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了见月

2、第 2 章

　　最好在太阳落山前回家，不然藏匿在影子里的怪物会跑出来把你吃掉。
　　章齐豫是个从城里来的小孩，比起乡下的娃，他懂得更多，他才不相信这种老掉牙的谎话。
　　但是乡里生长的母亲显然对此坚信不疑，她时不时回头瞥一眼，确定太阳被远处的大山遮住了多少，每看一次都会再次拉紧章齐豫的手，加快步伐。
　　章齐豫的手被拽的发红，还汗层层的，母亲越迈越大的脚步也让他走的磕磕绊绊，颠簸不堪。
　　本就转车转晕乎乎的他受不了如此快的赶脚，也不接受妈妈如此幼稚的借口。他皱着眉，终于从母亲再一次加快的脚步中挣扎了出来。
　　手心空落落的章母停下脚步，脸上掩不住的焦虑感染了声音。
　　“芽芽，快，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得再走快一点。”
　　“我走不动了！累！”
　　章齐豫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发胀发热的小手，冲母亲吼道，泪水像是附带的一般，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被章齐豫那么一吼，章母清醒了许多，有些心痛自家没受过什么苦的宝贝儿子。她蹲下身。
　　“芽芽，妈妈知道你很累，但是我们今天必须回到外婆家。听话，乖，要是”累了，妈妈背你好不好？”
　　章母转身，背朝章齐豫。
　　“我不要！”章齐豫的声音更加刺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走，就不能让舅舅他们来接我们吗？”
　　章母叹气。
　　“芽芽，妈妈说过了，舅舅他们家没有车，就算来了我们也还是要自己走过去的。”
　　“那为什么不能休息一下，我脚好痛。”
　　“可以啊，芽芽上妈妈背上来休息把，妈妈还不累，背着你走。”
　　“我不要，你都出汗了，手都红了。”
　　“芽芽是嫌弃妈妈吗？不能这样哦，芽芽也出汗啦，还出好多，妈妈都没有嫌弃呢。”
　　章母说着，回头看一眼章齐豫，顺便余光瞥一下路上的山影子，它似乎离他们不远了。
　　“我不要，你都很累很很累了。”
　　章齐豫哭闹着，他只是年纪小，并不是小笨蛋，看不出自己的妈妈在逞能。
　　章母听到这话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像是初潮突然而至般，叫懂得人猝不及防又带着点小确幸。
　　她转过身，牵过章齐豫的手放在他肩上。
　　“好，那我们休息一会儿，不过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前面再走10分钟有一个土地公公庙，芽芽还记得吗？我们去那儿休息，好不好？”
　　太阳彻底落山了。
　　这儿的天似乎黑的很快，太阳才落下没一会儿，天空就变成了海洋的颜色。
　　刚刚休息好就不见彩云的章齐豫看到外边蓝不溜秋的天和地，水泥路通往的是张牙舞爪准备吃小孩的高山。
　　他才休息了一点点，外面好像换了个世界，他向缩小被困在蓝色弹珠里一般，外面的世界高大、模糊、恐怖。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错位的章齐豫低头看了看自己晃动的双脚，他的新鞋以及变成脏鞋了。
　　沉默好一会儿，他跳下石椅，走过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不敢看她。
　　“妈妈，我好了。”
　　向远处张望的章母低头看一眼儿子，用手抚摸他的头。
　　“芽芽不急，没关系的。现在外面天黑了，我们自己走会看不见路的。妈妈之前已经和舅舅打过电话了，他说会带着大大的手电筒来接我们。”
　　章齐豫点点头，没有动，后来不知是冷还是怎样，他的双手不自觉抱紧了母亲的手。两人就这样站着，一直盯着庙外通往外婆家的水泥路看了好久。
　　“叮铃铃铃——”
　　突入奇来的电话铃同时吓坏了两个人。
　　两人明显跳了一下，章齐豫抱着妈妈的手更紧了些。
　　章母安抚性的摸摸自家儿子的头。随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舅舅熟悉的乡音。
　　“喂！幺妹，我到啰！你人嘞？我怎么没看到你哦？”
　　“哎，哥，你那么快？我就到这土地庙这里面么，我和芽芽都到这里，你看得到没？这里，我们到里头烧纸嘞，还有火光咧。”
　　“哦，你到那里面啊，芽芽也到。我看到咯。给你们打灯，你们看到了没有？”
　　章母踮脚仰头，果然在土地庙下面的水泥路上看到了一束亮光。
　　“哎，我们看到了看到了，你上来接我们么。”
　　章齐豫学着母亲的样子，小小的他太矮，什么也看不到。母亲激动的神情配上话语，叫他有了不少的安全感，他慢慢放开缠着母亲的手，走到庙门口看一眼母亲说的那束亮光。
　　他一步步慢慢走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山下看，就是不见舅舅的那束亮光，待走道庙门口，他似乎终于控制不住眨了下眼睛，睁开眼，就看见山下水泥路上被草木掩盖住的一点点光亮。
　　他是欣喜的，却不知怎的高兴不起来，且被庙门外的晚风一吹，一股凉意从脚心传到他的天灵盖。
　　他退了回去，又抱住母亲的手。
　　“妹啊，你哥我也想上来，不过土地庙哪里都是泥巴，我想今天要见你，特意穿的一双好鞋，衣服也是新买的。我最近做工夫又闪到腰了，到土地庙弯弯绕绕的，我万一滑倒了，好几天都做不了农活，不好搞，要不你带着芽芽下来咯，我到下面给你们打灯。”
　　庙里的火光闪了闪，变弱了些。
　　刚想应下的章母好似想到什么，接电话的手凉凉的，被孩子抱着的手紧紧的，还有些暖。
　　“啊，那个，哥啊，外面太黑啰，芽芽他怕，抓到我的手不肯下去。要不你上来接我们啰。”
　　“这样啊，我试一下。”
　　手机里传来嘻嘻搜搜的声音，好像那边的人正在穿过一堆杂草树木往庙里走。
　　“哎呀！”
　　电话里突然的一声，似乎舅舅出了什么意外。
　　章齐豫和母亲的注意力瞬间被电话里的动静吸引。
　　过了三秒，电话那头人似乎喘过气来，回应。
　　“妹，我又滑倒啰，不行，腰动不了啰，嘶，好痛，搞不好，要不你们自己下来？”
　　“哥！怎么了，没得事吧？”
　　章母听了这话，本想出庙门帮帮她哥，单被考拉似的章齐豫绊住了脚，对上自家儿子黝黑的大眼，章母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妹？怎么了？是不是我小外甥怕？你把电话递给他，我和他讲讲。”
　　章母听了电话里哥哥的话，看了眼叫她感到压迫的亲儿子，没推开自家儿子反到把手机扯远了些。
　　“哥，你叫莫子？芽芽他怕黑，路都走不动了，抱到我都还到打颤颤，那么下去嘛。”
　　“哎呀，你就是一个妇人家，孩子莫是宠成才的？那个小时候不怕黑？你让他到夜里走一下就好了么，再讲有你陪他，我还帮你们打灯，会出什么事嘛？你啊，就是心软，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讲！”
　　章母不知改说些什么，握着扯远的手机没动，也不敢接话。
　　章齐豫看着快把手举僵的母亲，原本胆小怕事的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在时间停滞的几秒后，突然开口，吐字清晰一点都不颤。
　　“我舅舅不会叫我芽芽。”
　　电话里的人好像愣住了，接着好似要发火一般，声音大的不可思议，当时的章齐豫明确知道对方在用难听的声音说着粗鄙不堪的话语，甚至后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忙音，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荡，经久不消，搞得他头晕乎乎的。
　　就在他觉得对方再说下去自己脑袋快要炸开的时候，刺耳的声音突然终止了。
　　他抬头，好像是母亲挂了电话。
　　当一切归于平静，母子两人却挨得更紧凑，母亲怕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甚至关了手机。
　　两人伴着庙里还再燃的香纸，一齐注视着通往外婆家的水泥路。
　　当他们看到远处的山里突然多出来一颗会动的小星星，星星忽明忽暗，越来越近，心里有些希翼，却又惴惴不安。
　　甚至当光亮就在庙下面，熟悉的有些嘶哑的声音一遍一遍念着“何秀芬，章齐豫”，他们也不敢完全确信。
　　母子俩对视一眼，母亲走到庙门，大声回应，下面熟悉的声音有些惊喜的回应，带着喋喋不休的抱怨，一步一步，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
　　可奇怪的是，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却始终看不见彼此，从山脚下慢慢颠簸往上爬的灯光也不知从何时消失，声音依旧在，离得极近，却总是不那么真切。
　　不知何时抱紧妈妈手的章齐豫惊慌的注视这四周，四周依不是蓝的，已经全黑了，看不见一点光点。
　　章母这次没有安慰章齐豫，反而挣开他的手，蹲下，双手搭在他肩上，认真看着他。
　　“芽芽，舅舅就在外面，妈妈肯定，这个就是真的。你让妈妈去看看好不好？”
　　“外面，怪物……”
　　“妈妈知道，所以妈妈才要出去。就像你怕妈妈出去被怪物吃掉一样，妈妈也担心外面的舅舅，舅舅是妈妈的亲哥哥，对妈妈来说他和芽芽一样重要。”
　　“怪物，会吃人。”
　　章母看着他没有说话，反倒章齐豫急哭了。
　　“怪物，会吃掉妈妈，我不要没有妈妈。”
　　“可妈妈不出去，舅舅可能就有危险了啊。”
　　“舅舅，打不过，妈妈不要出去。”
　　章母笑了。
　　“齐豫，舅舅打不过，所以妈妈才要出去帮舅舅啊，就像你搭积木一样，你找不到正确拼法，会叫爸爸和我帮忙。那样，一个漂亮的积木模型很快就做出来啦。”
　　章齐豫拉着章母的衣领，小手而在抖。
　　“章齐豫，也要去。去帮助舅舅，拼积木。”
　　章母笑着笑着就哭了。她一把抓过没有烧完的纸钱，送到章齐豫怀里。
　　“齐豫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妈妈说过，土地公公是保护人们存在的。那妈妈再悄悄告诉齐豫一个事，土地公公并不是特别厉害的神仙，他保护人需要很多力气的，就像家里的电灯，你要有电，它才会一直亮。
　　只要这屋里的火不灭，他就会一直保护每一个给他烧过香纸的人，好巧，妈妈和舅舅以前每年都会来给这位大神仙烧纸。齐豫，你不是要帮妈妈和舅舅？那就拿着这些香纸钱，一点一点，慢慢的往火堆里加，记住，火堆的火烧的越大，土地公公保护的人就越安全。”
　　妈妈到底还是独自出去了，章齐豫抱着比他装满书的书包还厚的香纸，盯着火堆，一片一片往里面加纸钱。
　　嘴里还念叨着“我要妈妈，保护好妈妈，你是神仙，不能不讲道理，我要妈妈……舅舅，也是要的。”
　　他记不清自己烧了多少张纸，只记得到他小腿高的香纸，等浑身是泥的妈妈一瘸一拐的带着穿戴整齐的舅舅回来时，剩下的纸还不到他脚踝。
　　后来，通往舅舅家的路，一路上都安好了路灯，他每次过来都由爸爸开车接送，再也没走过那么长的路，也没见过那座土地庙。
　　偶尔去舅舅家时，他笑着开玩笑说出这个故事。
　　舅舅却说，当时他去接章齐豫和何秀芬时，章齐豫已经趴在何秀芬的肩上沉沉睡去。到他家还没开始玩，母子两人就发烧了，烧了好久。
　　不过刚见面那时的何秀芬确实一身的泥，腿脚也被不知被什么划伤，一瘸一拐的。
　　章齐豫不相信，去找母亲求证。母亲说，半路上的章齐豫吵着脚痛要休息，正巧前面是土地庙，两人就在那休息了会儿，那时的土地庙有位邻里在祭拜。
　　章齐豫初次见这场面，吵着要入乡随俗，挥霍了那位相邻好多纸钱，章母还记得，他当时烧了人家1寸多厚的香纸，祭拜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我给你钱，你就要出力，保护好我爸爸妈妈”之类的话。可逗的章母乐的不行。
　　那个土地庙是在半坡上，下山的时候章齐豫光顾着打蚊子去了，脚滑了一下，章母为了保护他，把自己弄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章齐豫那时还为了这事哭了好大一会儿，哭好了还没走两步就困了，吵着要睡觉……
　　章齐豫挠头，难道他当时烧糊涂了，把这事记岔了？
　　再后来，章齐豫自己有了车，节假里可以自己载着母亲回外婆家。
　　一次表妹要出嫁，他们刚好准备去土地庙敬哪位神仙。
　　章齐豫就跟着去了。
　　到了土地庙，才发现那是一个只有一米五高的小庙，庙里放了个一米二左右的长胡子慈眉善目的老爷爷雕像。
　　里面空间小，高一点的人进去还要弯腰，更没凳子。
　　他记得母亲这些年想念自己那一米六的身高，以及当年那个和神像一般高的自己。
　　这里住的神仙一点不似记忆里的模样。询问表兄，这儿的土地庙从未重建过。
　　章齐豫了然，上了香，只烧了记忆里还剩的那点纸钱的量。
　　你说巧不巧，这么多年，外面翻天覆地的变，这个村用的纸钱还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