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笛花]又一冬》梦海梦海

20、20.石寿

　　玉楼春这个人，分明是做不清不白生意的，但偏生有个记账的习惯，他这个习惯，很妙。记了十几年，摞起来的账本有半人高。从这些账本里，李莲花翻出来很多事。

　　比如，十年前，漫山红只邀请三个人。元宝山庄金满堂、黄泉府主、金鸢盟三王之一四象青尊。金玉黄权四人，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这个“权”，竟是金鸢盟中人，他倒还是挺意外的。因为这一点意外，他偏头去看笛飞声。见笛飞声正垂眸看着纸上的字迹，拧着眉，不禁问道：“怎么，想起什么了吗？”

　　笛飞声拧着眉回答：“金鸢盟四象青尊，觉得熟悉。”

　　可不得熟悉么……你是金鸢盟盟主，四象青尊是和你一起创建金鸢盟的三王之一。李莲花挑了挑眉，见笛飞声没有问他自己和这四象青尊的关系，便也没有多说。

　　另一头，方多病正在努力和他的赐婚对象昭翎公主周旋，试图让昭翎公主悔婚。然而昭翎公主此刻对这个机敏聪慧勇破奇案的少年芳心暗许，自然不肯，只是同意延期，再等等他。

　　方多病悔婚无望，整个人都脱力了，来找李莲花与笛飞声时，整个人都蔫巴巴的，像一只失落小狗。

　　李莲花见状，宽慰道：“好了好了，至少昭翎公主美貌可爱，和你还是般配的。”

　　方多病扁着嘴，也抖不出机灵了。李莲花只好岔开话题，道：“南胤之后，金玉黄权四人，齐了。”一面说，一面将手中账册递给方多病给他看。

　　方多病一下就来劲儿了，道：“四象青尊在一百八十八牢里，暂时可能没法可想。这黄泉府主，倒是可以找一找。但是，他也已失踪了许久，也不太好找……”

　　三人沉默，面面相觑。

　　李莲花瞧着笛飞声，忽地泄了气，道：“算了，下山吧，找不到人就找不到人，先想办法把无心槐解了也好。”

　　方多病连连点头答应。解了笛大盟主的无心槐，他就能将李莲花全须全尾地交到笛大盟主手里，再不用看李莲花和笛大盟主卿卿我我了，甚好甚好。

　　下了山之后，三人发现，想办法给笛飞声解无心槐，比找四象青尊和黄泉府主来得更难……因为李莲花虽然知道这无心槐得用无心槐养大的水蛭来解，但他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弄这个水蛭，直接去找角丽谯？现在他们势单力薄的，怕是弄不过那个疯女人，何况那个疯女人对笛飞声很有非分之想，再把人搭进去可就太不值当了。思忖到此处，李莲花不由多看了笛飞声几眼，宽肩窄腰，剑眉星目的……确实好看，该说不说，角丽谯眼光还是有的……

　　就在李莲花信马由缰任由思绪奔出万里，连愁容都减淡了不少，眼风只追着笛飞声飘来飘去。

　　忽然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尊上？”

　　李莲花一激灵。抬眼，无颜来了，直愣愣地就要往笛飞声面前冲。

　　“诶诶诶，等等。”李莲花赶紧拦住，“他失忆了，八成不会认你，有事儿跟我说吧。”

　　无颜本不愿相信，但见自家尊上明明看见了自己但全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还在一心一意劈柴就知道李莲花所说非虚，不得不咽下一股辛酸泪，“尊上怎么变成了这样？”

　　“中了大量无心槐，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都算他命大武功高了。”

　　无颜咬牙切齿，眸子里的泪把眼眶憋得通红，“角丽谯果然恶毒！”

　　李莲花宽慰地拍了拍无颜肩膀，道：“不要担心，已有解毒之法，只是难寻一些罢了。你先冷静一下，说说此来是为了什么事。”

　　无颜咽下悲愤的心情，道：“金鸢盟暂时已稳定下来，被角丽谯掌控的情报网也已恢复大半。但有近三分之一的人马叛出金鸢盟，损失仍是惨重。万圣道确已派出人马寻找忘川花，不过最近又将人马撤回，若所料不错，万圣道主人应是死了。另外，角丽谯组建鱼龙牛马帮，大半人马正在筹谋攻一百八十八牢，小半人马在追查尊上和您的下落。这部分人，已被属下拦截。”

　　李莲花静静听着，下意识搓动着手指，顺着无颜的话往下说：“看来角丽谯也没能查到黄泉府主的下落……那金鸢盟中，想必便没有此人相关的记载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由一愣，方才，无颜话中已死的万圣道主人，该是他的师兄单孤刀。原来，他现在，对单孤刀的死讯，已经如此漠不关心……他忍不住看向笛飞声，笛飞声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停了手中刀望了过来。他看不清笛飞声的神色，却已有笑意从眼中漫了出来。

　　无妨，他已经有最值得他关心的人了……

　　无颜没听懂李莲花的话，也不敢乱接。

　　李莲花收敛心绪，又斟酌了一阵，方道：“攻一百八十八牢的事，你看能不能搀和搀和，金鸢盟三王不是在里面？捞一个算一个。”李莲花老神在在地挠了挠鼻尖儿，“横竖现在你们金鸢盟也缺人。角丽谯又叛变了，若是让角丽谯先找着了三王，金鸢盟麻烦大了。”

　　“啊？”无颜懵了，如果他没记错，眼前这位李神医，还是曾经的四顾门门主。

　　听听！四顾门门主撺掇金鸢盟去一百八十八牢捞人？！

　　“我记得阎王寻命在第一牢，四象青尊在龙王棺，炎帝白王好像伤重不治，已经死了。你稍坐一坐，我把第一牢的破阵方法和龙王棺的地址给你。”

　　无颜在喝了一壶茶，吃了一顿饭之后，揣着第一牢的图和龙王棺的地址，和一把李莲花偷偷给他的刎颈剑及一封信，梦游似的走了。

　　李门主说，看守龙王棺的琵公子是他的好朋友，见了信和剑，会主动把四象青尊送出来……看得出来，李门主是真的让他去一百八十八牢捞人，甚至还让捞得快点，还让捞出来了记得给信儿。

　　无颜运起轻功准备走的时候，差点儿一头攮树上。

　　十日后，信来了。

　　不过那时，他们已在去往石寿村的路上。

　　至于他们为啥会去石寿村，这就得说回黄泉府主的下落了。

　　那一日，无颜走后，李莲花又回到了发愁黄泉府主在哪里的状态中。

　　最终，毫无办法的李莲花厚着脸皮给苏小慵写了信。好在这姑娘只是记笛飞声的仇，并没有迁怒于李莲花，回信两日后便到了，指向了十年前黄泉府主最后去过的地方，传说中能酿出令人功力大增的美酒柔肠玉酿的地方——石寿村。随信而来的，是石寿村的地图，不过那地图已是十年前的旧图，不甚准确。

　　无颜送来信里说阎王寻命、四象青尊及其夫人两仪仙子已经偷偷摸摸捞出来了，但是伤没养好，就先不来拜见了。随信送回来的，还有刎颈剑。来送信的不是无颜本人，没有无颜会来事，当着方多病和笛飞声的面儿把剑奉上来的。

　　于是，方多病便知道了李莲花就是李相夷的事实，大闹一炷香工夫，还没闹完就被笛飞声以好吵为由敲晕。李莲花对笛飞声投以赞扬的目光，笛飞声很是受用。

　　方多病醒，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醒来之后，他谁也不理，兀自关着门躺在莲花楼二楼的床上生闷气。直到天色漆黑时，李莲花上楼找他，“方小宝？”

　　方多病不答，抄起枕头就往门上砸，以此表达自己不愿见他。

　　“方小宝，我也不是故意瞒你。只是——”

　　方多病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将眼睛埋进臂弯里，瓮声回道：“你无非是觉得我守不住你的秘密！你还是不信我！你和笛飞声都知道，就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瞒着我！说不定还在心里觉得我又蠢又天真！”

　　李莲花在门外听着，轻而深地叹了口气，柔声回道：“李相夷曾经是天下第一，你会追逐他，向往他，这再正常不过。可是，李莲花的状况你也知道，李莲花变不回李相夷了。”

　　说到此节，方多病更难受了，大声道：“我不想见你！你走！”

　　李莲花见劝不住，只得自顾自下了楼。

　　笛飞声在楼下将二人对话听得七七八八，他看着天上月，脑中滑过一个红色的人影，那人影携的剑，比月光还要冷。他知道那就是李相夷，是曾经的李莲花。他忽然觉得非常焦躁，究竟是什么事，让那样的李相夷变成了现在看着一折就要断的李莲花，他知道，只是他忘记了。

　　第一次，他如此痛恨什么也想不起来的自己。

　　翌日，他们到菊花山时，已经是下午，方多病也终于肯下楼了。他已在自己的心里将李相夷和李莲花分分合合了无数遍，终于接受李相夷就是李莲花，李相夷从神台上跌进了红尘里，变成了可以和他做朋友的芸芸众生。

　　苏小慵给的地图上显示，菊花山下就是石寿村，但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旧图了，不甚准确。

　　但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去碰碰运气。

　　他们的运气不怎么样。拿着地图，在菊花山上上下下地绕了三遍，只找到了埋在菊花下的老旧屋基，石寿村的边都没摸到。

　　“啊！”方多病忽然大叫一声，指向菊花山脚下的湖，“李莲花你看！好多骷髅！”他喊完这一声之后，才意识到他下意识喊出来的名字，还是李莲花。

　　笛飞声道：“不在湖里，是倒影。在山上。”他的眸光在群山之间扫视了一圈，锁定了其中一座，“在那儿。”

　　李莲花看着那座山上临水的山壁上堆砌得密密麻麻的骷髅，道：“走，去那座山下看看。”

　　绕了半晌，都没寻见能去那座山下的路，三人没法，只得投水游过去，到跟前才发现，那山，整个儿坐在水里，与其他两座山将水域围死，竟没有去路。

　　笛飞声先察觉不对，潜入水下，寻到了开在山腹中的水道后又往前探了探，确定这水道会通向地面之后，又回来寻李、方二人。

　　三人顺着山腹中的水道潜行，出水时，终于看见了几里之外类似村寨的所在。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三人才上岸，便觉一股凉风袭来，李莲花被冷得打了个寒噤。笛飞声下意识就要脱衣服给他，旋即想起自己身上也湿透，脱也没用。他略一犹豫，便上前伸出右臂将李莲花拥住，右手指尖中冲穴抵住李莲花前胸膻中穴，再以自身膻中穴抵住李莲花后背灵台穴，行大周天，以一气贯两人。

　　李莲花笑道：“内力够用就是好，还能拿来烘衣服。”

　　笛飞声合着眼，道：“闭嘴。”

　　方多病见怪不怪，自顾自运气苏州快烘衣服。等等，苏州快？

　　三人才烘干衣服，方多病就嚷嚷起来：“李莲花！那苏州快！是不是——”

　　“是。”李莲花不等他说完，就赶紧应下。

　　方多病一脸“果然如此”，眼见着又要开始生闷气，但旋即想到石寿村近在眼前，不是生气的时候，便强行捺下怒意，只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

　　三人走进石寿村时，天色已然沉黑。村中家家闭户关窗，一片沉寂。

　　方多病小声道：“这村里，到底，还有没有人啊？”

　　李莲花皱着眉，低声回：“有人。

　　笛飞声道：“都在窗后看我们。”

　　方多病想象着村里所有的窗户后面都有一双眼睛贴在窗户纸上，牢牢地盯住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