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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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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槿坐在石凳上,手里还攥着被人挤掉一半的糖画。
她刚付完钱,就看见钟离想要动手。
就算钟离不是妖,可那一出手,寻常人也难以招架。她连忙把人拉离了人堆,自己的糖画也在人潮中缺了半个面。
眼下罪魁祸首正坐在对面,还顺走了她好奇买来的鲁班锁。
凹凸不平的小木块精巧的扣在一起,变成了解不开的锁,她方才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关键窍门。
这玩意落在钟离手里便显得小了一点,他垂眸看着木制玩具,在手里翻转一圈,不知道扣动了哪块小机关,三两下就把锁分解成了数根细长木块。
江槿不由得凑近了点,想看清他到底怎么做的。
钟离察觉到她的靠近,把木块丢在桌上,抱着手臂笑道:“这么简单的玩意,大人不会?”
江槿呵了一声,她明白了,合着他之前都是在嘲讽她。
卿本佳人,奈何长嘴。
“钟离。”她趴在桌上,揽过所有木块,不经意道,“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了?”
钟离听到自己的名字僵硬片刻,眼中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抗拒,随即抬眼看她,没有应声。
见他不语,江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法器之灵被剥夺真身,还被封入狱塔。狱塔妖气横行,灵物入内必遭攻击,钟离能活着出来已是奇迹。
不管其中如何坎坷,钟离出来的第一件事都应当是赶紧去找自己的真身。
从现身到现在,他竟然一次也没提过寻找真身,还跟着她来捉厉鬼,一点也不着急。
思来想去,她便有了这个猜测。
他本就是被剥离出来的灵物,与真身的感应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弱,加上狱塔多年镇压,损伤根本,忘记了自己的来历也不奇怪。在里面再呆久点,化作无主游魂也不意外。
“咱们也算阴差阳错,日后总是要各走一边的。” 江槿边说边试图复原木块,“但在那之前,你我互帮互助,怎么样?”
她说得认真,但也不知道哪个词惹了对方,钟离的眸子渐渐沉了下来。
也是,他们两人本就道不同,想要互帮互助,堪比天方夜谭。
“也不用多么相亲相爱…”她在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幽都城你得把自己藏好,在人间你得像个人,不过分吧?”
多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还要升入天界,绝不能前功尽弃。
女子眉眼认真,注意力全在眼前的木块,也不知说这话有几分真心。
钟离沉吟片刻,手搭在石桌上:“既如此,我有一个要求。”
见人终于开腔,江槿立刻把目光投了过去。
他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没什么起伏地开口:“帮我寻找真身。”
“这是自然。”江槿一口应下。
真身是肯定要找的,她总不能一直跟他绑在一块。
江槿:“那咱们就算正式约好了?”
她看向钟离,对方不语,拿过散落的木块,比了几下,又将锁还原成原本的模样,丢在她面前。
江槿拿起东西瞧了半天,看着人离开的背影。
那他,这是答应了?
人间三月,正是漫山遍野绿意盎然,生机蓬勃之际。镇上街道来来往往,石板路上踏过一只又一只脚印,浮尘刚溅起,又被更密的人群压回路边。
今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水洗过的蓝天澄澈得如一面镜子,偶有几片连绵霞云,没一会就被风吹远。
江槿站在镇上最大的棉厂,高高挂起的招牌挥写着遒劲的字体,许氏棉厂四个字赫然入目。
字体边缘嵌了金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背景还画了几支棉花,算是点题。
这招牌新得像是才挂上去一般,在附近接连的店面里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这招牌也确实是新挂上去的。
上面原本挂着的招牌,是崔氏棉厂。
崔静安的崔。
江槿花了半天时间才从路人嘴里打听了个大概。
崔许两家皆是卖棉布起家,两家棉布一个主打轻薄,一个主打耐用,多年下来,也算是各有所长,相安无事。
但月余前,镇上陆陆续续有人中毒晕厥,官府即刻派人追查此事,几番周折,最后查出竟是棉衣的问题。
崔家为了节省成本,用来染色的原料掺了其他东西,穿在身上一出汗,便会产生有毒的气体,时间一久,人也就跟着遭了殃。
此事一出,崔家自此倒台,人人唾骂。府邸被封,崔氏两口跟着入狱,崔静安逃过一劫,可崔氏已无,她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众人茶余饭后都在啧叹着崔氏无情无义,连着崔氏女也要贬低几番。
用劣质棉布差点害了镇民性命,任谁都不愿再见到崔氏的人。崔静安后来去向如何,自然也无人关心。
崔氏一倒,许家也就跟着冒了头。为安抚人心,许家先是挑选镇民去棉厂督工,又降低一成棉价,可以说是乘了崔氏倒台的东风,日子也就跟着顺风顺水了起来。
半月前许家将崔氏棉厂拍了下来,换上新招牌,春风得意,不过如此。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顺理成章,即便有人觉得古怪,但也被更大的民愤压了下去,听镇民说,事情刚发生那日,就有不少群众将崔氏的店铺砸了个遍。
现在府衙的告示栏上都还能见到盖了官印的文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江槿来这里倒不是为其他,而是半月前,许家拍下棉厂前一日,正是崔静安死去的日子。
这未免太过巧合。
她满腹疑惑,钟离在一旁半眯着眼睛:“看不出来,地府判官还要断人间疑案?”
江槿一路打听,他也在旁听了不少。也不知人间这些弯弯绕绕有什么意思,放着厉鬼不抓,来这里找什么证据。
一回生,二回熟,多听几遍,江槿也就习惯了钟离的态度。
这人大抵是不会好好说话的,总爱正话反说,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叫人猜不透想法。
江槿反驳回去:“那你不也跟来了?”
身后的人没应声,江槿丢掉手里的竹签,敲了敲大门的环扣,里面很快出来一位管事。
管事看着一男一女,和善笑道:“两位可是有什么问题?”
江槿行了一礼,张口就来:“听闻百姓都能入许氏棉厂一探究竟,我家小弟十分好奇,央着我非要来看大家怎么搓棉织布,这才上门叨扰。”
管家看了一眼女子身后的人,确是玉面郎君,那身料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比他们家的料子好了不知多少。
见管家迟疑,江槿不露声色给钟离递了个眼神。
后者置若罔闻,大有看她怎么糊弄过去的看戏模样。
江槿叹口气,她这是给自己请了尊大神。她往前一步,挡住管家探究的视线,笑吟吟道:“我家小弟怕生人,您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在家里可劲撒娇了。”
管家看着怪异的两人,架不住女子笑脸相求,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管家叫了名伙计给两人一一介绍,趁着伙计在前面带路,江槿慢走一步跟钟离并肩。
钟离个子生得高,她跟他说话时要微微仰头。
她放低声音:“下不为例啊,说好了要互相帮助。”
钟离目光落下,偏头离她远了点,沉沉的眼眸似在思索。
江槿当他听清了,转头跟在伙计后面打听。
棉厂里面同样也翻新了一遍,像是要跟崔氏棉厂较劲一般,处处都刷了新漆,连织布机都是新买的。
江槿瞧见一架专给客人用的织布机来了兴趣:“师傅,我能试试吗?”
伙计态度很好:“当然可以,姑娘你看好了啊,这是…”
还没等伙计介绍完,她已经踩着踏板,两手拿着梭子来回穿,红蓝棉线交错,机杼咔咔几下,就织出像样的几排。
她压线压得稳当,踏板有节奏地交错踩下,织出来整整齐齐,跟前面那些歪扭的线条截然不同。
伙计见缝插针地夸赞:“姑娘真是手巧,这么快就掌握了要领。”
江槿衣袖翻飞,又多织了几排才起身:“就是看着好玩,试试而已。”
伙计带他们进了另一个院子,里面撑满架子,晾着各色棉线。
镇上的棉厂都是自己种棉自己织,附近一片全是棉田,这也是木棉镇名字的来源。
再往里去就是染坊,数个大缸立在院子里,工人不停浆洗着棉线,反复上色。
江槿指了指墙角堆着的木板问伙计:“师傅,那些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伙计挠挠头,片刻后才想起来:“嗨,是以前库房拆下来的废料,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呢。”
“这可是上好的楠木,也不要了吗?”
许家想盖过崔家的念头就这么强烈吗,把外墙重新粉刷一遍也就罢了,连工具也要全部换掉,这些算下来可要不少银两,商家不应该利字当头吗。
伙计点点头:“当家的说都要换新的,里面就是咱们库房了,里面物杂尘多,就不带姑娘你们进去了。”
江槿哦了一声,微微笑道:“师傅,那您能送我一点么。”
伙计面色为难:“…这…”
“我是想用这料子回去给家弟雕个小玩意,您看这么好的料子丢了多可惜。”她走到木堆里拿了最小的一块,“我就拿这一点,可以吗师傅?”
伙计见她只拿了巴掌大一块,挥挥手:“既是为了手足之情,就送给姑娘你吧。”
“多谢师傅。”
江槿把木块塞进衣兜里,又把棉厂来回夸了一遍,才跟伙计告了别。
钟离瞥了一眼她鼓起来的袖子,不明白她捡个废料回来干什么,淡淡道:“拿我当借口倒是用得顺。”
江槿挑眉:“你若是肯多配合,我至于胡掐么。”
钟离啼笑皆非,她张口就能编上许多理由,却偏偏要牵扯到他身上来,分明就是故意的。她表面和善,却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柿子。
眼看他又要冷冷一记眼刀,江槿赶紧拉着人拐进小巷,掏出木板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是想知道我拿这个做什么吗?”
她唇瓣一张一合,故弄玄虚道:“找许家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