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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幼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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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客厅就坐,姑妈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你们吃着水果慢慢聊,不着急。”
“谢谢姑妈。”女孩说。
李成植注意到她说话时带着明显的鼻音,看来感冒还没有好。
餐盘放在茶几上,里面摆着切成片的苹果和梨,并没有李成植带来的那些水果。
瞥了眼虚掩的主卧房门,李成植向女孩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出去聊吧。”
“要走吗?”女孩有些惊讶。
李成植笑着解释:“我七点半还有个会要赶回去开,坐在这聊恐怕会迟到了。”
“好。”女孩站起身,“我送您。”
听闻客人刚来就要走,夫妻俩立即走出卧室挽留,但都被李成植婉拒,他表示只要跟曲南星聊几句就好,顶多到小区门口的事。
两分钟后。
看了眼三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李成植回过头,向不远处热闹的美食街示意:“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您怎么知道?”女孩问。
“因为我是警察,警察擅长推理啊。”李成植开玩笑道。
他没说出的是:刚刚餐桌上共摆有三副碗筷,其中两副都只剩碗底的少量米粒,而最后一只盛有半碗饭,没有动过的迹象。
“谢谢您,我还是回去吃吧,姑姑留饭了。”女孩说。
“那咱们去喝杯奶茶吧。”李成植抬脚迈向街边的奶茶店,“听说这是现在年轻人里正流行的饮料,我一直想试试看。”
这次女孩没有拒绝,默默跟上了他。
李成植点了两杯珍珠奶茶,递给女孩后,两人沿着小区门口的林荫道向前走去。
“真够甜的。”李成植喝了一口,不禁龇牙咧嘴地摇摇头,“还是年轻好啊,到了我们这把年纪,喝点小糖水都得提前备一瓶胰岛素。”
女孩露出笑容,贴着塑料封膜的纸杯在手里轻轻摇晃,“您不习惯吧,其实我平时也很少喝。”
气氛似乎算得上融洽,是时候切入正题了,于是李成植说道:“最近学习很辛苦吧?是不是期末考试就快到了?”
女孩“嗯”了一声,说:“还行,应该没问题。”
“哦?这么有自信。看来你的成绩很好啊。”
李成植把奶茶杯子换到左手,表明不打算再喝第二口了,否则回家恐怕要被妻子数落,毕竟他去年体检刚查出来高血糖和高血脂。
“期末考的难度通常都不太高,可能是……想让学生们过个好年吧。”女孩微笑着说。
“时间过得真快。”李成植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学生,已经过去好久了啊。”
“是啊。”女孩低了下头,声音变得很平淡,“已经三年了。”
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成植习惯性想伸手去掏口袋里的烟盒,但很快意识到面前还有个孩子,便就此作罢。沉吟片刻后,他说:“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是什么?”
“周婧。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李成植认为她肯定不会忘记,毕竟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还记得。
女孩不出所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是过去的、努力抚平的伤痛因为这个名字的出现而再次苏醒,她的脸色黯淡下来,视线也转向一边。
“记得,是……那四个人之一。她怎么了吗?”
“她死了。”李成植简短地说。
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见女孩不说话,李成植的内心不禁开始动摇,是否应该将周婧的死亡告诉她?这样做会不会打破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生活?
更重要的是,周婧死于意外而非审判。得知此事对受害人家属来说,能算得上是一种抚慰吗?
“是意外吗?”女孩忽然发问。
“是意外。”李成植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告知实情,“死因是酒后误吃了头孢,就发生在前天夜里。”
“这样啊。”女孩说。
在面馆等待的时候,李成植曾预想过女孩的反应,根据过往的办案经验,得知嫌疑人死亡后的家属可能会出现过激情绪,比如爆发痛哭或破口大骂。但目前看来这些都不会发生。
她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李成植不禁松了口气。
“我听说,她出狱之后在一家夜总会上班。所以是工作导致的吗?”
“看起来是这样。”李成植答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表哥告诉我的。他在附近的派出所当辅警。”
这很合理,派出所警察极有可能在参与案件处理时得知了相关信息。商务会所这种地方,在公安档案内留名的几率远比普通单位高得多。
李成植说:“周婧的家庭也比较复杂,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她出狱后跟家里人彻底断了联系。我们也调查过她的社会背景,但是她接触社会才半年不到,跟人结仇的可能性很低。”
女孩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您刚刚说,‘看起来是’,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除了意外之外?”
李成植一愣,随即答道:“没这回事,已经结案了。”
“这么快啊。”
“毕竟没有什么疑点啊,如果是杀人案处理起来就麻烦多喽。”
“也是,”女孩说,“如果是杀人案的话,您现在应该很忙才对,没有时间来找我聊天。”
说着,李成植的脚步停住了。
“您怎么了?”
女孩见他没有跟上,便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疑点。”李成植摊开了右手,露出苦笑。
他把药瓶的尺寸相差巨大的事情告诉了曲南星,同时补充说明了房东和死者同事的证词。案子已经宣告完结,所以这些内容对他来讲并非保密性质的档案,而仅仅是类似小说中侦探出于职业习惯做出的揣测而已。
“那么您所说的疑点是什么呢?”女孩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狗没有叫,房间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死者的状态,这些都证明她是自己服下药物的,并没有受人胁迫,不是吗?”
“其实有藏人的地方。”
“难道是说……”
“对,是床底。”李成植说,“我所能推理出的唯一一种他杀可能,就是凶手提前在地垫下拿到钥匙,打开门后把钥匙放回,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头孢胶囊换进止吐胶囊的药瓶里,最后藏进床底,一直等到死者回家。”
“死者主动服下头孢后,凶手再从床底爬出,将药物换回,再从正门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冲突,房东的狗自然不会叫。”
“原来如此,这样确实可以说得通。”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这个推理存在三个巨大漏洞。”
“第一,床底的高度太窄,只有十五公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钻得进去。”
“第二,这两种药物的胶囊皮颜色完全相反,一个是绿色另一个是红色,死者就算喝多了头晕眼花,也没办法保证她会忽视这个异样。”
“第三,就是死者同事说的,这个手法对于死者的生活状况来说太麻烦了,但凡有一步出现漏洞,死者发现有人藏在床底,凶手就完蛋了。”
李成植长出一口气,如果此刻他在抽烟的话,面前应该是一片白色烟雾。他说:“所以不成立,结论还是意外。你就当刚刚那段话是我这个古怪大叔的古怪推理好了。”
“不是的,是精彩的推理。”女孩表情认真地看着李成植,“我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存在,您真的很棒。”
“是么?那谢谢你的夸奖。”李成植哈哈一笑。
再往前走便是十字分叉路口,李成植在红绿灯前停下脚步,对女孩说:“就送到这吧,天太冷了你赶紧回去,小心别感冒加重了。”
女孩点了点头,“谢谢您这么冷的天还来看我。路上滑,您走的时候小心。”
“好,下次等你放寒假了我们再聊。”
女孩向李成植挥挥手,朝小区正门的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后,忽然又回头:“李警官,您觉得,她出狱后有悔过之心吗?”
“……”
这个问题令李成植陷入沉默。
据他所得的信息,答案是完全没有。
他说不出口。
等了一会,女孩似乎露出了笑容,隔着太远李成植看不清楚,只听见她说道:“谢谢您。”便转身离去。
李成植在原地站了一会,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着火叼进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也许是职业病驱使,他竟然想开口询问女孩前天晚上在哪里。幸好他脑子比嘴快,话到嘴边立刻咽了下去,同时又狠狠斥责自己的愚蠢和残忍。
还能在哪呢,初中生当然是在家里写作业或者睡觉了。他不禁自嘲。
烟雾缭绕中,李成植凝视着女孩的背影,她正在穿过小区保安亭,即将消失在视野里。
那背影瘦弱单薄,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幼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