜旁观,她与鱼幻君都着了道,只是因为她提前给自己吃了同心丹,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后知后觉才发现眼前画面极有可能是假的!

      还好她刚才没对鱼幻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谢水歌立刻收拾好了心情,仿佛还未看穿一般,脸色发青,捏紧了拳头,大声委屈质问:“长老,您想趁此机会直接杀了阿云吗!”

      “她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不容易才养好一点点!”

      松香长老:“……”

      一旁的荣清笑眯眯的,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谢姑娘此言差矣,只是请霜临师姐来配合一下,哪有对她用刑的道理?”

      “你看那——”

      荣清往侧边望去,师云惜依旧坐在角落里的轮椅上,身上干净清爽,不曾受一丝一毫的剑伤。

      “那刚刚……”

      “那是‘回神香’的功效。”鱼幻君发出一声轻嘲,“谢水歌,你这个都不知道么?”

      回神香,能蒙混眼前所见,半柱香内,能短时间内让人感知到方寸之地未来所发生的真实事件,从而提前规避危险与困境,是一件非常逆天的宝物,御圣学院没有这东西,还是荣清特意从上清宗带过来的。

      谢水歌确实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离奇的事。

      不过一想到自己还能重生,便也就释然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好似她没预料到此行鱼幻君会出现。

      “我一个炼气期修为的弟子,不知道这些难道不正常?”谢水歌面不改色,“我要是什么都知道,你们还不得怀疑我也是魔界卧底?将我乱棍打死怎么办。”

      松香长老与朱丘石都见识过了她的牙尖嘴利,不予理会,反倒是荣清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之后才收回目光。

      鱼幻君沉思片刻,说:“我师尊的哥哥仙去前,也有几日异样。师尊曾记载在册:‘大荒缠心咒’之术,能使受术者浑身遍布蛛网黑纹,赤眼,性情暴烈不辩六亲,只要出手便是次次杀招,榨干身体全部灵力,不断疯狂自残,感知不到任何疼痛,唯一和此次事件不同的是,师尊哥哥记忆中的恶人并未出现。”

      “只是,学院内的这些师兄们……”她有些犹豫,“霜临长老是她们记忆中屠戮亲友的恶人,疯狂攻击想要她立刻毙命于此,谁也不知道霜临长老当真死去后,师兄们会是何种后果。”

      “此前朱师兄的异常弟子已提前探明,和记载内容性情相似。”

      谢水歌一字字的听着她判断,紧握的手掌微微放松,掌心濡湿黏稠,似血又似冷汗。

      鱼幻君余光瞥了她一眼,又接着说:“至于其他行为,弟子还需与师尊探讨一番,再下决断。”

      “但若真的是‘大荒缠心咒’……”

      鱼幻君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此前师尊已交代我救治之法,可保全性命,恢复神智。我观各位师兄神魂安稳,想必下咒之人并未奔着命去,尚有一线生机,只是……即便他们神智清醒了,对这段以假乱真、似真似假的记忆也无法分辨清楚,届时霜临长老身上的嫌疑……”

      松香出声道:“学院对于魔族之人,向来眼底容不得沙子,见即杀之;但若此事查明,他们中的当真是‘大荒缠心咒’,分不清记忆,可另作打算。霜临长老从前乃御圣学院坐上之宾,亦贡献良多,因此——院长心慈,特意交代可留霜临长老一命,驱逐雪域荒原,从此与学院再无一丝干系。”

      “无论今后她是人是仙是魔,皆与学院无关!”

      谢水歌看向角落里,一直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师云惜。

      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意外之色。

      她突然想起前世,师云惜被逐出雪域荒原后不久就堕魔了,杀了御圣学院一个回马枪,击溃护山大阵,据说除了谢宛芷,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血流成河,残肢遍布。

      谢水歌的到来,在刻意的引导下,仿佛加快了她被驱逐的进程。

      上清宗荣清小师妹的到来,执律堂加速对她的受审,本该是药王谷医宗大弟子前来,变成了与谢水歌曾有旧怨的鱼幻君。

      可……从此时学院、上清宗荣清对她的态度来看,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反而留有余地,怎么会被灭门呢……

      明明她重生一世,本该是先知先觉,提前布局,可她忽然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诡谲异常,有很多事情仿佛都已超出了预料的范围。

      不能再想下去了。

      谢水歌提着气,本以为受审之事将落下帷幕,只等鱼幻君与她师尊的研讨判断,不曾想这口气还未舒出,执律堂长老朱丘石冷冷道:“就算弟子中的真的是‘大荒缠心咒’,难道霜临就真的那么无辜,被人陷害?”

      “本堂主有一法。”他眸间掠过阴沉的晦色,“弟子们的记忆真假不知,想必霜临长老的记忆没有受损。”

      “不可!”松香长老脸色微变,立刻制止。

      “丘石!”

      朱丘石红着眼,恨恨的斥声道:“难道学院的这些优秀弟子,都白死了不成!难道要让这些弟子死不瞑目,连真凶都抓不出来?!”

      谢水歌心知不好,立刻追问:“什么法子?”

      荣清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十分感兴趣的慢悠悠道:“当然是——搜魂术啊。”

      “谢小姐没听说过?”

      谢水歌猝然白了脸。

      月夜深寒,更深露重,惨白的月色冷津津的,像是刺透了骨头缝里,浓郁苍翠的林荫不见白日的勃勃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晦涩。

      脚踩在松软土地上的莎莎声,与轮椅滚轴转动的声音,夜晚叽喳的虫鸣也显得令人厌烦。

      谢水歌推着轮椅,终是没忍住:“为什么要答应他们用搜魂术?”

      这真的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

      搜魂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禁术,修为高深之人用此术,将可以看见、翻找过往记忆,一旦施术成功,受术者神智将会受到非常严重的影响,更有甚者,成为人事不知的白痴。

      可,谢水歌想不到她答应的理由。

      师云惜伸手按了下轮椅,使滚轮无法前进。

      谢水歌推了推,没推动,于是停下脚步,微微弯腰轻声询问:“怎么了?”

      师云惜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她声音轻轻的,柔和又关切,目光落在谢水歌身侧垂落的手腕:“受审的是我,为何受伤的是你。”

      谢水歌悄悄把手往后挪了挪,不自然道:“已经包扎过了。”

      师云惜拉过她的手,神情微微一凝。

      谢水歌手掌心的确包扎过了,像是从某人身上撕扯而下的雪白里衬,隐约露出一丝竹青,布料微微有些粗糙。

      ——那并非谢水歌平日里所穿衣裳的料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