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安若寺（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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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什么叫“我知道了多少？”我应该知道啥？
纪栾愣住了，赵其洵看着愣住的纪栾，琢磨出一点不对来。
“你不知道？”
“我…我知道啊。”纪栾反过来试探，“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个鬼。”赵其洵气笑了，“少跟我在这里装。快点说实话，不然让莫桓暄再关你一个月禁闭。”
“你去你去。你敢说，我明天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泽阳仙君裸奔的旧事。”
朝昶和思通的脸色都很复杂。
028掏出一个小本本开始记：“拿捏赵其洵的第一百零一次。”
赵其洵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还没等他说什么，斑竹先不安地呼噜起来，蹬刨了几下地面。
——那巨蛇已从山崖顶端爬下来，沉重的蛇躯直将崖尖压得崩断。它伴着骨隼一路追寻，两只浑黄色的巨瞳像灯泡一样，在幽幽雾气里发出危险的光。
“你先告诉我，这到底什么情况？”
斑竹背上昏迷着的白衣弟子突然抽动了一下，呕出几口黑血。赵其洵揽住他快要滑落的身躯，脸色比蔽天的乌云更阴沉。
“我他妈也想知道这什么情况。”他盯着丛林深处，周身煞气四溢，“先跟我一起宰了那个畜生。”
“宰了它，一切便有机会弄清楚了。”
***
一条黑红油亮的蜈蚣顺着袒在地上的衣角，缓慢爬上膝头。盘起的双腿之间，两只焦黑细长的人手结成诡异的法印，正散出一缕缕带血腥的寒气。
蜈蚣拱动着身子，本能地向那团寒气靠近。在它的身后，还有第二条、第三条。冰冷潮湿的岩壁上，无数条足须发出沙沙响动，各色斑斓的毒虫从石缝、抑或是山洞深处爬出来，爬向这打坐着的黑色人影。
这团古怪阴冷的气息。
“滴答。”
一颗水珠从洞顶滴落，正好砸在蜈蚣头部。它正探着身子去勾缠散出冷意的指缝，水滴落下的一刻，受激的口器便正正咬在指尖，注入可瞬间麻痹一头野象的剧毒。
“嘶！”
面颊枯瘦、像活骨架一般的男子猛然睁开眼睛，露出了蛇一样细长的瞳孔。
他极恼火地一扬手，蜈蚣与周围一地的毒虫便在瞬间爆开，浆液飞溅到他手上，顺着止不住颤抖的指尖向下流。
他的状态很不好，冷汗一颗颗往下砸，眼前不住发黑。赵其洵纵然被他逼得狼狈，可他真魂附在蛇身之上，受的伤都成倍反噬于本体，是半点也没有讨到好处。
本来以为是份简单的差事，谁知道会变得如此棘手。他突然顿悟过来——怪不得出发前大人会刻意把血品尸蛇交与他用，仅追杀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何至于此，大人分明是早算到会有人从中作梗！
可即使有了血品尸兽，他也难以是赵其洵的对手啊！那赵其洵不负元婴能者盛名，连灵剑都未拔，却已与他僵持如此之久。照这么斗下去，他辛苦积攒了几十年的修为，今日要都折损尽了！
魔修咬着牙摸出几颗丹药服下，心中异思躁动。
......不如，且做避退......
“滴答——”
！！！
洞顶水珠落下来不过一道轻响，却叫魔修挨了一记耳光似的突然惊醒过来。他回想心头方才萌生出的那丁点儿退意，猛然打了个寒噤。
——他怕是真的疯了，竟敢有违逆那位大人的念头！
鬼修惊慌地向四周望望，赶紧又盘坐下来。
已经耽误不得了。
他再次闭上眼。
山洞里带着血腥气的静谧消失了，魔修耳边响起草木沙沙的响动。他像是钻过了一条寒冷狭窄的甬道，再睁开眼时，他趴伏着，面前是雾气深重的野林。
巨蛇又游曳起来。
泛光的乌青巨鳞刮擦着地面，带起一道道粗砺声响。魔修在其中艰难地抓取来自逃远的几人的响动，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自己又跟丢了。蛇本就难以视物，尸兽更是如此。那只火球跑动起来时他还能看得分明些，可现在焰火一熄，他这两只看着瘆人的巨瞳，实际只看得见连成一片的隐绰虚影。
巨蛇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呼唤正于空中游弋的黑鸟。
先前，他能凭自己庞大的身躯蛮冲蛮撞将人逼出，可他眼下被重伤反噬，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也只能寄希望于骨隼，让它做他的眼睛。
他望了望远处渐渐转为灰蓝的天空，强压下骨血里翻涌起来的刺痛。
天快亮了。
***
“准备好了吗？”赵其洵悄声问。
思通扎紧将杨姑和斑竹绑在一起的藤绳，与朝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不必逞强，若是撑不住，尽交给我，我总还是有办法。”
赵其洵握上腰间一柄长剑。这剑看着奇异，没有剑鞘，却通体附着一层炭黑色的硬壳。长剑顶端，有尖戟一般的回钩。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凝重，拇指虚虚摩挲着刻有“焱渊”二字的剑柄顶端，显然是反复思量着什么的模样。
纪栾看着他紧锁的眉头，蓦地发问：“\'\'露杀\'\', 是不是还锁在殿司阁？”
赵其洵深深望了他一眼，回道：“是。”
懂了。
纪栾干脆利落一点头，不再追问。
这事儿不少人知道，赵二执的本命剑“焱渊”，与若干年前被锁进殿司阁的“露杀”，是一对双生灵剑。双生灵剑往往互通感识，而这一对联系格外紧密，当其中一方长剑饮血，另一方无论在何处都会有所感应——震颤、发烫、吟鸣，打斗越凶险，反应越是剧烈。
赵其洵一直记着这一点。
赵家的事瞒得再好，还是有细枝末节处让那群人瞧出了点端倪。
他知道有人已将怀疑的目光投了过来，前几日他“状似无意”地甩开的那些尾巴皆是证明。但今日若是被逼着拔出焱渊——一个元婴强手，隐蔽踪迹数日后突然动用本命灵剑——殿司阁所有眼睛下一秒都必然锁死在他身上。
纪栾不知道赵二在瞒什么，可他信他。于是纪栾毫不犹豫地又一次抽运出海量灵力，对着暗自忧心的青年保证：“放心，绝对会撑住。”
赵二怔愣了一瞬，锁死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
他挑唇哼笑了一声，然后在三花的后颈轻轻捏了一把，“都这样了，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有我呢。”
他声音有些疲惫，但手心还是温热得可靠。
时光过得那么快，多少物是人非，他不再是当年烈似骄阳、肆意狂放的赵家顽孙，却还是纪栾口里声声挂着的赵二，还是那个在遇敌之时，会轻拍一下纪栾的肩膀，然后握着剑，挡到纪栾身前的青年。
三花盯着他，很认真地重复：“你放心，赵二。绝对，会帮你撑住。”
那个曾被护于身后的人，也一如既往的选择拔出剑，上前与他并肩。
赵其洵笑不出来了。
许多往事蓦地返上心头。
那么久，他独自承着千吨重的过去和未来，或许......或许，也只有眼前人懂。
他以为自己早已成为无尽重托下一尊坚固的石像，可原来只要这样一道信任坦诚的眼神，他的外壳就会纷纷剥落，露出里面破碎的血肉之躯。
赵其洵猛然垂下了头，散下的鬓发挡住了微颤的唇角。可他只停顿了片刻，再抬头，气势依旧凌厉，他还是那个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赵家少主。
“来吧，开始吧。”
***
羽毛割落许多枝叶，骨隼绕着大片树冠上下探寻。终于，在一棵高耸粗壮的青柏之后，它看到一节赤色长尾。
那尾巴就像一小节灵活的绒绳，在树干之外活泼地摇晃、打卷，像是巴不得被别人发现。骨隼被这明晃晃的勾引弄得莫名紧张，可他到底只是一只听命行事的魔兽，还没细细思量这许多诡异之处，警报一般的尖啼已经脱口而出。
远处的巨蛇毫不犹豫，直直向此处冲来。
尾巴缩了回去，但不见任何其他的动静。一直等到山摇地动、巨蛇腥臭的吐息从后方袭来，斑竹才猛然纵身跃起，带着用藤条绑于背上的两道人影，流箭一般向前奔射而出。
找到了！
瞳孔里映出金红火光，魔修几乎要喜极而泣。
这回，一定、一定要抓住！
巨蛇几乎拼尽了全力去追，獠牙与焰尾近之又近。但就在它几乎要咬到灵兽之时，从天而降两道身影——左边是骨隼方才告知他的金光法杖，右边是与他缠斗一整晚的灰色袍尾。
他就知道！赵其洵没骑着灵兽，定是要偷袭他！
真当他是傻子吗？！
可巨蛇毫不避闪，甚至加快了速度，双眼只死盯着那个在火兽背上颠簸着的，披着白色外袍的身影。
赵其洵不是他要杀的人！大人命他杀了那个赵家弟子，他便只该盯住那个小弟子，很不该与别人缠斗。眼下赵其洵想偷袭他，只将人留在灵兽背上而未贴身保护，于他是天大的好机会！
细长蛇信猛然探上前，去勾束疲累的火兽的后肢。而那两道挟着劲风落于它背上的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发力阻拦。
澎湃灵力轰然泄出，虽被片片圆盾般的厚鳞抵御去了大半，但剩下的冲击也足叫魔修吃痛、拖缓它片刻，金红的火球向前一跃，转眼又拉开几个身位。
从远处看，一黑一红，一头一尾，相隔不过几丈。微妙的距离游动着拉近又挣远。斑竹口中含着炙热地喘息，足下如生风雷，心跳如擂鼓。
蛇蟒无心与其他人缠斗，召来的黑隼便极适时地靠近。
它向前勾出利爪，嘶鸣两声，杀气陡现。
“当心！”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思通一回头，腥风扑面，寒光凛凛的爪尖险而又险地停在他眼前。骨隼腕处被一截铰下来的灰色袍袖从后方缠住，薄布中间被羽毛划开的破口在拉锯里越撕越大，最后——
骨隼猛然挣脱到与树冠平齐的高处，双翅一震，大片的羽箭劈头淋下。
两人在蛇背上奔跑起来。黑蛇像一条雄厚霸道的长舟，在林海中掀波破浪、势如破竹。在长舟上奔跑的两个人，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
“铮、铮铮铮！”
骨隼也不是普通的妖兽，飞射出的锐羽甚至能扎透蛇鳞。魔修再怎么不想分神，此刻也忍不下去了。
他猛然拱起腹背，同时蛇尾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弯折回抽。思通瞳孔里映出一道模糊残影，大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蛇尾狠狠抽落。
“抓紧！”
所幸一只手瞬间钳住了他的胳膊。朝昶伏在蛇背上，一手死抓着一片青鳞，另一只手拽着挂在蛇腹处的思通，吃力到满面通红。
“杀了他们！”
骨隼识海中蓦地传来魔修的怒吼。脑部像被重锤击震，它引颈嘶鸣一声，黑色瞳孔深处突然浮出了血色符文。
不好、不好！
朝昶瞪大了眼睛。半空中，那些黑色羽毛于几息间变得红亮，像片片滚烫的烙铁。
骨隼连绵不绝地吸气，胸腹越来越鼓，双翅越开越大。少年绷紧的神经被黑羽每一丝颤抖拨动，呼吸卡在喉咙里——这一击，他们躲不过去了！
“——滚！”
青芒乍现！正正撞在骨隼身上！
纪栾在最后一刻从树冠里冲出，一猫一鸟在空中滚撞成一团，羽箭失去准头，七零八落地散射到蛇尾处。
“师尊小心！”
“不必管我——回头！！”纪栾大吼。
少年猛然转过头去，只见黑蛇长颈拱起，血口大张，离斑竹仅有半尺远。
少年想也不想便向前奔去，一把攥住了黑蛇七寸周围、如豪猪棘般根根直竖的锋利长刺，像勒马一样硬生生将蛇头拽起。
思通同时用法杖尖端捅在蛇腹，金芒豁然破开一道血口。佛器最克魔物，黑蛇痛叫一声，山洞里，冷汗涔涔的魔修猛然捂住自己的腹部。
“继续拖！再撑一会儿！快了！”
就快成了。
纪栾吊在空中，被挣扎着的骨隼甩成一根面条。见斑竹顺利逃远，他抬头对上骨隼的视线，露出一个杀气毕现的笑容。
骨隼立刻挣扎不止，翅膀击打在树顶枝叶上，噼里啪啦骤雨般狂响，莫名让人想到一条脱水的鱼，在石岸上绝望又徒劳地扑弹。
可猫爪死死勾在它腕骨处，任凭如何蹬踹都甩不开。
“你特么还甩？我让你甩！”
三花抓住它力劲稍懈的间隙，窜身一跃勾住细长的鸟颈。爪尖在铁质鳞羽上留下一道道细长的白色划痕。
骨隼吓坏了，动作失去平衡，远远看去，像一片在狂风里上下翻浮的枯叶。它双目暴凸，“嗬、嗬”地急喘几声，突然大张尖喙，从喉管深处喷刺出一根长针。
长针冲着三花面中直射而来，快到让人来不及眨眼。可青光比它更快，纪栾周身笼绕的灵气，在长针甚至未近身时就将其“捉停”。
四只眼睛都盯着这根滞在空中，裹着层淡青雾光的长针。骨隼怔住了，两秒后，它后知后觉地看向三花。
纪栾坏心眼儿地眯起眼，学着骨隼方才的样子，张开嘴，喉咙呼气——
“嗬。”
一切像静止了。
长针从眼仁正中穿入、钉穿后脑，飞射出去的残影上，牵出一道腥血和浑浆。
骨隼僵在空中，一动不动，而后陡然，像一大块黑色破布一样，无声无息地栽落到树丛里。
落到枝干顶端的三花猫抖了抖全身皮毛。他在巨蛇留下的狼藉里仔细确认了什么，然后向前方追去。
他听到前方忽而变得安静，却不是尘埃落定后的悄无声息......更像是一局险棋之中突然杀出道变数，弈者捏着棋子，两厢对视之中猜忌对方的意图。
有人落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安若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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