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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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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在2012年,也就是去年的7月31日刑满释放,在这之后没有学校复学记录,和她继母的叙述一致。”
“至于师父您说的另外三名案犯,其中一人被判无罪释放,另外两人目前还在少管所服刑。”
“对,顺便核实了一下,目前自由身的那个昨天不在榆州市内。”
坐在警车回市局的路上,何骐不断翻动手机页面,向身旁闭目养神的李成植汇报从档案室的同事那里传来的信息。
“已经过去三年了啊……那丫头,现在应该上初中了。”李成植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眼睛依然闭着。
何骐跟后视镜里开车的程晓蔓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神似乎在说“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说谁”,再看向李成植,他似乎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
于是都沉默了。
警车迎着晨光飞驰而去,轮胎压过结冰的地面,飞溅起一道道泥泞雪水。
李成植记得,三年前的那天,也下着和昨晚一样纷扬的大雪。
2010年,1月29日。
晚上九点左右,接到派出所出警通知:榆州市立实验小学附近发生持刀抢劫案,被害人心脏病突发,不治身亡。
嫌疑人共四人,其中一人留下自首,另三人逃逸。
案件第一发现人,是受害者的女儿。
李成植作为当时区分局刑侦队队长,跟另一位同事随即出警,因下雪又是晚上,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车辆,很快便赶到了案发现场。
现场同样聚集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群众。
李成植拨开人群走进去,与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擦身而过,笼罩的白布暗示下面的人体已彻底失去生命迹象。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人蹲在地上,旁边站着派出所民警。那人看起来最多十五岁,头发理得很短,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藏青色防水布校服。
如果不是事先得知被害人有个女儿,李成植会以为他就是被害人亲属。因为这男生正在嚎啕大哭。
他皱起眉头,走到民警身边,问道:“这是嫌疑人?”
民警回头看见是老熟人,不由得露出了“老天保佑你可算来了”的表情,连连点头。脚旁的男生却像是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神经,哭声瞬间凄厉了十倍。
“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除了他都跑了。”民警压低声音说道,“从我们到这就一直哭。”
李成植再次打量这个男生。他校服的胸口处,有“榆州中学初中部”的字样,以及树木和麦穗组成的环形校徽。
“初中生?”
民警的脸色愈发难看,说:“是的。”
“不是说第一发现人是被害人女儿吗?她在哪里?”李成植问。
“那边。”民警抬起手臂,指向人群角落里,那里停着一辆改装过的三轮车,是兜售煎饼果子等现制食品的小摊贩们常用的那种。
三轮车上架起分成九宫格的钢锅,里面的食材还在咕嘟着热气,顶棚粘有“关东煮”字样的KT板,此刻已经断成两半,一半在风雪里摇摇欲坠,另一半掉在地上,和散落的半成品串混在泥水里。
那女孩就在断开的板子旁边,她的穿着市实验小学的蓝色校服,梳两条麻花辫,身上还背着书包。
李成植向女孩走去。
“被害人有先天性心脏病,救护车赶到之前就不行了。”民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成植在女孩对面蹲了下来,对方依然没有动,面容低垂,表情像是风雪中冻住的冰雕。
真可怜,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
李成植摸了摸女孩的头,她个子不高,飘满雪粒的头发上夹着一枚红色草莓发卡,摸上去触感冰凉。
“你叫什么名字?”他打算先安抚一下孩子的情绪。
女孩依然垂着头,说出的话却完全出乎了李成植的意料:
“他们会死刑吗?”
“……什么?”李成植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杀了人,就应该判死刑,不是吗?”
女孩抬起头,两枚杏仁般的眼睛又大又圆,泪水簌簌地落下。
***
回到市局,李成植在刑侦队办公室里见到了杨队——杨永钧,对方刚挨完上级的夺命连环批,坐在椅子上直叹气。
李成植向他汇报了进度,当听见受害人是未成年、职业疑似涉黄时,这个六十多的小老头脸色铁青,仿佛随时要中风昏厥。
但得知,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受害人极有可能是意外死亡后,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附近有监控吗?”杨永钧问,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李成植,是红色的硬中华。
李成植抽出一只,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他和自己都点上,然后回答道:“目前还没找到,何骐正在排查,不过附近都是老小区和死胡同,估计难。”
杨永钧点点头,抽了一口烟,又道:“受害人的社会关系怎么样?”
“不算复杂,”李成植考虑着用词,“她去年七月出狱,然后十二月进那家会所,房子也是在那之后租的。”
“那家会所叫什么,闪什么?”
“闪星。”
“去查查,找平湖那帮人一起去,”老杨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拔高了几度,“不像话,连未成年人都收,会所人事干的是人事吗?”
“好的。”
“关于这个……工作,受害人家属有没有说什么?”
李成植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没有,她跟家里人的关系都不怎么亲密。”想了想又道:“但她姐姐明天会过来,可能会问这方面的事情。”
望着缓缓升起的烟雾,杨永钧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他说:“可能性多少?”
“什么?”
“意外。”
“八成。”
李成植本来想说六七成,但是看到杨永钧的表情,他选择往高了说。
“行。”杨永钧说,“刚刚丁局跟我说了,现在是争创文明城市的关键时期,必须尽快结案。如果是意外的话,三天,够出报告了吧?”
李成植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复。
“上头的顾虑我明白,如果拖久了,媒体那些人闻着味儿找过来,鬼知道要惹上多少麻烦事。”
“明白。”
“小李啊,我明年就要退休了,如果没有意外,未来的榆州市局刑侦一队队长,就是你。”
这是件市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论阅历论能力,没有比作为副队的李成植更合适的人选。
“希望咱哥俩都能平稳落地,不要节外生枝。”
杨队站起身来,他的手用力拍在李成植肩膀上,像一座山。
**
次日上午九点半,处理完日常公务后,李成植带着何骐再次驱车前往案发地。
程晓蔓已在门口等候。她收到房东出院的消息后,安排了这次会面。
房东是个七十岁的老太,这一栋楼都是她和已故丈夫的资产,儿女都在外地,目前独自居住在一楼的101室,养了三条狗陪伴。刚好是死者房间的正下方。
此刻,她牵着三条棕毛泰迪,倚在楼梯拐角的扶手边,回答着警方问话。
“死者平时是一个人住吗?”何骐问,蹲下来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
“是啊,她租房的时候就一个人。我看她小姑娘家家怪可怜的,还给她打了八折嘞。”房东老太回答道。
何骐:“可她是未成年,咱们租房不是要用到身份证嘛,您没问她监护人同不同意?”
房东老太急了,似乎很担心因租房流程问题而被警方怀疑,连忙答道:“签合同的时候我看过她身份证,是成年人,而且也不叫这个名字,我一直以为她叫周婷啊。”
程晓蔓给何骐使了个眼色,低声说:“用的她姐的身份证。”
何骐点点头,接着问道:“死者平时生活习惯怎么样?比如说是喜欢宅在家里呢,还是经常外出?”
“这小姑娘平常不怎么出门,但是晚上会出去上班,有时候凌晨才回来的。”
“大概是几点到几点?”
房东思考片刻,给了一个时间段:“晚上六点到十二点的样子。”
她忽然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这小姑娘生活作风很不检点,有好几次我晚上出门遛狗,看到她带男的回来住。是不同的男的哦!”
如同为了呼应房东的证词一般,泰迪们开始此起彼伏地骑何骐的腿,他大惊失色,连忙弯腰驱赶。
于是李成植问:“她平时喝酒吗?”
“喝的喝的。”老太太点头,“还不讲卫生,经常把空酒瓶子扔在门口,味道大得很,楼上住户都跟我投诉好几次了。”
“前天晚上到昨天凌晨,您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老太太这次思考的时间更久,但当她抬起头时,眼睛里竟然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狗没有叫。”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