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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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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快点,磨蹭什么呢!”
黑鞭在空气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啪叽一下打在地板上,狱卒拿着铁鞭,横生的赘肉下,满脸不耐烦。
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排着长队,铁索捆住双手,光着脚,趔趔趄趄的往前走。
历经长长一段阴暗潮湿,乌漆麻黑的洞穴,狱卒才笑呵呵的把绳索递给前来交班的兄弟。
“这次的货有些少。”黑衣男子有些嫌弃。
狱卒谄媚弯腰,粗暴的拽着人群末尾处女子上前,一只手撩开她凌乱的头发,笑道:“这次的货正!”
男子皱着眉,详细打量。
年轻女子被迫仰起头,露出细长而柔美颈部线条,干结成缕的黑发黏在侧脸,她嘴唇紧抿,倔强的瞪着眼前之人。即使在如此脏差的环境下,犹如一朵盛开在淤泥里的柔弱娇花,与宽大粗糙的男性手掌,形成极为强烈的鲜明对比!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艳,随手赏了几枚黑晶给狱卒,才满意的带着人离开。
此处是女子被掠来的最后一站,下一站,便是将人洗漱干净,姿色好的送给天魔宫各宫宫主。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男问。
从末尾被拽上来的女人垂头:“谢水歌。”
破锣锅的嗓子又粗又难听。
“倒是个好名字。”
黑衣男子无不可惜的摇摇头。
若是从前,这种姿色的女人,必定是自己先受用了。
“待会儿见了主上,嘴巴闭紧点!”
女子称是。
修为低、没有修为的女人,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揉搓玩弄。
过道宽敞,两边点着九龙宫灯,散着幽幽黑光,攀延而上的巨树,盘根错节,互相纠缠蜿蜒,树根高高隆起,如同编织而成的巨网,将狭窄的空间挤压,在暗处肆意狂舞,发泄恶念。
人群中尖叫一撮接一撮,很快便失声了。
黑衣男嗤笑出声,以为她们是害怕这些树,然而转头目光看向前方,瞳孔骤然紧缩。
浓稠到极致的黑雾,将殿宇笼罩裹挟,向来高高在上的宫主满脸堆笑,边走边弯腰逢迎。
黑衣男大骇,扑通一下,身后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接二连三跪倒在地。
谢水歌也跪在地上。
凹凸不平,粗糙咯人的石板,磨破了她膝盖的皮肤,血液浸出,霎时便被诡异的地板吸收了,只留下一丝残余的血腥味。
浓雾中的人陡然驻足,似乎看了她一眼。
凭空一阵风,谢水歌被迫抬头,与那人对视。
竖瞳如妖,如幽谷深处闪烁的诡异暗红磷火,没有丝毫情感波动,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当它缓缓转动那竖瞳时,目之所及,冷酷无情,仿佛时间凝固,空间也扭曲变形,任何语言也难以形容那万分之一的恐怖。
谢水歌呼吸一窒,全身动弹不得。
心脏像是被无数只手紧紧揪住,一点一点挤占所有空间,刹那间几乎难以呼吸——
*
“啊!”
谢水歌自噩梦中惊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头发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双眸如蒙了一层薄薄水雾,惊恐与茫然显露无遗。
她呼吸急促,紧紧捂住剧烈跳动的心口。
又是这个恐怖眼睛!
离闺阁几米远的香巧,慌慌张张的推开门跑进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谢水歌仓皇抬头,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香巧一愣:“学院那边有仙长派人传信,怀疑师云惜是魔界卧底!”
此前御圣学院为了检验弟子们的修行,同时也是为了给弟子们寻找更好的机缘,几位长老联手开启三年一次的天枢秘境,不曾想意外骤生,天枢秘境陡然崩塌,上百个弟子前去,回来者十不足一。
其中上清宗内门弟子师云惜受伤最为严重。
说是人基本废了,再没有翻身能力,而明日就是书中所说,金陵谢家与师云惜的退婚之日。
谢水歌猛地一激灵,神智忽地清醒。
不,她不能退婚!
香巧急得跺脚,想起家主的吩咐,嘴巴长了好几个水泡。
“家主叫您去书房一趟!”
谢水歌说了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扶我起身洗漱。”
门口候着的下人鱼贯而入,将早已备好的热水倒入浴桶,香巧找来平日里小姐爱穿的漂亮衣裳,伺候梳洗簪发,才小心的扶着身体虚弱的谢水歌出门。
谢水歌抬头,看了看天。
天还未亮,晨光熹微,整个金陵谢家被薄雾笼罩,一层驱不散的阴云在上空盘旋徘徊,久久不散。
她掐了掐手心,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书房不止爹一个人。
云姨娘也在。
他们正在商讨如何将这门亲事拒绝了。
今时不同往日,师云惜不再是上清宗优秀尊崇的内门弟子,一个可能是魔界卧底的残废,对谢家而言,那就是烫手的山芋,恨不得立刻甩了。
金陵谢家虽说财大气粗,是拥有灵矿的四大家族之一,但长女若是执意跟其订婚,落不到什么好处,还损失了一个将来和其他家族联姻的筹码。
谢水歌心头苦涩。
退婚成功,甩了一个大包袱,对于她而言,不算过得很好。
谢水歌资质不行,是三种杂灵根,筑基后,几乎很难再向上精进,除非是寻到泼天机缘,天降馅饼,否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而她因为背信弃义,抛弃成为废人的未婚妻,臭名远扬,不仅没被前来收徒的仙门选中,还不得不回到谢家。
回到谢家,意味着谢水歌在御圣学院,经营的人脉全部断了。
谢水歌的手,冰冰凉凉的。
香巧两只手给她捂着,小声说:“小姐别怕。”
谢水歌闭上眼睛,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
书房近在眼前。
两束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谢水歌脚步微顿,下意识抬起下巴。
谢啸与姨娘云琅站在书房门前的台阶上,正静静的注视她。
经过香巧的手艺,她苍白憔悴的脸色被遮了去,唇上捻了胭脂,人有了些许气色,因谢水歌五官底子向来极好,琼鼻挺直,眼泛桃花,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魄。卷翘浓密的睫微垂着,在眼睑投下的扇形阴影,为她秀美的面容增添一丝灵动的神韵。
看不出一点噩梦惊醒的模样。
云琅笑着走下台阶,热络的正要拉谢水歌的手:“云姨跟你爹,正在说你的事情。”
谢水歌瞥她一眼,手往边上一移。
手落空了,云琅神色一僵,立刻恢复过来,笑容亲和委婉:“毕竟是你喜欢的姑娘,还得看你怎么想的。”
谢水歌拎着裙角,镇定自若的走上台阶:“父亲,您找我是?”
谢啸:“爹知你喜欢师云惜,如今事情有变,天枢秘境崩塌一事究竟什么情况,现在也还没查出来,一旦她坐实魔界卧底的罪,被天下人耻骂唾弃不说,还会被驱逐雪原流落人间,明日,爹爹便叫人启程前去学院退婚。”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谢水歌的脑袋。
“爹怎么忍心让你继续跟她吃苦。”
谢水歌一怔。
来时,她尚有一分不确定。
然而谢啸所说,当真与她死前得知的,书中退婚的对话一模一样。
“你爹说得对。”云琅安慰道,“大姑娘金娇玉贵的,怎么能跟一个废物在一起?你若……”
一如既往的假惺惺。
谢水歌打断:“她不是废物!”
云琅脸色有刹那空白。
从前谢水歌虽不喜欢她,却从不当着亲爹的面,驳斥她的话。
今日不知怎的,这么大的火气。
明明之前听说师云惜从天枢秘境归来,都急赤白脸的想马上退婚。
谢啸见爱妾受了委屈,沉声道:“这婚事必须退!”
家主决定的事,向来无可转圜。
谢水歌差点笑出声,如果明日是真的退婚那也就算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从旁支找一个与她形貌相似的妹妹,代她替嫁。
师云惜堕魔后的几年,世家大族多被清洗,只有谢家这个旁支,凭借她这个妹妹昔日对师云惜的恩情,没被清算,成功占了主位,将金矿守得严严实实。
而她父亲突发恶疾去世后,争夺谢家继承权失败,与母亲一起被扫地出门,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真可笑。
一荣俱荣一荣俱损。
谢家若不是她谢水歌掌权,金矿被魔修夺了又如何?!
谢水歌咬牙,来不及多想,当机立断的转身就走。
御圣学院坐落东鹤州,此去一行乘坐幻羽飞舟,满打满算需得一日,明日启程,后日才到。
可谢啸怕迟则生变,今日启程,明日就立刻退婚。
而姨娘云琅安插的旁支妹妹,也会混迹其中,在退婚时站出来表示,如果不接受退婚,她愿意代替姐姐嫁给师云惜!
退婚、替嫁,同时发生。
上辈子谢水歌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此事发生!
* 此事就这么定了。
离开书房后,谢水歌被丫鬟扶着,来到后院湖心亭二楼阁楼上稍作歇息。
这几日小姐夜夜睡不好,比之前在御圣学院身子弱了些,香巧只开了两格窗。凭栏望去,晨起的白雾如同被人轻巧的用手隔开,一束束日光宛如浮光跃金,在湖面上熠熠生辉,长柳垂落岸边,随着水波轻轻摇曳不止。
这无疑是极美的风景。
香巧以为能让小姐心情好些,不曾想往日极爱湖心亭美景的谢水歌,今日竟是连一眼也没看过。
她一直在往西南方向看。
那里有一座极难发现的低矮院落,与周遭美景截然不同,相反院墙斑驳,大块小块的墙皮剥落,裂缝中,露出里面异常粗糙的黑色砖石。
香巧沉默。
那里一直住着小姐的娘亲。
十年前,小姐的娘亲,也就是现任家主谢啸的原配夫人,原本一家三口琴瑟和鸣,可有一日,她突然拿着尖刀,要杀正在午睡的女儿,嘴里一直念叨“留不得,留不得”,被谢啸当场发现制止,还要反手杀谢啸。
坊间一度传闻,她失心疯了。
之后一直被关在那处。
自御圣学院回来后,小姐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香巧不知怎么安慰,只能沉默。
谢水歌眼中有了泪。
金陵谢家在那场血色打压中得以保全,而她与母亲却被人扫地出门,赶回娘家,不久母族惨遭灭门。
她重生了,一切都变了,却好似什么也没变。
替嫁一事,爹爹疼她,答应了不再提,可也不愿意让她亲自前往退婚,受人口舌白眼。
不行!
谢水歌起身。
她要亲自看着此事落成才放心!
这辈子她不愿重蹈覆辙,成为那书里口诛笔伐、下场凄惨的对象,就算是退婚,怎么退婚,用哪种方式,必须自己亲自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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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圣学院坐落东鹤州,此去一行乘坐幻羽飞舟,满打满算需得一日,明日启程,后日才到。
谢水歌怕出意外,提前蹲点,当她带着丫鬟赶去谢宅外的广场时,巨大的船身将广场的一大半面积占据,船头是一头金光闪闪的麒麟雕像,口含矿山水晶,一丝一缕的灵力溢出,赋予幻羽飞行的能量,而族中举重若轻的长老,正带着人从幻羽侧面飞身而上,其中一人,手里正端着黑匣,赫然是一封退婚书!
谢水歌大惊,拎起裙角,疾步如飞。
“等等!”
长老石冉正要上船的动作一顿,听见熟悉的声音,诧异回头。
“小姐你——”
当谢水歌带着香巧匆忙赶去广场时,幻羽飞舟正在不断上人。
巨大的船身将广场的一大半面积占据,船头是一头金光闪闪的麒麟雕像,口含矿山水晶,一丝一缕的灵力溢出,赋予幻羽飞行的能量,而族中举重若轻的长老,正带着人从幻羽侧面飞身而上,其中一人,手里正端着黑匣,赫然是一封退婚书!
谢水歌拎起裙角,疾步如飞。
“等等!”
长老石冉正要上船的动作一顿,诧异回头。
“小姐你——”
谢水歌跑得脸色发红,喘了喘气,快速道:“从前师云惜在学院时对我多有照拂,就算没有订婚这回事,她这次受伤,我也应当前去看一看她。”
她将石冉的话全部堵住。
“父亲那边,等我回来处理,不会连累你的。”
谢水歌一向嚣张惯了,如果真不让她去,反而可能误了事。
石冉只好点头,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乱来,家主都是为了她好云云。
谢水歌满口答应。
她一上船,族内弟子们异口同声的叫大小姐好。
谢水歌目光一一在他们的脸上扫过。
如果云琅想将人带去御圣学院,那么这次一定藏在这些弟子当中,只是个个都是男子打扮,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谁。
谢水歌看向最后一位族中弟子。
石冉见状,眉心一跳:“大小姐,你在看什么?”
谢水歌眼捎轻挑,揶揄一笑:“就是看这些人够不够强壮,修为高不高,万一退婚时我被人下黑手怎么办?”
石冉:“……”好像有点道理。
幻羽飞舟启动灵力,自动隐身,如一只脱缰的猛兽疾驰而去,嗖的一下飞出去好远,在广袤的苍穹上驰骋。
耳边是气流呼啸的嗡鸣,谢水歌站在二楼眺望。
视野里谢家错落有致的精美阁楼、金碧辉煌的府邸,来回走动的人,随着飞舟升高、远去,逐渐变成一颗小小的黑点。
到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谢水歌才回过头,问旁边的香巧:“你觉得,这次去的人中,有没有你认识的?”
香巧被问得一愣:“我认识的?”
谢水歌点头。
香巧苦思冥想。
像她这类的小姐贴身丫鬟,能认识的基本都是谢家女眷丫头,怎么会跟族中子弟扯上?
谢水歌捏了捏她的小脸:“我刚刚上幻羽时,瞧见那有个族人个子偏矮了些,耳朵也似乎打了耳洞。”
女子耳洞,得常年佩戴首饰才不会闭合。
如果不是谢水歌眼睛尖利,又刻意观察,几乎很难发现那是快要长拢的耳洞。
香巧怔住。
飞舟上,会有除她主仆俩以外的女人?
听自家小姐这样一说,香巧揣着满肚子疑惑走了。
片刻后,香巧回来,脸色凝重。
“他很警惕,一直不让我靠近。”
“但我鼻子灵,闻到了一点点春睡的味道。”
春睡,是金陵近来流行的美人香,素雅清淡,闻得久了,还会滋养肌肤,美容养颜,受无数人追捧。
“难道是女扮男装?”香巧震惊,“谁这么大胆!”
谢水歌心想,还有更大胆的。
她还能代自己嫁给师云惜。
飞舟日行千里,在全力加速后,卯时三刻,金陵谢家一行人就快到御圣学院了。
“他们就快到了。”
一道邪肆的声音,在御圣学院苍梧峰内响起。
破旧厢房内,横梁腐朽、家具了了,只有一张简陋至极、颜色暗沉的床榻,塌上躺着一名女子,随意盖着一床粗被,星星点点暗红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眉心皱着,双眸禁闭,昏迷不醒。
失了血色的脸惨白无比,但从优越姣好的五官来看,不难想象她平日里,究竟有多么美丽。
仅仅只是闭着眼睛,气质出尘脱俗,清冷圣洁。
那声音轻笑,音节一字一字,似鬼魅在耳畔低语,如指甲刮擦门板,尖锐中透着诡谲:“知道她们来干什么吗?”
黏腻、阴湿,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回复它。
它嘎嘎一笑:“早跟你说过,天枢秘境崩塌,你耗尽所有灵力,不惜一切代价,才把仅存的人传送出来。”
“现在好了,她们活下来了,你成了这死样。”
本来师云惜是这活下十来人的救命恩人,御圣学院奉为上座也不为过,便是昏迷着,也应当被人极好的照顾;可因这十来人在秘境时,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逃出生天后,没多久攀咬昏迷的师云惜是魔界卧底,以至于柔软舒适的床褥还没捂热,就遭人怀疑,送来这冷冰冰的苍梧峰,睡咯骨头的床板。
从前师云惜修为极高,虽说性子冷了些,但极受人尊重,如今成了废人,天灵根损坏,在长老探查后,已然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人走茶凉。
中间她醒来一次,咳血不止。
那道声音又说了许多,似是替师云惜打抱不平,同仇敌忾。
“你师门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如此任由他人泼脏水,污蔑你是魔界中人,当真是你的好同门!”
“要我说,脏水都泼来了,不如真的坐实,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车轱辘话来回说,它一点也不烦。
心魔讲究的就是一个趁你病要你命,只要被撬开一点心房,离彻底入魔就近在咫尺。
只是师云惜道心稳固,不为所动。
心魔桀桀一笑,话锋陡然一转:“他们到了。”
“你的未婚妻,也来了。”
心魔敏锐察觉到,这话一出,师云惜的情绪竟有所波动,它大喜,再接再厉道:“你猜猜,她来干什么?”
“当然是——”
“砰!”
久经风霜的木门被一脚踹翻!
数日昏迷不醒师云惜睁眼醒来了,她脸色发白,发出一声隐忍的痛咳。
双手强行扶着床栏,撑起尚有一丝知觉的上半身。咸涩的汗水掉入眼中,涩得她有一刹那,眼前模糊一片,几乎看不清人脸。
谢水歌没见过这样的师云惜。
向来最注重干净、体面的师云惜,倚着床栏,头发枯燥,白衣变血衣,连随手掐诀,清理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得仿佛要马上死去。
何等的天之骄女啊,一夕之间,沦落成人人喊打的落魄模样。
万万没想到,师云惜堕魔后,竟是那般强悍。
谢水歌吸气,忽地瞧见消瘦病弱的师云惜发顶上,盘旋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那黑雾似曾相识。
诡异发狂的巨树、黑雾中瘆人猩红巨瞳,难以抗拒的恐怖威压,咫尺间,噩梦再一次重现。
谢水歌瞳孔骤缩。
她缓缓将目光从师云惜透顶移开,下一秒,又移回来,黑雾依旧存在。
难道,师云惜从秘境出来后就已经入魔了?
御圣学院没有冤枉她???
谢水歌不受控制的回头,一一看向身后那些谢家子弟的目光。
没有惊恐,也没有害怕,仿佛没有看见那诡异的黑雾。
石冉催促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强硬:“夫人说了,实在不行可以……”
可以让谢水歌堂妹照顾师云惜,不退婚,也全了她的名声。
这是夫人在他离开前,特意吩咐的,说是家主的意思。
厢房外,此时,候在门外的香巧神情一震。
她看见长老石冉往厢房内走来,带这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通身衣着浅绿,未曾佩戴首饰,五官清秀,颇为腼腆,行动爽利,深处瞧去,那相貌竟和小姐有几分相似!
这不是家主堂弟的女儿,谢宛芷吗!
难怪在幻羽飞舟上,她没认出来这人,想必是用了什么藏匿容貌的术法。
香巧心下着急,快步跨进厢房,尔后石冉、谢宛芷也跟着进来,粗陋的房间内,一下挤了不少人。
谢水歌蹙眉,瞥见绿意女子,只觉浑身一阵阵发冷。
万万没想到,石冉竟是跟云姨一伙的,刚要说话,余光瞥见一条浅绿色的裙子,主人身形苗条纤细,依稀有些眼熟。
难道真的不能未来走向吗?
她怎么才能改变命运,将母亲脱离苦海?!
谢水歌脑子有些眩晕,呼吸几乎能灼烧肺腑,在这千分之一秒间,无数念头交织纠缠,时间凝固,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而压抑。
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都能让堕魔后的大魔师云惜怜顾。
凭什么她不行!
谢水歌死死咬住下唇,在腥锈味蔓延口腔的那一刹那,当机立断,必须赶在这人前面!
谢水歌快步上前,脚下趔趄,身形顿时不稳,要朝前扑去,她脸色微变,千钧一发之际,双膝重重磕地,在砂砾极多不平整的地面,以一种瞠目结舌的姿势,向前一下平移出去好几米!
直接窜到了师云惜的床前。
还未反应过来,师云惜便被人执着手腕。
心魔兴奋至极,压低了声音,以无形的蛊惑幽幽道:“天下第一美人,就应该配天下最有实力的魔修!”
“谁会嫁给一个残废啊!”
她不答。
沉默的望着谢水歌。
“我一直在等你。”片刻后,师云惜沙哑道。
谢水歌猝然抬头。
等我?
不仅是谢水歌困惑,跟着前来的谢家子弟也分外不解。
按理说师云惜出了天枢秘境,且一直昏迷,感知不会很强,就算中途短暂清醒,在剧烈的疼痛下,也很难形成理智的思考。
她不会知道,外界对与谢家这段关系的揣测。
金陵谢家只有这么个宝贝闺女,出了这事,婚事肯定要黄。
难道师云惜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时间太久,谢水歌早已不太记得上辈子师云惜进入秘境之前发生了什么,印象里,两人似乎是吵了一架。
谢水歌手里拿着退婚书,逐渐靠近。
看见她带着这么多人,师云惜显得十分平静。
“你动作有点慢。”
她掩了掩口鼻,咳嗽片刻,才望向谢水歌手中的漆金帖子:“倘若一开始,或是在留音石里同我说,今日就不会赶鸭子上架,下不来台。”
没有丝毫怨怼,有的,只是对谢水歌的一丝同情。
未婚妻一出事,就马上退婚,而对方从前还是仙门第一宗上清宗的内门弟子,好不容易起来的风评与名声再次败坏,更会让人对她人品质疑,让自己处于舆论漩涡。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谢水歌怎么会不知道,师云惜是说她时机挑得不对。
时间太久,她已经记不清吵架的原因,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当时就已经有退婚的想法了吗?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是她自重生以来,浑浑噩噩好几日,终于清醒后要改变的第一个事情,那就是彻底落实退婚一事,不让人钻空子。
凭什么她母家被灭门,谢家还能安稳?!
谢水歌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前世师云惜堕魔后,清算了不少落井下石的人,性情凶残到那个地步,偏偏没有对谢水歌展开报复,说明退婚在她心中,根本不是事,不然当初为什么不来找她?
还让她苟延残喘十年才死?
至少在那次吵架前,她们相处还算融洽。
没有深入骨髓的恨。
谢水歌心平气和道:“这事,我早该跟你说清楚。”
尖锐石子咯着谢水歌双膝,生疼生疼的,好似被人拿尖刀一直划一直划。
好痛。
谢水歌脸色陡然扭曲了下。
“但那又怎样?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这辈子都不会退!”
她急切的仰着头,露出自己细瘦的脖颈,泪如雨下,鼻尖红红,眼睫也沾了些许剔透的水珠,似蒙上薄纱的幽潭,精美而易碎的瓷器,那是一种美到令人失语的程度,如雪里划过的荆棘,如此坚定又执着,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的字典里没有退婚,只有丧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