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瓦特冷门cp合集》不想当鸽王

3、指月（二）

　　深蓝天空镀上一层层淡白，月光也渐渐淡去，融化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
　　天快要亮了。
　　林中鸟雀最先醒来，啁啾啭鸣。属于白日的动物在逐步苏醒，迎接新的一天；游离于夜晚的生命在缓慢凋零，悼念昨日的故梦。
　　昨日还美得如同月下精灵的萤火虫们泄尽生气，精疲力尽的掉落在草地上，曾经闪烁荧光的尾部重归黑灰，变得毫不起眼。
　　它们冰冷的躯体，静静散落一地，静静的，伏在魈的手边。
　　而他，也同萤火虫一样，靠坐在参天古木边上。
　　一动不动。
　　双目轻阖，仿佛死去多时。

　　环形祭坛四分五裂，盐神的残渣重新散作白砂，处处可见树木倾折，狼籍一片，足以看出昨夜战斗的惨烈。
　　翡枪尖端贯入地下半尺，静静矗立，同它的主人般，一动不动。

　　魔神残渣固然难以消除，可魈鏖战千年，早已是沙场宿将，与残渣的斗争如吃饭喝水般习以为常。
　　纵然昨夜战斗凶险，他还是凭借千年来的经验将盐神残渣打碎。
　　魔神是不会真正死亡的，总有一天，盐神的残渣会从地脉中重生，带着不甘的怨恨，向一切复仇。
　　每一个死去的魔神，都在重复这个过程。
　　千年过去，他见过很多。
　　盐神、花神、尘神……曾经的提瓦特大陆有多少种魔神诞生，如今，就有多少种残渣需要被消灭。

　　只是……
　　只是，他从未见过梦神。

　　获救那一日，魈眼睁睁看着她被摩拉克斯一箭射中，散作万千梦的流光，飞向大□□方。
　　这么多碎片，她早该在岁月的沉淀中，重新化为残渣，复苏于世间。
　　魈甚至可笑的猜想过，再见到她会是怎样情景，自己那颗冷凝的心是否会因为她的重新出现而动摇。

　　可偏偏……
　　她从未出现，像是从世界上彻底的蒸发了。
　　既无从相见，如何谈恨。

　　昨夜的战斗进入尾声时，盐神残渣早已不敌，即将败在翡枪之下。
　　昔日万民敬仰的盐神像一滩稀泥慢慢融化，纵然可悲，但魈绝不允许破坏璃月港和平的可能存在。
　　即将消失前，盐神忽然对魈说了一句话：
　　“你在找她。”

　　这是一句肯定的陈述，盐神没有说“她”是谁，却已触及魈心底隐秘，少年仙人微微怔忪，清冷的面容泄露一丝裂痕。
　　下一刻，集聚的白砂如利剑般从后方破空而来，贯穿了魈的肩背。
　　奇怪的是，盐神这一击过后像是耗尽了力量，不待魈的出手，便自动化为砂尘，只有一丝轻笑回荡在幽暗夜色里。
　　仿佛，带着最深的嘲意。

　　魈受伤了。

　　可他不同凡人，千年来被业障所染，伤口处并没有鲜血流出，反而是透出阴森幽绿的光，粗粗看去，竟好似他的皮相之下塞满了业障，更如同千年来支撑他活下来的，就是无边业障。

　　在无尽的岁月中，他与业报早已同化。
　　这是连尘世之神也无法解决的。

　　他开始感到疲惫，靠坐在树下闭目歇息，夜叉族强悍的生命力会一点点修复他的伤口，最迟天明，就能行动自如了。
　　可这与痛苦缠绕的命运，要如何修复。

　　晨雾凝结出露水，沾湿魈的睫毛，晶莹剔透的水珠缀在末端，将落不落。
　　太阳出来了，光影寸寸游移在大地，游移在残破不堪的昨夜战场上，也游移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魈没有如期醒来。

　　他的眉头轻轻皱着，薄唇微启。
　　古树下一丛丛浅黄野花含苞绽放，花叶下的萤火虫静静死去，在这死亡与新生的瞬间。
　　他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三月，春日迟迟，草长莺飞。
　　母亲告诫他不要轻易离开族地，外面的魔神斗得不可开交，像他这样年幼的夜叉，是毫无自保能力的。
　　年幼的魈认真听从母亲的话，的确没有离开过族地。
　　他和山林里的溪水交谈，与松鼠捉迷藏，和天上的白云做朋友，纵然也会望着群嶂遮掩的外界心生向往。

　　但，也不过想想而已。

　　魔神之战愈发白热化，诞生于族地附近的摩拉克斯大人征召了夜叉族中适龄的少年们前往战场，唯有他被留在了族地。
　　他还是个孩子。
　　是一个留在日渐空荡的族地里的孩子。

　　在三月最末的一天里，溪水同他说话了。
　　它说：“你为什么每天都对着水说话，你很孤独吗？”
　　“什么是孤独?”
　　溪水沉默了一下，“……孤独就是很想有朋友。”
　　魈的眼睛亮了亮，“可是我已经有朋友了，你就是我的朋友！”
　　溪水急了，波面打起了涡旋，“谁，谁是你的朋友，我才不是！”
　　魈有些受伤，忽闪着金色大眼睛垂下眸去，“可是，你每天都和我玩……”
　　“像这样……”他轻喃，将手沉入水底，按压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感受流动的水波轻吻皮肤。此时，阳光透入水面，在卵石和手背留下晃动的波纹，清亮透彻，仿佛，水面之下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溪水没有说话，半晌，哑然道：“你是……笨蛋吗？我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笨蛋。”
　　魈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着捧起一汪溪水，将它凑近了颊边。许久，他开口，稚嫩的声音浸满了落寞，“我知道自己很笨，总也长不大，哥哥姐姐都上了战场，只有我留在族地里。”
　　被他捧在手心的溪水停止流动。
　　半晌。
　　“其实，长大也没什么好的。”溪水的声音里像是笼在雾气里，轻飘飘的。

　　那声音太微小，魈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喔，没什么。”溪水飞快回答，再一次，它恢复了流动，前前后后的在他手心打着滚，声音里含着哄诱，“小夜叉，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魈眨动好奇的金眸，“什么秘密？”
　　溪水蜿蜒成一小流，顺着他的手臂攀爬上肩，在他衣襟留下深色湿痕，又淌过肩头流向脖子。
　　凉凉的触感让他不适应的动了动，溪水却霸道的说：“别躲，不许躲，躲了就不告诉你！”
　　魈浑身一僵，雕塑般动也不动，只有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溪流，生怕它反悔一样。
　　“其实啊，其实……”它盘绕在他的耳边，像一束透明的环，忽而坏笑起来，“嘿嘿，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你的秘密。”

　　如此出尔反尔！

　　魈咬了咬嘴唇，但他没生气，只是问：“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溪水起了疑心，“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年幼的夜叉如此说道，声音离得太近，语气太过真诚。
　　溪水忽然静止了，半晌，咕嘟嘟翻涌上来许多银色小气泡，它气结，“我才不是你的朋友，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魈好奇的看着溪水吐泡泡，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水可以这样，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碰碰，可惜指尖落了个空，溪水闪躲得很快，眨眼间攀到他另一侧的肩头，叫嚣着：“不许碰我，除非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有些为难，指尖停在半空，半晌后缓缓屈回，虚握成拳，落了下去，声音也低低的：
　　“母亲不许我将名字告诉夜叉族以外的人。”

　　“哦，是嘛。”溪水轻飘飘应道，忽然从他肩膀跳下去，扔下一句话，“那我们也没法做朋友，分享秘密是成为朋友的前提。”
　　“等等！”魈连忙伸手去拦，可水流在他手中分成几股，狡猾的逃了去，咚的投进整溪，消失不见。
　　他愣愣的收回手，垂下眼帘，掌心里，只有溪水穿过指缝间的一阵沁凉。
　　心里第一次升起怪怪的怅然感。
　　魈望着如往日般平静流淌的溪水，张了张嘴，终是合上。
　　过了许久，低声道：
　　“……可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夜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靠坐在溪边树干上，等了很久，从早晨等到落日。溪水还是老样子，平静的淌过卵石底，像是变回了哑巴，沉默无声的流入远方深林。
　　再没有对他用那样娇俏高傲的语气说话。
　　夜晚了，星星露出来，稀疏几颗挂在天边，月亮露出来，皎皎微光流淌过溪面。
　　小夜叉已经在树下抱着膝盖睡着了。

　　他将侧脸埋进臂弯，夜晚的薄雾凝结成露珠，挂在他的睫毛远端，将落不落。
　　鸟叫了，花开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鸦翅般的长睫颤了颤，一滴晶莹露珠掉落在脸上，凉凉的，晕开一片湿迹。

　　“降魔大圣，降魔大圣?”

　　魈睁开眼。

　　面前是一名穿着方士道服、身背重剑的少年，苍蓝色的眼中满是关切，“太好了，您醒了。”

　　醒。

　　一个久违的字眼，他这些年来征战四方，所有歇息皆是小憩，已经许久不曾真正入睡了。
　　可他刚刚不仅睡着，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族地还未毁于劫火，梦中的她也是初见时的模样。

　　魈怔然看着自己的手，那不再是胖乎乎幼年时期的手，这已是持翡枪的手，是杀伐果断、被千年业果纠缠的手。
　　这只手屠戮过万千亡魂，沾染过洗不净的冤孽。
　　像那样将掌心埋进溪底，感受清凉水意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他也不再似童年，没了那颗能够感受世间美好的心。

　　梦，本是美好而自由的。而他却被梦神戴上枷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赐予无边噩梦。曾经的他有多么痛恨自己听信梦神的鬼话，就有多恨梦这种事物。

　　从未想过，在梦神死去千年之后，他会重新做梦。
　　内容还是与她的初见。

　　仿佛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一切都跟着不真实起来。

　　“降魔大圣，您……怎么了？”
　　苍蓝的方士忽然有些脸色发白，敬畏又谨慎的看着他。
　　魈从回忆里惊醒，视线重归于方士身上。
　　他认得这个少年，是借风流云真君徒弟的侄子，似乎是叫，重云。
　　……复杂的关系。

　　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周身透出生人勿近的气质，肩头落叶随起伏打着旋的落下，他转过身去。
　　“我周身煞气过重，常人不该靠得这样近。”
　　纵然这位后辈是纯阳之体，又携带神之眼，可依旧难抵自己心绪翻涌间泄露的煞气。

　　重云乍见到传说中的仙人前辈，紧张不已，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晚辈是用寻鬼罗盘找到此处的，这里煞气凝结，本以为会有鬼怪……”
　　说到这里，他险险住嘴。
　　煞气凝结的原因即是魈上仙本人，这样说下去岂非太蠢？
　　重云懊恼不已，重新组织语言，结结巴巴又说了一堆。
　　面前却无人应答。

　　抬起头，魈上仙早已消失在原地，不知去向何方。

　　只有一粒翡色晶石遗落在他刚刚站过的位置。重云将之捡起，对着阳光照了照。
　　翡石仅有指甲盖大小，如同从一整块中崩解出来，表面棱角分明，被光线一透，红得似血，仿佛内里也有血红在流动。
　　“这是魈上仙的东西吧……”
　　重云抬眸四顾，周围只有毁伤的无数古木和满地碎盐，“要到哪里去找魈上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