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樟》冬月眠

22、第 22 章

　　飞鸟从头顶略过，远处天河共一色。
　　常青站起身，兴奋的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常青，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连铭珩看着他的背影，嘴巴轻轻开合，满眼都是痴迷。
　　“可以啊！你想问什么？”常青头也没回，自然而然地答应了。
　　“常青，你有没有想过，离开那座庙。”连铭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常青的背影，声音微微颤抖。
　　常青看着窗外的景色听到连铭珩这么问有些奇怪，他迟疑了一下，转过身。连铭珩看着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心跳从来没像现在一样跳得这么快，仿佛下一秒就能从喉咙里蹦出来。
　　常青微微皱着眉头，嘴里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很是不解：“离开？我现在不就是离开了吗？”
　　“不，我说的是，永远离开那里。你有想过吗？”
　　常青抬头看着连铭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里满是迷茫，他还是不懂连铭珩的意思。
　　连铭珩一下子胆怯起来，他侧过脸朝着常青摆摆手：“我……你不明白的话就不要说了，不用勉强。是我犯浑，才会问这种问题，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说着作势就要出去。
　　“我……我不知道。”常青在他背后轻声道，随后转头看向窗外，窗外天大地大烟波飘渺，只是看不见这颗小树未来的模样。
　　连铭珩的脚步钉在原地，扭过头看他，咬了下嘴唇，超前走了一步，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好不好？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常青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常青迟疑的神色刺激到了连铭珩，他猛朝着常青垮了一步，眼睛里充斥着异样的神色：“而且你不是说，你还要跟我学各种东西，还要再一起去刘岩家看那只小狗，这些，你都不想去了吗？”
　　“我想的。但这是两回事，你是人，我是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活的一样久的。”常青面对着他灼热的眼神，缓缓低下了头。
　　常青的一句话犹如兜头冷水，瞬间浇灭了连铭珩心里的火焰，他踉跄着后退，垂在身侧的双手悄悄握成了拳，盯着常青的发旋，咬住了后槽牙，嘴里逐渐蔓延上一丝苦味：“我……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妖。”
　　船舱内死一般的沉寂。
　　“我知道的，可是……可是这好像不对。”常青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显得苍白无力；辩解也不知从何开口。只能反复地重复着挣扎。
　　不对，哪里不对？是向喜欢的人表达情意不对？还是人和妖在一起不对？
　　连铭珩被失落砸得脸色发白，脑子里很乱，又后退了两步：“你，你别说了。我，让我出去冷静一下。”
　　说完这句话，连铭珩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草率，这么心急，这些日子里的欢愉让他得意忘了形。
　　但是此刻他更没有回去的勇气，面对常青，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的反常。全盘托出吗？连铭珩不敢赌。
　　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座心桥，连铭珩不想毁了他，让常青疏远了他。
　　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连铭珩害怕了。
　　他一路奔到船头，来到夹板上，风里裹挟着水汽砸到他脸上，再缓缓顺着脸的轮廓砸在夹板上，连铭珩闭上眼睛，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脑海里不自觉地回忆起和常青相遇的点点滴滴。
　　常青不懂情爱，不懂连铭珩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些对他都不公平。连铭珩的本意不是想借此逼迫他做出什么选择，他只想提醒常青，能在他自由的范围内里考虑一下他。
　　思及此处，连铭珩重重的锤了一下手边的围栏，再次对自己冒失的行为感到后悔。

　　“连铭珩！”常青的心从连铭珩说的那句话之后，就一直“砰砰”跳个不停。
　　看着连铭珩跑出去，常青忍不住开口叫他，连铭珩却没有回头。
　　常青来不及思考，他只想要追着连铭珩出去。在一只脚跨出门框时又生生收了回来。
　　走廊上有人，不少人在看他。
　　常青犹豫了，想到了自己是妖的身份。他扶着门框的手有些无力，“我是妖，如果这些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对我？”巨大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常青缩回了脚，“砰”的一声，迅速把门关上了。
　　屋外的脚步渐行渐远，常青靠在门上，身体慢慢朝下滑，最后他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这一瞬间好像被抛弃了。
　　常青忍不住又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那种脑子里“嗡嗡”的感觉又来了。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为什么想要照顾我？”
　　常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了两步。
　　他最后停在桌子边，扶着桌子，脑子里逐的“嗡嗡”声逐渐变大，扰得他没办法再多想，更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逐渐从脚底冲向大脑，他咬住了嘴唇。
　　“我这是怎么了？”常青惶惶不安，一只手摁在胸膛上感受着越来越快的心跳，一边着急的抬头看向门口，期盼着连铭珩回来。
　　“连铭珩。”常青眼睛无神，几次望着紧闭的房门喃喃道。
　　甲板上风很大，吹得连铭珩神色麻木，心思却转得飞快。
　　这次没能说出口不要紧。
　　常青不懂就去教他；他怕不能一直相处，就慢慢来。既然常青本没有抗拒他的意思，只要连铭珩一直对他好，好好照顾他，常青定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只要能选择他。
　　至于人和妖……
　　连铭珩抬起头看向远处，咬着腮帮子，紧紧地握住了手下的栏杆，似是有些苦恼。
　　人……真的不能和妖在一起吗？
　　连铭珩努力回想起过去看过的种种书籍，并没有关于此事的描写。连铭珩懊悔，看来是读的还不够多，听说宫内的御书房包罗天下奇书，连铭珩一定要去看一看，定能找到方法。
　　想到此处的连铭珩的眼睛里逐渐亮起精光，郁闷的心情随之散去了不少。
　　眼下只要回去好好和常青解释一番……
　　只是天不遂人愿，老天爷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高兴，周围逐渐刮起了大风。
　　连铭珩脚下的船身逐渐摇晃了起来。他回过神，想了想，赶紧回船仓去了。

　　在距离船仓还有几米的地方，连铭珩忽的听到“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声音不大，听着却离他十分接近。
　　连铭珩加快了脚步。
　　“常青！你怎么了？没事吧？”一推开门，连铭珩就看到常青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一脸痛苦。
　　“连……铭珩？你回来了？”常青缓缓抬起头，脑子里翻江倒海，生理性的泪水涌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时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扶住身旁的桌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没摇摇晃晃往连铭珩身边走上两步，腿就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还好连铭珩眼疾手快，上前握住他手，随后常青被扯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连铭珩，我这是怎么了？我的头，头好重，好想睡觉，还有你……怎么有好几个你？”常青满口胡言乱语，虚弱地靠在连铭珩的怀里，微微颤抖，闭着眼睛还是有眼泪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连铭珩一开始看见常青这样十分的紧张，现下抱住了他，才发现常青是晕船了，可怜兮兮的模样既惹人怜爱又有点好笑。
　　“别怕，别怕。”连铭珩的下巴轻轻搁在常青头上，双手紧紧抱着他，在他背后轻轻怕打着，凑在他耳边温声道：“你这是晕船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就好了。”
　　“晕船？我为什么会晕船？”常青难受地用脑袋顶着他的胸口，还是忍不住好奇。
　　连铭珩索性也不站起来了，就这么坐在地上，手上用了点力，给常青换了个姿势，让常青侧坐在他两腿之间，头正好靠在他胸前。
　　“因为你长年生活在陆地上，已经习惯了坚实的大地，路在你脚下，它不会乱走，是由你控制想去的地方。而在这条船上，我们去哪是由水决定的，水流摇晃，决定权不在你手上，脑子里还不适应，身体就有了排斥。多坐几次，习惯了就好了。”常青闭着眼睛仔细聆听，连铭珩边说边伸出手轻轻摁压他的太阳穴，试图缓轻他的痛苦。
　　“我……那我……下次不坐了，还是骑马吧，可以吗？”许是头晕实在折磨人，常青攥着连铭珩的衣服，紧闭着眼睛，不敢乱动，一动脑子里就像有一碗水晃来晃去的，随时能把他溺进水里。他头一回拒绝了连铭珩的提议。
　　连铭珩愣了一下，被他逗乐了，无声地扬起嘴角：“那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回来……回来，你是说我跟你一起回来吗？回来之后呢？和你在一起吗？”常青脑子里虽然混乱，但刚才的场景却像惊雷一般，劈开了一瞬的清明，他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连铭珩的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虽然他明白，常青所说的“在一起”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悸动了一下。
　　对于常青的提问，连铭珩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很怕把自己的心意就这么直接宣之于口，会造成更难以挽回的后果。所以他沉默了。
　　常青没听到连铭珩的回答，悄悄睁开一只眼睛，透着迷蒙的泪水，从下往上瞧着他。
　　“常青，我……你不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之前说的你全忘了行吗？等有一天，那天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常青看见连铭珩说这话的时候，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说给他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常青张了张嘴，心里莫名有些难过，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朝着连铭珩的怀里缩了缩，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连铭珩虽在说话，手上动作却没停。不知是他摁得太舒服，还是常青难受得太过。只过了一会，连铭珩低头看去时，常青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连铭珩低下头，看着常青的半张睡颜，心里的阴翳就散了一半。
　　他心想，他一定要对常青好。至少，至少不能辜负遇见和这一路的相伴，无论最后常青的选择是什么。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下常青睡着时还皱着的眉头，随后攥起袖子，轻轻搭在常青的脸上，吸走他脸上的泪水。随后便把手搭在边上，虚虚护住他不会掉下去。
　　连铭珩后仰着头，抵在桌边上，看着天花板，又闭上了眼睛。窗外的太阳缓缓落下，他整个人渐渐融进夜色里，只从黑暗里听到一声沉沉的叹气。

　　再回过神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从那方小窗户里透进一方月光，散在连铭珩脚边上。
　　外面逐渐响起了不少的脚步声，连铭珩的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常青这才轻轻动了一下。
　　“常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连铭珩低下头和刚睁开眼的常青对视上。
　　常青的眼神缓缓聚焦。整个人还有点懵，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尤其是回想起他和连铭珩不愉的对话，那股难受的感觉隐隐反涌，他下意识撇过脸，又躲进了连铭珩怀里不说话。
　　“到岸了，我们该下船了。”连铭珩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没有丝毫地不快，就和平时一样。
　　“嗯。”常青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情绪还没能回复。
　　虽说连铭珩让他忘记之前说的话，但常青又不是神仙，哪里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常青抓着连铭珩胸前的布料，愤愤地把脸用力的在他衣服上蹭了两下，擦掉了一些干涸的泪痕。
　　连铭珩没有阻止他，常青擦干净了，这才麻利的从他怀里钻出来。
　　只是他在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又要跌倒。还好连铭珩一直扶着他的胳膊。
　　常青手顺势在连铭珩肩膀上撑了一下，看见连铭珩的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的表情，仿佛之前的只是常青晕船之后做得一场梦。
　　“好了，走吧，我不晕了。”常青心头莫名起了一股火，不着痕迹地甩开连铭珩手，朝后退了一步。
　　连铭珩的手僵在半空中，无措地握了一下，快速收了回来撑在地上，就要站起来。
　　眼睛死死地盯着常青的背影，眼睛里满是还款额。
　　眼看常青就要走到门口，连铭珩急着从地上站起来，第一下没成功，第二下他站起来了，刚迈开腿，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朝着前面直挺挺地倒过去了。
　　只听得一声闷哼。
　　常青还是没忍住，一回头便发现连铭珩一条腿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倒过去。常青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步跨到连铭珩面前，接住了他：“你怎么了？”
　　连铭珩趁机环上常青的腰，头压在常青的肩膀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得意的笑了一下。嘴上却有些无力地说着：“我没事，只是腿有点麻了。”
　　“应该是你睡着压的，没事，一会就好了。”连铭珩知道自己现在对着常青不能硬来，又深谙常青心软，便只好出此下策。装柔弱。
　　果然，常青一听是自己造成的，刚才的怨气就少了半分，心里有些心虚，嘴上却还是埋怨道：“都是你带我来坐船造成的。”手上却稳稳地抱着他。
　　连铭珩点点头，贪婪的感受着常青体温，全都认了。

　　屋外喧嚣扰攘?的脚步声一声声踏在连铭珩的心上。他的心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温存，一半变成了占有的温床，滋养着欲望，等待有一天爆发在一颗树旁。
　　时间一点点过去，连铭珩不敢多抱，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最后用了点力气抱紧了常青，依依不舍地放开了他。
　　常青被松开时小心地瞧着他的表情，咬了咬嘴唇，目光略带迟疑，吞吞吐吐道：“你要不要……再抱一会。”
　　连铭珩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嘴上却一本正经地拒绝了：“不用，我没事了，走吧。”
　　常青将他从头到尾扫了几遍，确定没事之后，扭头便出去了。
　　刚才的火只消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消呢。
　　连铭珩赶紧跟了上去，走在他背后，忍不住握拳挡在嘴边清咳了两声，拳头下是他又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岸边的火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水面上，一步步朝着岸边走去。
　　下了船，常青发现河这边的热闹比那岸上的更多了。
　　水里鳞次栉比的船只，迎来送往的人群，岸上整齐的摊贩，顺着河岸绵延百米的烛灯，吵吵嚷嚷的一派热闹的景象。
　　常青踏上地面跺了跺脚，心情一时间比灯光还亮，那半边的火气随之。被明亮的灯光照得销声匿迹
　　“连铭珩，那里有卖马的，我们去买两匹吧。”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卖马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做了剧情上的补充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