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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约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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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周六去看电影怎么样?”
放学路上,方怡宁提议道:“就看你说的那个,消失的,的什么来着?”
“消失的爱人。”曲南星想了想,摇头道:“不行,这周末我有事。”
“周末有什么事啊?你姑妈又让你去代她值班了?”
“不是的。”曲南星说,“周六下午社长组织了一对一网球训练,我跟他报过名说要参加的,不好临时放鸽子。”
和大学里的社团一样,榆中每个社团都有社长,由从高一起就呆在该社且表现优秀的高二学生担任。
网球社的社长是高二(1)班的体育委员,学习成绩倒数但运动热情高,经常组织社员周末来校,参加训练活动。
“你报名了?我敲,怎么不告诉我!”方怡宁瞪大眼睛。
“我说了啊,但你那时候在补作业,可能没留神。”
方怡宁气鼓鼓:“好吧,那晚上呢?总不能练到晚上吧。”
“晚上也不行,”曲南星的语气略带歉意,“我要跟家里人看比赛。”
“怎么又是比赛?篮球?”
“最近是世界体操锦标赛,我们家吃晚饭的时候就在电视上看。这周六,女子全能决赛,早说好了要一起看的。”
“你怎么什么比赛都看啊,我真服了。”方怡宁叹气道,“好吧,那算了,我还想着看完电影跟你去逛街呢。”
曲南星:“下周吧,下周末肯定可以。”
方怡宁嘟哝着同意了。两人并肩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落日把影子拉的笔直,像两道泾渭分明的平行线。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方怡宁忍不住说道:“那个……我跟曹蕾是幼儿园同学,其实她人不坏,就是蠢加嘴上没把门,说话挺伤人的。”
“我知道。”曲南星说,脸色平静。
“那你……还生她气吗?”
方怡宁小心地问。曲南星的回答决定了自己明天对待曹蕾的态度,是若无其事还是继续冷战。
不管怎么样,她俩得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我没生气啊。”曲南星说。
“哦……”
“不过是个男的而已,真是傻瓜。”曲南星笑了笑,说道。
“呃?”
方怡宁心想,确实只是个男的而已,但如果这话被曹蕾听见,恐怕要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而且,也不是她的错。”曲南星接着道。
这令方怡宁感到疑惑。
“错”,指的是什么呢?
“你觉得,班长这人怎么样?”
忽然话锋一转,方怡宁有些措手不及。
“班长?王文璐?挺好的啊,学霸嘛。”她说完不忘谄媚地补充道:“当然没我家老曲牛逼。”
上个月的月考,曲南星全班第一,比第二王文璐的总分高了九分。所以她的奉承也算话有所依。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曲南星说。
方怡宁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王文璐坐在看台上远离人群的排椅尽头,低头认真做卷子的场景。
“没有……吧?我感觉她对所有人都一样啊,就,淡淡的,跟你差不多哈哈哈。”
曲南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你是说某某某写情书的事?”方怡宁问。
曲南星点了点头。
方怡宁:“不会吧,她平时跟我们这片也没啥交集,应该不知道曹蕾喜欢某某某。而且我看她傻不愣登的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谁跟谁谈恋爱这种八卦根本没兴趣吧。”
“也许吧。”
曲南星说着,站到了岔路口的红绿灯下,她们一个向左一个直行,即将分道扬镳。
绿灯亮起,女孩们挥手道别,然后曲南星走上人行道。方怡宁看着她的背影,开始畅想晚饭家里会有什么荤菜,希望是糖醋排骨或酸汤肥牛。
出人意料的是,曲南星走了几步后忽然转身,回头说道:
“可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会说‘隔壁班的张阳’,而不是‘某某某’。”
方怡宁愣住了。
***
回到家,曲南星刚把书包放下,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姑妈的呼喊声。
“就来。”
她应了一声,走向厨房。
哗哗的水流声中,姑妈站在洗碗池前,边给青菜冲水,边择掉黄烂的菜叶。
见曲南星来了,姑妈一把抹掉额头的汗,不悦道:“怎么这么晚,不是说了给你哥送饭要早点回来的吗?”
“抱歉,路上有点堵。”曲南星说着,接过护袖套上。
姑妈绕过她走向灶台,打开抽油烟机准备烧晚饭。
她把中午吃剩的红烧肉连汤带水倒进锅里,翻炒了几下,狭窄空间里很快充满了浓郁的肉味。
“搞快点,你姑父过会也要到家了,真是的,回来这么晚。”
曲南星没吭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姑妈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哼哼了几下还是忍不住道:“有空也劝劝你表哥,二十几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曲南星笑了笑。
“你说他到底要找个什么对象?介绍了十四五个,一个也没谈起来,我都要给他气死了。”姑妈用力翻动铲子,在锅底咚咚作响。
“可能表哥眼光比较特殊吧。”
“就他事多。”姑妈骂骂咧咧。
她把冒着热气的肉块铲起来,装进锅边已经盛好米饭的不锈钢饭盒里。
“上次那公务员条件那么好,他还嫌这嫌那。人家在平湖区有两套房,两套房诶,什么概念啊!咱家光是给他攒婚房都要累死累活砸锅卖铁,比不上人家做生意的爹妈随手拔根毛的。”
曲南星将洗好切好的菜倒进锅里翻炒起来,姑妈站在身后,叉着腰看。
瞥她一眼,姑妈换了话题:“早上说的,你小姨出狱的事,别忘了啊。”
“嗯。”
“你小姨也真是,这么大人了,还读过大学呢,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
曲南星面无表情。
这番话,在过去四年间起码听过一百遍。
“去闹事有什么用啊?人家有权有势,还不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你。听说主犯那小孩去年就减刑出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杀人犯比被害人家属蹲的时间还短,这都什么世道……”
曲南星铲菜的手微微一顿,姑妈还在絮絮叨叨,但她已经没有心思听了。
青菜出锅了,整齐地码在红烧肉旁边,上面还加了几根榨菜。
曲南星盖上饭盒盖子,然后装进保温袋里,把口袋扎紧,提了起来。
出门前,姑妈嘱咐:“骑你姑父的自行车去吧,今天太晚了,别给他饿着。”
“好。”
曲南星应了一声,蹲在玄关旁系鞋带。
只听姑妈在身后说道:“还有,你小姨回来之后,别跟她胡说八道啊,钱的事情都是你妈葬礼的时候大家伙一起商量好的,签过协议的。”
曲南星垂下眼。
白色保温袋在门把手上微微摇晃,如同惨白的钟摆。
“我知道了。”
***
六点左右,天色还没完全黑,路灯已经亮起。
曲南星蹬着自行车,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骑行。
经过两道上坡和一条小巷,随后穿过邮政局前的十字路口,她在一栋两层建筑前停下来,将车靠在路边的围栏旁。
她想锁车,钥匙掏出来又觉得没有必要:恐怕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偷会在派出所门口行窃。于是,她提着保温袋直接走了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摆放着用于接待的长桌和排椅,墙上贴有警徽以及“青云路派出所”字样的KT板。
一个男人听到动静,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他穿着警服,头发杂乱,整个人看起来迷迷瞪瞪,似乎刚睡醒。
他是曲南星的表哥,陈昊俊。
“来啦。”
他打开饭盒,顿时皱起眉头,不满道:“搞什么,又是红烧肉,是昨天吃剩的吧。”
“姑父晚上不在家吃饭,就没烧菜。”
“好吧,老爸肯定是去喝酒了。”
表哥把饭盒放到咨询台上,见曲南星要走,又招呼道:“一起吃呗?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曲南星扫视一圈,屋内没有其他人。
因为管辖范围较小,职员有限,派出所每晚只有一人值班。
“不了,姑姑还在家等我。”
表哥审视着她的面庞,蹙起眉:“我妈是不是又说你什么了?”
曲南星摇摇头。
“她就是啰嗦,你装听不见就行,要么,月底我陪你去监狱接人?我跟同事换成晚班。”
“不用了。”曲南星转身去推玻璃门,“车没锁,我先走了。”
“诶你等等!”
表哥站起来,快步走向隔壁的值班室,片刻后拎出一个纸袋:“我妈好像把网购的东西写错地址了,寄到这儿了,你帮她带回去。”
曲南星接过纸袋,里面发出布料摩挲的声音,“是雨衣吗?”
“雨衣?”表哥一愣。
“家里那件破洞太大没办法穿,我扔掉了,最近傍晚下雨,我骑车都是冒雨来的。”
“哦没事,我下了班去买,你先拆这个。”
曲南星嗯了声,打开纸袋的封口。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那一瞬间,她感到浑身的血液急速涌向头顶,胃里翻江倒海。
表哥伸手把东西掏出来,在空中抖开:“我估计是她看你穿的太旧了,帮忙买的吧。”
那是一条崭新的吊带睡裙,浅粉色蝴蝶结在胸口处摇摆,旁边挂着吊牌。
曲南星垂下眼,视线落在开了胶的运动鞋上,出门时系紧的鞋带正微微晃动。
姑妈绝不会给她买这种东西。
表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笑:“买都买了,你回去试试呗,刚好这几天天热。”
他把睡裙折起来塞回去,动作很慢,丝绸质感擦过曲南星端着纸袋的手,像一条冷冰冰的蛇,随后是带有汗迹的、微黏的皮肤。
曲南星低着头没动。
对面的表哥试探着“嗯?”了一声。
“表哥。”
她忽然抬头出声,吓了对面一跳:“明天周六,你说要一起看电视体操决赛的,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