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纳新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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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被抬进了一间婚房内。
甫一落“轿”，四位轿夫便又如游鱼一般带着挑杆滑出了房间。
李莲花等了一会儿，房内未有其他人来，他这才慢悠悠地起身，环视四周。
这婚房布置得极为华丽奢靡，角丽谯“迎娶”笛飞声的婚房同此处一比，便不够看了。
入目皆是红色。
雕刻精美的婚床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红色幔帐，一旁精致秀美的贵妃榻上铺着鸳鸯戏水绣面的红色软垫与软枕。
正中的桌子也是红木的，上面盖着绣了开屏孔雀纹样的红步，摆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四盘果仁旁边还放了一尊红色的酒壶同两只红瓷的酒杯。
红烛和红灯笼将整个房间照得很亮，李莲花细细看过来，眼睛不由酸涩。
他本就因碧茶而目力有损，在这婚房里待了片刻，便觉得眼神更加不好了。
李莲花决定省省眼睛。
他推了推窗户，发现这婚房内的窗户是封死的，便坐到桌边端来装了莲子的盘子，开始专心致志地剥起莲子仁来。
这莲子该是新鲜成熟的，味道十分清甜，李莲花剥一颗，吃一颗，只过了一盏茶，便下去了半盘。
莲子少得太明显，李莲花觉得这样不好，便又把手伸向了红枣和桂圆。
刚吃了三两颗，便听到门外来了一群人。
李莲花看了一眼大门，只可惜屋内灯光太亮，瞧不清外面的人影，他靠着脚步声和不太明显的轮廓，估计着外面大概有五个人。
随后，门开了。
李莲花首先闻到了一股袭人的香气，随后看到了两顶红罗华盖。
左右各绣着一支并蒂莲的红色华盖下坠着层层红纱，苏媚媚站在华盖之下，红纱挡在她的身前，衬得她的身影如梦似幻；她的左右两边，两个侍女各提着一支层层叠叠的粉色纱灯，又给着梦幻的身影添上了一点旖旎颜色。
苏媚媚站在那里，朱唇轻启：“夫君，不来迎迎我吗？”莺声燕语，十分动听。
李莲花将面前的红枣核和桂圆莲子壳拢了拢，抬起手虚弱地咳了两声：“苏主事，咳咳，请恕在下，咳咳，身子骨弱，咳咳咳咳，就，咳咳，不远迎了。”
李莲花咳得十分认真，叫苏媚媚两旁提灯的侍女都皱起了眉头。左边的那个侍女忧心忡忡地看着苏媚媚，轻声说道：“主事，这……”
苏媚媚却显得更开怀了。
她摇摇头，屏退两旁，层层红纱如水浪般退去，带起一阵香风。
李莲花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位苏主事约莫是同水的缘分极深。
苏媚媚款步走到桌前，坐到李莲花的对面，一双含情桃花眼雾蒙蒙地看着他：“敢问夫君尊姓大名？是何出身？”
“咳咳，不敢当，”李莲花右手捂着口鼻，左手冲苏媚媚挥了挥，“在下李莲蓬，常州城里一介算命的。”
“莲蓬？”苏媚媚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倒有几分童趣。”
而后她的目光落在李莲花面前那惨杂着三两枣核和桂皮的莲子壳堆上，莞尔道：“无怪乎公子如此喜欢莲子，想来能进夫君的肚子，也是这莲子莲孙的好归宿了。”
李莲花认同地点了点头：“死得其所，幸甚至哉。”
苏媚媚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顿时弯成了两道月牙，她抬起手半遮住脸庞，轻笑道：“夫君名字有趣，行事亦有趣，甚得我心。”
李莲花头一回觉得，在装相这回事上，自己遇到了对手。
他放下手，摆出一副正经神色：“莲蓬谢姑娘抬爱，然实不相瞒，莲蓬家中已有妻，恐怕担不起姑娘厚爱。”
苏媚媚闻言端起酒壶，往两个酒杯内各斟了八分满，又将酒杯端起，左手的端在自己嘴边，右手的那杯送到了李莲花唇边：“夫君如此心诚，实乃妾身所求之良配，妾身愿侍奉夫君和夫人，只盼能常伴夫君左右。”
李莲花抬手挡了挡苏媚媚递来的酒杯，重重叹了口气：“苏主事的心意莲蓬心领了，可惜夫人善妒，又武力高强，今日外面才俊如此多，相信姑娘一定能觅得良婿。”
苏媚媚放下酒杯，蹙起眉头。她本就长得美，如此以来便显得楚楚可怜。
她半垂着眼皮，长翘的睫毛掩住眼神，低声道：“我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选了夫君，若是夫君不要我，我不如投了这湖算了。”
说着便起身往窗边走去。
李莲花拿过一颗莲子，苏媚媚奔到窗边回头看他，眼神幽怨：“夫君好狠的心，竟是拦也不拦。”
李莲花双手一捏莲子壳，莲子便脱壳而出，他将莲子送进嘴里，才慢悠悠地说过：“苏主事何必如此，那些窗不是都封死了吗？”
苏媚媚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原本做好的情态都僵在了脸上。
怔愣片刻，她掩唇一笑，再抬眼时看李莲花的眼神便不一样了。
苏媚媚褪下最外层的织金的红色大袖衫，露出里面纤细的腰身，李莲花错开视线，苏媚媚却是笑眯眯地又坐回了李莲花对面。
她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李莲花：“李公子难道不想同我坐那临川百舸图的生意了吗？”
“哦？”李莲花故作惊讶，“难道江湖传言竟是真的，苏主事手里当真有临川百舸图？”
苏媚媚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有没有，全在李公子一念之间。”
“还请苏主事赐教。”
苏媚媚走到李莲花身旁，涂着鲜红色指甲的手抚上他的脸皮，低下头同李莲花眼神相对：“只要李公子做了我的上门婿，咱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无论你想要临川百舸图还是千里江山图，我都可以给你，送给你，权当是我的嫁妆。不过嘛——”她直起身，“成了我的人，可就不能三心二意了，我不管旁的如何，但是闻缨，你可不能万万在来往了。”
李莲花哂笑道：“自我们到了这里，苏主事又是送请帖，又是着人招待，刚刚我们逛鬼市时还派人一路跟随，同我们唱了这样一出大戏，没想到苏主事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不让我同闻少阁主合作。看来传言不需，悬信阁与汨罗鬼市，当真有龃龉。”
“错，”苏媚媚摇摇头，“悬信阁与汨罗鬼市并无龃龉，只是我与闻缨有私怨而已。”
她看着李莲花，面上带了三分好奇，“你如何知道，送请帖的人是我，我看你那小兄弟一路上不都以为送请帖的是悬信阁吗？”
李莲花答道：“苏主事一笔好字，请帖清丽，戏本也是妙极。”
苏媚媚点了下头：“原来是在这里露了破绽。”然后又问，“李公子当真不肯与我合作？汨罗鬼市网罗天下之物，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比她闻缨能给的差。”
李莲花并不立刻作答，而是问道：“在下有些好奇，苏主事为何同闻少阁主如此不对付？”
“个人好恶，没有缘由。”苏媚媚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我这人什么都不缺，所以爱好也不多，唯有一样就是喜欢和她闻缨抢东西。人也好物也好，总归能从她手里抢来的，会让我更开心一些。”
她又将自己抿过一口的酒杯递到李莲花面前：“所以你若是答应了我，我就开心，我一开心，就喜欢送人东西。世人传得风风雨雨，但那临川百舸图在我眼里同我这些金银首饰没什么区别，都只是个玩意儿，我看不懂它，拿上也没用，公子若是想要，送你正好。”
李莲花沉默片刻，正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地拍门声。
苏媚媚眉心一拧，面上露出几分怒意，正要开口呵斥，便听有侍女隔着门焦急喊道：“主事，出事了，小川舫酒楼死人了。”
苏媚媚厉声道：“死人就死人，找张席子裹了送上岸就是，慌什么！”
侍女挨了骂，解释的话都磕巴了起来：“主事，那人是，是那个盗墓的，他不是，不是突发急症死的，他是，他是被人杀死的，血流了一地，那凶手手里握着凶器还不肯认，他还有个同伙，咱们的人要抓他们，还被打伤了。”
李莲花同时心里一跳。
夜戏开戏前，他让方多病扮大户，吸引临川百舸图买家的注意，随后果然有人给方多病身上塞了纸条要他寅时赴约，那纸条现在还在他袖口，赴约的地方正是小川舫酒楼。
汨罗鬼市来往的都是江湖客，一群江湖人在一起总是谁也不服谁，出了人命官司，苏媚媚身为主事必须要出面。
她眉间闪过一丝烦躁，似是觉得这人死的不是时候，复又染上一抹厉色，约莫是有人敢在这里动手，实在是打她的脸。
苏媚媚疾步走到门口，李莲花便也跟了上去，她回过头，强作出一副和气面容说道：“李公子不必跟着了，我去去就回，李公子要是累了，也可以在这里先行歇下。”
李莲花摇摇头：“劳烦苏主事，我也想去看看。”
他心头有不好地预感，觉得这事多半和方多病笛飞声有牵连。
那门口等待的侍女看了眼李莲花欲言又止，苏媚媚没瞧见她的神色，也没有拦他，他跟在她的身后，见她们每个人都步履轻快，认出那是一套久不传世的轻身功夫。
李莲花不得不动用了些许内息，待跟着苏媚媚一众到达小川舫酒楼，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预料成了真。
被人围在正中的正是方多病，他正举剑挡在身前，嘴上说着“我没有杀人，我是百川院刑探，给我一些时间，我能替你们找出凶手”。
而笛飞声抱着刀站在他旁边，虽一言不发，但明显是一副“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的姿态。
方多病的身后倒趴着一个人，心口插着一把剑，剑柄支住了死者让他没有趴在地上，剑柄之下是一滩血迹，血色暗红。
苏媚媚回头看向李莲花，似笑非笑：“李公子，这一下恐怕你要好好给我一个解释了。”
方多病这才看见人群之后的李莲花，急忙道：“李莲花，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倒在这里了，我们刚进来这群人就窜了出来，搜了那人的身以后就非说我们是凶手，还要我们交出东西，我看分明就是他们故意设计，贼喊捉贼！”
李莲花穿过人群，那群同方多病对峙的人本想拦着，苏媚媚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放行。
他走到方多病身边，蹲下身去探那具尸体。尸体已然僵硬，李莲花将他翻过身放在干净的地放，那人口鼻处又些泡沫，他摸了摸那人的肚子，又翻开衣领看了看他的颈后，站起身道：“这人死了已有一个时辰以上，而且他是被人溺死的。”
同方多病对峙地人立刻高声嚷道：“你说溺死就溺死，你算什么人？”
方多病立刻会呛：“你又算什么人！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可是——”
“小宝。”李莲花打断他，摇了摇头。他看向苏媚媚，沉声道，“苏主事若是不信，今日在鬼市的定有通晓医理之人，苏主事大可找人来问。”
“我信。”苏媚媚点点头，“李公子好算计，我还当李公子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在洞房里同我虚与委蛇，却叫朋友来这里暗度陈仓。既然都来这了，想来你们已经知道此人身份。这人如今被人发现死在此处，他身上的宝物亦不见踪影，而那时唯二在场的只有李公子的两位朋友，想来今夜一过，鬼市散场，从今往后你们要不得安宁了。不知李公子来之前，可有为自己卜一卦，算出今日之祸呢？”
李莲花点点头：“还请苏主事行个方便。”
苏媚媚故作疑惑：“哦？李公子这是要同我做买卖？到也不是不行，但鬼市的买卖，只怕定金，你们付不起。”
李莲花答道：“苏主事给我些时间，我替你找出凶手和拿走宝物的人。”
苏媚媚一挑眉毛：“替我找？”
“鬼市开市前，苏主事广邀天下英雄共赏至宝，可苏主事此前唱戏，此后又一直同我在一处，并未开过鉴宝大会，我思来想去，该是苏主事于鉴宝一事另有安排，而不在今夜。但如今宝物没了，苏主事失信于江湖人事小，汨罗鬼市丢了东西事大。若是要天下人知道汨罗鬼市的宝物没了，或是让他们知道汨罗鬼市从来都没有得到宝物，恐怕以后，这汨罗鬼市就开不起来了。”
苏媚媚盯着李莲花，头一回，李莲花从她看向自己的眼里看出了杀意。
半晌，苏媚媚哼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符丢给李莲花：“猜的不错，今夜的确不鉴宝，只有今夜在鬼市里得到这玉符的人，才有参加鉴宝大会的资格。”
她扬了扬下巴，继续道：“天亮之后，鬼市散场，散市之前无人能离开。我便给这个机会，若你能在散市找到凶手和夺宝之人，那之后的事不是不能商量。”
说完苏媚媚便带着人离开了。
方多病看着她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该是她有求于我们，还做出这副姿态！”
李莲花按下方多病的肩膀，让他冷静：“反正我们也要找画，在这鬼市里没有她配合也不方便。跟我说说，分开以后，你们都做了什么？”
方多病这才回过神来，上上下下地检查起李莲花：“先别说我们，说说你，你被抬走以后有没有被那个女人做些什么？她有没有对你动手？有没有给你下药？你还中着毒，可千万不能马虎！”
李莲花哭笑不得：“我很好，方小宝，这离天亮可没多久了，倒时候我们找不到人，还找不到画，会更麻烦。”
方多病正色道：“和你分开后，我们继续在鬼市逛了逛，然后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提前去了酒楼，想着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总要先探探才是。一直到寅时都没有见着人，我们以为是那人反悔了，然后这时候小二给我们上了一道点心，那点心盘子地下压了张纸条，约我们去玄字间，这刚一进去，就被人围了。”
李莲花问道：“除了那张纸条，还有遇到什么让你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方多病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李莲花看向笛飞声，笛飞声答道：“并无。”
李莲花想了想，又问：“当时酒楼里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
“人挺多的，”方多病挠挠脑袋，“我们邻桌就坐了四个人，听着像是替主人家来买东西的，靠窗那边也坐着两个拿剑的，听他们谈论的都是铸剑的事。那角落里还坐了一大班人，是那个戏班的。”
“哦对了，李莲花，你知道吗。”方多病颇有几分惊奇的说道。
“那个戏班里的人演的是哑戏，但那些戏伶竟然真的都不会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纳新郎（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