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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又一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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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魔在制药。他要将尊上的药调整调整,做成便于携带的药丸。
其实,在尊上喝药的第三日上,他就已经察觉尊上脑中暗伤比他所想要多要重。那个方子太烈,会诱发尊上脑中的暗伤,将病灶彻底激出来。好处是,暗伤难调,激出病灶好得快,坏处是,喝药期间,频繁的发作相当磨人。
于是,他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地改了个新方子……但,他将老方子的利害剖陈明白,将尊上要经受的事情和盘托出之后,李门主竟然说——不必换,他熬得住。
药魔都懵了。这不是熬得住熬不住的问题,是那些暗伤发作起来,尊上几乎就是个废人了!他本想再帮尊上争取争取,但……他的汗毛竖起来了。他从李门主身上,感受到了曾经很熟悉的,总是在尊上身上感受到的那种胁迫。
虽然年纪大了,但他还是很惜命的……
所以眼下,他正在制药。按李门主的吩咐,一瓶老方子,一瓶新方子。他按照李门主的要求在老方子里加足了镇神安眠的药,这么改方子,能令尊上尽可能长时间地沉睡,不必忍受频繁发作的苦楚。至于新方子,则是调理滋补,让尊上在保持清醒的前提下徐徐恢复。
药魔制着药,百感交集地想,或许,李门主,也是心疼尊上的……
从京城去西南,千里之遥,总是要好好准备的。李莲花准备了五天。第一天他买下了一辆双马并辔才能拉动,宽六尺半长九尺半,轿厢能容人站立的大马车,轿厢内还打了一排贴壁的柜和一张小榻。第二天,他在小榻上铺了两层绒毯一层薄被,放了靠枕,在小榻旁钉了一张小圈椅,还在药柜旁钉了一个不小的竹编篮筐。第三天,他开始收拾细软,将竹编篮筐填塞得满满当当。第四天,他买了干果松子糖之类的零嘴,填进了车内的小柜子里。第五天,药魔制足了够两个月的药丸,捎带着一点参丸和用于外伤的膏药,也被填进了小柜里。
第六天,笛飞声醒时,已是晌午。他睁开眼,觉得身体沉重得如有千钧,他感受着轻微的振动,看着木头壁顶,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自己大概是在一辆马车里。头还是有点昏沉,隐隐的有些闷痛。
“你好些了吗?”
他看见了李莲花的脸,勾着唇角,清凌的眼睛里,含着狡黠的笑意,那笑意深处,闪动着微不可查的狠厉。笛飞声闭了闭眼,忍下了一声叹息。他明白,只要他还在吃李莲花给的药,他就不会好些,但他还是睁开眼,轻声回答道:“好些了……”
于是,他被李莲花扶起来,靠坐进软枕里,手里也被塞了一杯温水和一粒药丸。他看了看自己乘的这一辆马车,从这辆马车的布置里品出了李莲花的用心之后,才被他忍下的叹息终究还是从唇边逸了出来。他在李莲花的注视下就着温水吃了药丸。
李莲花见他吃了药,又给他添了一杯水,看起来心情甚好地拿了木盘盛了了把干果坐进圈椅里剥,剥出来的肉,搁在手边的小碟子里,准备一会儿喂给他,“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笛飞声攒着盏子,感受着盏子上传来的热力,他的人很昏沉,一切感觉都有点模糊,像在做梦,马车轻微的摇晃,加剧了这种模糊感,“大抵,是西南吧……”说完这句话之后,笛飞声抿了一点水,看向李莲花,“既然已经上路,你为何……”为何还在给我喂这样的药?
这个问题,笛飞声没有问完,因为没等他说完,李莲花就皱起眉,有些不悦地打断了他。核桃的壳被他的手指捏得噼啪直响,这脆响,也刺人得紧。
李莲花说:“你原本准备怎么去西南?”
笛飞声没有说话,因为他很清楚,李莲花一直知道答案,根本不需要他来答。
李莲花果然继续说了下去。
“你原本,打算在角丽谯取得第四枚天冰之后,与她做交易,用三枚天冰借罗摩鼎一用。角丽谯当然不放心,她一定要确保罗摩鼎不会被你毁掉。所以,她会随行,而你,会默认。”说到此处,李莲花已将一小把干果剥完,他将装果肉的小碟子放在一边,仔细地将散落在衣襟上的果壳捡进木盘里,再将木盘搁到旁边的小柜顶上。
之后,李莲花站起身,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笛飞声,又伸手抬起笛飞声的下颌,逼迫他看自己,然后继续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角丽谯对你是什么心思,想必也记得角丽谯的手段让你栽的那些跟头。但是,你仍旧想着和她同去西南,却没有想过带着我。”
笛飞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李莲花眼睛,丝毫没有回避这眼中的透出来的怒意和隐约的偏执,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李莲花的拇指摁在了他的嘴唇上。显然,李莲花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听。
“因为你这样,所以我罚你,你认不认?”李莲花垂眸看着笛飞声,他的眼睛依旧清浅,且在此刻,显得有些无辜。李莲花被这双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取悦,大发慈悲地挪开了自己的拇指,等笛飞声的回答。
笛飞声眸中闪出一点奇异的笑意,他的脸没有笑,但是有笑意从眸中一闪而过,他喉结一滚,咽下了一团炽热的欲念。眼前的人,将李莲花的精明和李相夷的孤狂揉在了一处,用一种近乎癫狂的方式表达对自己的偏执。托在下颌上的手已经下移,轻轻握住了他的喉管,掌心已经抵住了他的喉结。笛飞声故意又咽了一下,用自己的喉结刮擦李莲花的掌心,静静欣赏李莲花被他取悦的模样。
笛飞声轻声说:“认……我不是,已经受了,很多天了吗?”
李莲花笑了,松开了握住笛飞声脖颈的手。
也就是此刻,马车停了下来。
车外,驾车的阎王寻命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他也不想,但他的耳力真的就还不错,这个马车也确实……太敞亮了。用内力把耳力封了他又不敢,毕竟他还承担着护卫之责,这大马车实在是扎眼得离谱!
他收拾好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说:“百川院来人了。”而且是佛彼白石肖乔六人,齐齐整整的。
纪汉佛看清斗笠下阎王寻命的脸之后,大惊,喝道:“阎王寻命!你果然逃了!车内是不是大魔头笛飞声?!”
阎王寻命抱着胳臂,看着拔剑拦车的六人,心道:“说了怕你们不信,我还真不是逃出来的,是被你们门主捞出来的。早知道被捞出来还得遭这个罪……还不如死牢里算了!”思忖到此处,阎王寻命忍不住闭了闭眼。
笛飞声听见车外的动静,沉下眉头,他本想起身,但李莲花在他肩膀上摁了一下,说:“我去看看。”
车门一动,留人精神皆是一振,连剑都抬高了几分,等着车内极有可能是大魔头笛飞声的人现身。
但最终,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李莲花。
六人反应不一。
纪汉佛说:“李莲花,怎么是你?”
云彼丘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非常复杂又痛苦地看着李莲花。
白江鹑说:“早听闻莲花楼停在金鸢盟地界久久不动,李莲花,你果然是金鸢盟中人!”
石水说:“你为何会在此处?”
肖紫衿说:“笛飞声那个大魔头呢?”
乔婉娩最后开口,她的嗓音在发抖,像吞了一口泪,她噙着泪,轻声道:“相夷,你回来了……”
她毕竟,还是有一点了解李相夷的,这个人,虽不复少年,但他情态里,闪出的几分昔日睥睨天下时的冷锐傲气,她认得。
乔婉娩一语惊呆众人。佛、白、石三人看向李莲花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肖紫衿则怒吼道:“李相夷!你竟然和大魔头搅在了一起!”
李莲花乐了,他平和却冷淡地笑了,他说:“岂止是搅在一起啊……”他一面说,一面在车架前的车凳下坐下了,惊得阎王寻命迅速往旁边挪,一直挪到最另一头,只剩半个身子挨着车凳。
乔婉娩的泪终于从颊边落下,她问:“相夷,你为什么不回来?”
李莲花缓声道:“采莲庄的那具尸体,是笛飞声看着我挖出来的。云隐山下,你们说要替我向师门请罪的时候,我在,他也在。当时,他刚和师娘配合着,替我引出了经脉里的碧茶之毒。对了,此前,他为了救我,险险废了浑身经脉。”说到此处,李莲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全是因为他。”是笛飞声拉拽着他,所以他才能回来,所以,他就算回来,也只会在笛飞声身边。
说到此处,李莲花忽然觉得十分不耐烦,他皱起眉,轻啧了一声,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愿意将他与笛飞声的种种宣示于人,那是他心底十分珍重隐秘的欢喜和偏执,本不该如此轻易说出口。于是,他再看向众人时,神色已然十分不快,“你们要是想动手,我奉陪。不过,你们在我手下,走不过二十招。”他一面说,一面将袖中刎颈撤出来,横在膝头。他垂眼看着幽亮的剑身,忽然觉得十分有趣。
十年了。刎颈上一次出鞘,伤了笛飞声,这一次出鞘,却是为了护住笛飞声。
云彼丘看着李莲花,眼中闪出奇异的光彩来,他问道:“门主,你的毒,解了?”
李莲花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他嗯了这一声之后,六人神色各异。纪汉佛白江鹑两人,是惊惧;云彼丘,有些奇异地激动;石水,似乎是真的高兴;乔婉娩放心似的笑了一笑,但很快又被悲伤的神色替代;肖紫衿则是愤怒和嫉恨。李莲花不动声色地将六人神色收入眼底,他心情不算坏,只是有点不耐烦在这儿浪费时间。
年轻时不懂人心,处事不灵锋芒太露,招徕许多嫉恨与祸端;如今,他浮沉十年,懂了人心,也交付了真心,实在不想在无用的事情上费心。
于是,他又问:“所以,你们还动手吗?”
场面顿时僵持。
车内忽然传出一声笑来,低沉,怠懒,带着一点倦意,那笑声后面,跟了一句话:“李相夷,你得给他们台阶下。”
李莲花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终给出的台阶,是收了刎颈剑,回到了马车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徒留车外的阎王寻命和六人面面相觑。
阎王寻命挠了挠了脸颊,挪回车凳中间,冲六人一抱拳,道:“久仰,幸会,告辞。”然后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假装他们从来没有拦过车。
这台阶好,轧着人脸就下来了。
再回到车内的李莲花,像个到处乱钻结果不小新被沾了一身苍耳子的狐狸,怎么滚都滚不干净,反倒把自己滚得越来越乱越来越糟,连笛飞声喂到嘴边的最后一粒核桃都不愿意吃,反瞪着笛飞声道:“我剥的!”
笛飞声只得将这粒核桃收回来自己吃了,再冲李莲花道:“那我也给你剥几个。”
李莲花便将木盘里的果壳倒到窗外,再抓一把干果放在进去。他将木盘搁在笛飞声手边,再把自己的手心摊到他膝上等他放果肉在上面。
笛飞声剥起了干果,他剥好一粒就在李莲花手心放一粒,李莲花就吃一粒。他剥得很慢很仔细很耐性,像在替狐狸一粒一粒地摘身上的苍耳子。
剥完那一把干果,笛飞声的精力也已耗尽,他躺回小榻里,再次陷入了昏睡。
这辆惹眼的大马车行在管道上,白天走,夜间宿,行得不算快也不算慢,只是很稳。
这么行了十天之后,距离西南笛家堡还剩三分之二路程时,角丽谯终于来了。
她乌泱乌泱地带着一波人,很不耐烦地打过来了。
来此之前,她带着这波人打去了金鸢盟总坛,结果那里早已人去屋空,甚至连那条一直养在那儿叫做狐狸精的大黄狗都被牵走了。角丽谯气得当场发疯,一把火把金鸢盟总坛烧成了一片白地。这一个月,她被江湖上的消息勾得东奔西跑,早猜到是有人在背后作鬼。
她千里奔袭来拦尊上的车架,本就是想寻一个答案,结果这个答案,是李相夷。还是一个用刎颈剑使相夷太剑和婆娑歩,十招之内将她带来的人全灭的李相夷。
更气了……角丽谯吐了一大口血,她难以置信地道:“你的毒……已经解了?”她说出这句话之后,顿时绝望地闭了闭眼。世上她知道的,能解碧茶之毒的东西,只两样,一是忘川花,此刻,在她的手里;二是业火母痋……
李莲花看见角丽谯的神色,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真相,便勾唇笑了,说:“角大美女,你还是聪明的。”
角丽谯看着李相夷,恨得咬牙切齿。当时,尊上说,封磬找错了主子。事后,她也想过,如果尊上说的是真的,那按照封磬的情报,不是单孤刀,那就是李相夷,但是她不愿意相信。如今,是不愿意信也得信了。
嘴贱剑更贱的李相夷,是她表兄……角丽谯深吸了一口气,问:“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母痋,那还找什么罗摩鼎?”
李莲花道:“因为笛飞声想要。”
“尊上?”角丽谯一怔,旋即明白了尊上的意图。只是,这件事,对尊上来说,是极隐秘极不愿示人的事情,她不相信,尊上会让李相夷帮他筹谋此事,角丽谯咬着牙,“我要见尊上。”
李莲花说:“那不行,我要是愿意让你见他,我就不来了。”
角丽谯被气得郁卒。
“回去拿罗摩鼎,你知道怎么寻我们。如果你不来,我也寻得见你。”李莲花说完,甩落刎颈剑上的血迹,收剑回袖。如今,他内力够用了,又恢复了年少时好洁自爱的情态,虽然杀了人,仍不愿身上染寸尘,回去时还使上了婆娑步,不愿沾草叶间的血腥。
角丽谯看着跟开屏孔雀一样的李相夷,气得眼前发黑。
孔雀开屏的李莲花像青蝶一样扑进车里,落到笛飞声身边,笛飞声果然已醒了,正倚靠着软枕坐着。李莲花坐进圈椅里,看向笛飞声,问道:“你方才看我没有?”
笛飞声看着李莲花,眸中闪出一点笑意,“看了。”
李莲花满意了,殷殷切切地给笛飞声倒水喂药。这一次,他给了笛飞声新药。
五日后,角丽谯回来了,带着罗摩鼎和最后一枚天冰。她骑着一匹白马,站得远远的,把罗摩鼎掷向李莲花的时候,很用力,用力得恨不得用那鼎把李莲花砸死。
“哟哟哟,角大美女,这么生气呐。”李莲花伸手一挥,一股柔和地内劲轻巧地化了鼎上的力道,鼎和罗摩天冰一并掉在了他跟前。
角丽谯看见,娇笑了好一阵,方才问道:“李相夷,你怕我下毒?”
李莲花耸耸肩,大大方方承认道:“怕啊,碧茶之毒销魂蚀骨,令我蹉跎十年,至今对角大美女心有余悸啊。何况,万一你恼羞成怒,要把我和笛飞声都杀了呢?”
角丽谯磨着后槽牙,恶狠狠地道:“我确实想杀你!十年前就想!尊上眼里就只有你!我的一腔情谊,他看都不看!十年前这样,今天还是这样!”她一面说,一面死死盯着李莲花背后的车门,她到底还是想见笛飞声一面,那是她十三年的执念,她如何能够甘心。
李莲花歪着头打量着角丽谯,片刻后,道:“那你现在为何又不想杀我了?”
角丽谯憋着一口气,怒喝道:“因为封磬那个疯子知道你才是萱公主之后,我要是杀了你,他会跟我拼命!而且!真论起来,你还是我表兄!”
听到这一句,李莲花一怔,开始认真打量起角丽谯的脸,看看是否与自己有相似之处。
角丽谯知道李莲花在想什么,吼道:“李相夷你别太过分!”
李莲花笑了,他冲着角丽谯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告诉封磬,当今圣上,是他的先祖风阿卢之后。”说完这一句,他看见角丽谯眼中闪出的奇异光彩,又警告道,“你别想着搞事情啊,告诉他,只是为了劝他放弃复国的执念罢了,万圣道经营得不错,继续经营,成为武林正道魁首也不错。”
角丽谯根本不想理他,还是认认真真盯着李莲花身后的车架,想再看笛飞声一眼。李莲花反手摁住车门,半点不让。
二人对峙半晌,终于是角丽谯先遭不住,打马走了。
李莲花见角丽谯走了,这才跳下马车,蹲在地上仔细检查起了摩罗鼎和天冰。
笛飞声忽然推开门,把一直在车前当木头人的阎王寻命吓了一跳。天知道,尊上在这车里躺了这么多天,上下都是李门主抱着的,他看了这么多天,人都看麻了。如今,尊上自己走出来了,他的表情反而跟见了鬼一样。
笛飞声看着李莲花,等他检视完罗摩鼎和天冰,确认无毒,捡起来准备交给自己的时候,他说:“我以为你会杀角丽谯。”
李莲花眯起眼,看着笛飞声,道:“角大美女说你十年前眼里就只有我,是真的吗?”
阎王寻命绝望地闭起眼。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车底。他把自己拼命往外边挪,想离尊上和李莲花远一点,他真的已经挪得快要掉到车底去了。
笛飞声笑了一笑,很自然地应了:“是。”
“咚”得一声,阎王寻命真的掉到了车底。
真的,不如死在牢里。
笛家堡位置十分隐秘,在群山环抱之间,李莲花跟着笛飞声用婆娑步跟着日促身法狂奔了两个时辰之后,面前还有一条好长好长的山道,笛家堡的牌匾在山道后面隐隐约约。
李莲花望着那一条山道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行不行,累了累了,老笛你停一下,婆娑步真的跑不过日促。”
笛飞声道:“那你稍微等我一等,我随后便来。”
于是李莲花心安理得地在原地找了块石头,用内力拂了灰,坐下来,冲着笛飞声摆摆手,“行,你去吧。”李莲花看着笛飞声走上山道的背影,笑了一笑。
你便去同你过去的噩梦好好告别,而后,再来赴我的约。
笛飞声废了笛家家主,解了笛家堡中孩子们的痋术。对他们说:“天高海阔,任尔遨游。”
然后,他就被一群最大十三最小七岁的孩子簇拥着下了山。
李莲花看着笛飞声黑着脸带着二十几个小孩儿浩浩荡荡下来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笛飞声脑仁儿被李莲花笑得乱蹦,“别笑了!”
李莲花伸手捏了捏挨他最近的那小孩儿的脸,道:“带回去养在金鸢盟好了,横竖你们金鸢盟也财大气粗。”
最后,这十几个小孩儿被交给了阎王寻命。
阎王寻命一个头两个大,但尊上又跟着李门主跑了,他只能一个人面对。他勤勤恳恳驾着车,带着这十几个孩子,浩浩荡荡地回了金鸢盟。
安置完那批孩子,阎王寻命心力交瘁地去找尊上复命,结果在尊上书房门口遇见了李门主。阎王寻命眼前一黑,“李……李神医,还在呢……”
李莲花看见了他,却没理他,只回头喊了一声:“笛飞声,下雪了……”
阎王寻命一个激灵,飞速撤退,越墙而走。
笛飞声拎着件狐氅走出门来,在抬头看落雪之前,他先将大氅披在了李莲花肩上。
二人静静地并肩立定,看雪,有风抓着雪子往二人身上投。
笛飞声忽道:“十年前,就是今日。”
李莲花笑了,他知道笛飞声在说东海之战,于是回道:“腊月二十七。”
又一冬来。
李莲花看着天上落雪,不知怎地,忽得心有所感。
刎颈剑出,李莲花携着剑,像携着一捧雪,他舞着剑,但剑中全无杀意,他用冷冽的剑挑起清澈的雪,他成了鹤,化成了雪,他分明在雪里,但剑意却如春水般温和。
笛飞声看着李莲花,想起昔年的醉如狂三十六剑。
昔年的醉如狂,是李相夷的剑。
但如今,这眼前的,是李莲花才会有的剑,是李莲花,为笛飞声舞的剑。
笛飞声看着李莲花的剑,忽得想见天地浩大渺远,能见此人,已是幸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