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日记》欧横

1、廉租房风波

　　到□□第一天，坐在最前排的位置无所事事。部门的同事个个沉默寡言，只有坐班律师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跟来□□的老阿婆做咨询。
　　第二天也是如此。
　　第三天下午，临近下班时。□□接待大厅蜂蛹而进二三十个人。多为七老八十的大叔大妈。一开始都堵在接访窗口与接待大厅之间的闸口吵闹，我手里忙着汇报材料的事情，死盯着电脑无暇他顾，生怕有一个错别字。
　　那群大叔大妈吵吵闹闹半天后，终于派出三名代表到接待处落座。
　　接待他们的是我们阿润哥，因为都是本地人，就直接用本地方言交流了。我完成手头工作后实在好奇他们都在吵闹些什么，就侧身问阿仪，“他们说什么啊？”
　　阿仪一脸懵逼地看着我说，“我也听不懂他们说话。”
　　阿仪指着阿润哥，跟我对口型示意等着阿润哥接访完再跟他打听。
　　侧身回来的功夫，匆匆赶来两个年轻女子。
　　其中一个颇有姿色的短发美女率先开口。
　　噼哩吧啦说了一堆后，总算明白他们来访所为何事。
　　他们所住的廉租房现在被住建保障中心移交给城投公司管理，一个月前贴公告说让提交复核材料，符合廉租房资格按廉租房续租，符合公租房的按公租房改签，都不符合直接清退腾房。
　　一个月来，小区住户都人心惶惶。
　　今天之所以来，是因为城投的人在物业那边贴公告说改签为公租房的，租金要涨12倍，同时发出最后通牒，9月1日之前不递交材料复核，视为放弃资格，将立马清退房屋。
　　城投公司的人也入驻物业开始办公，摆明车马要下手了。
　　这一下，他们就炸了。一堆人跑到物业跟城投公司的人吵。
　　那城头公司派驻的人也不是软柿子啊。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糙汉子，战斗力爆表，丝毫不怵。常年累月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人，压根不玩尊老爱幼那一套。大爷大妈打不赢也骂不过，在城投公司的人那儿占不到丝毫便宜，还被气到不行。
　　不知谁撺掇了一句要去找政府做主，一堆人就跑来市政府门口玩围堵。
　　然后——
　　就被引导到我们□□这边了。
　　那短发美女因为跟其他大叔大妈诉求不同，他们□□人内部自己吵闹起来。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微胖女生开始对着我们委屈诉说：“爸爸妈妈看到这公告都好几天睡不着觉，担心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房子被夺走。一下子涨租十二倍，太离谱了。”
　　女生衣着朴素素面朝天，她委屈巴巴说这话的时候，实在让人同情。
　　说着说着，那女生开始啜泣起来，“小区很多老人，很多叔叔阿姨，这一个月来都睡不好觉，担心自己的家没了。”
　　看她眼眶含泪的模样，我一时没忍住也陪着热泪盈眶。能住廉租房想来也不可能有多富裕，一下子涨租十二倍，确实难以承受。
　　这时阿润哥了解完情况后，到走廊打电话去了，接访的是坐班的刘律师。
　　刘律师看着他们递交的上访材料，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余光看到我这幅模样，悠悠然轻声说道：“你知道他们每个月交多少租金吗？”
　　“啊？”深陷同情情绪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涨价之后，600块。”刘律师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刘律师跟我解读手里的上访材料。
　　“公租房按每平米12元月租算，里面最大的大户型两房55平，一个月也就660块。小户型的两房大多500块左右。”
　　两房一个月才五六百快？在我们这样沿海城市，两房低于2000块的月租，想都不要想。两房在城中村的破民房都要租1500块。
　　等等，涨价十二倍后才五六百？那涨价前岂不是只要四五十块。
　　“不是这么说啊。”大爷脸红脖子粗地抗议，“这房子是政府给我们住的，凭什么城投说收回就要收回去啊？我们在里面住了十几年了，现在要把我们赶走？”
　　“没人要收回去，人家只是说符合公租房标准的就按公租房标准续签，你要是符合廉租房标准还是按四五十块一个月给你们住啊，诶呦，什么叫赶走你们啊。没人要赶走你们。”
　　阿润哥打完电话回来，跟城投那边了解清楚情况后，连忙跟大爷大妈她们解释。
　　“怎么可能符合廉租房的标准？他们廉租房的标准得有低保证、军残证这些。”
　　那个微胖女生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们一开始有社区开的低保证明啊，现在我们想去开低保证，人家不给我们开。”
　　阿润哥高声反问道：“你符合低保标准怎么可能不给你开？”
　　她有理有据地跟我们解释道：“因为我们三姐弟都出来工作都交了社保，民政那边说我们家庭人均收入远超低保标准了，不可能给我们开低保证明。那这样，政府想让我们怎么办啊？难道只有我们不工作才能让我们爸妈接着住廉租房吗？”
　　这微胖女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番话后，我瞬间就收回同情的泪水，面无表情地再次检查我的周报。
　　余光看见阿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脸上写满了，一人出二百给父母不行啊？还有脸在这儿说难道只有不工作才能占政府廉租房的便宜吗？诶呦，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是把阿仪恶心吐了。
　　这边阿润制止了跟大爷大妈他们吵架的短发美女，“你这边什么情况啊？”
　　“我们那几栋楼的人都是一个想法，我们觉得觉得政府这个涨租的方案不合理。一下子涨到十二倍，谁受得了啊？”
　　短发美女挥舞着手里是奔驰车钥匙，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承认我们的父辈那一辈人是很贫穷。我们曾经很贫穷，但是通过我们这辈人的努力。我们摆脱了贫穷，我们有能力让我们父母过上安稳的生活。”
　　短发美女意气风发却略带哽咽地说完这话后，话锋一转说出她不同的想法，“你看，可不可以这样？什么廉租房、公租房，也不管那些了。干脆这样，我想以经济适用房的形式买下我们家现在住的房子。”
　　“现在没有经济适用房了啊”
　　我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
　　阿润哥接着话茬说道：“对啊，现在都没有经济适用房这个概念了，十年前就是最后一批了。现在都只有安居房、人才房了。”
　　见过世面的阿润哥也被她的创意惊到了，居然想以十年前经济适用房的价格买现在的房子？几十万的价格买几百万的房子？她倒是想得很美啊。
　　站在最边上的大爷听到阿润哥说早没经济适用房的时候，拍着大腿连连称恨，一副蒙受天大委屈般的神情。
　　“对啊，要知道经济适用房后面就没有了。我当时就不租这个房子了。”
　　大爷热泪盈眶十分委屈，掰着手指头给我们算了一笔经济账，话说十年前经济适用房也就二三十万一套，那时他没钱买，只能申请到这个廉租房。如果不是住了这个廉租房，就不会耽误他下决心买经济适用房了。
　　大爷对于短发美女的想法很是认可，反复表态如果现在能让以经济适用房的形式买下廉租房，二十万他就是借也要借下来买。
　　他们创意十足的逻辑真的一环扣一环，槽点满满的不知从哪儿开始吐槽了。要我不是在□□工作，换外面听他们说出这番话，我都能把他们喷成筛子。
　　妈的，给你廉租房住倒是耽误你发财啊。我靠，你咋不说你妈不让你喝酒耽误你收藏茅台啊。
　　阿仪估计也是听不下去了，起身把他们的□□材料归拢扫描，录入完系统，平静地告知他们六十日内会做出答复，会催职能部门尽快受理。
　　送走这拨人不久，差不多六点半左右，□□接待大厅进来一位瘦小黝黑的小姑娘，扎着马尾一身素净，观之年岁也就二十出头。
　　她一开口也是来反映廉租房改签问题，原来跟那波人一样。我跟她耐心解释道：“廉租房是要家庭人均收入在低保线以下才能申请的。”
　　刚刚走的那波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子女成年工作后导致家庭人均收入上涨，怎么都不可能符合廉租房续签标准了。
　　“不不不，我不是要继续住廉租房，我跟他们情况不一样，我是愿意改签成公租房的。”
　　马尾小姑娘摆摆手，连声解释道。
　　“那你来□□干嘛？你都愿意改签啊。”阿仪拿着她身份证，核实完本人身份后追问道。
　　“我愿意改签，但是城投公司的人不愿意给我合同。”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被她说楞了，这么配合的住户咋会拿不到合同？
　　马尾小姑娘接着说道：“我也跑到住房保障中心那边问了，他们的人说因为当时廉租房是以我父母的名义申请的，我爸妈是残疾人，我不是。我爸妈过世后，我是没有资格继续住廉租房的，让我续签公租房可以，但是要补齐我父母过世至今的租金差价，补齐欠款才能续签公租房合同。”
　　原来这马尾小姑娘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住在廉租房里。现如今……
　　诶，住房保障中心那群人啊，也是过分。
　　阿仪将身份证录入完系统，还她身份证时顺嘴问道：“要补多少钱啊？”
　　“五万七。”马尾小姑娘淡定地说着自己诉求，“我也不是不愿意补，如果让我继续住在那里，我也愿意。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补这么多，能不能减免一部分，因为一开始也没跟我说按六百多给我算，这么多年也没告知，他们也有一部分责任吧？如果实在不能减免一部分，能不能分期？”
　　小姑娘说到后面还是有些急了。因为她目前收入不太高，也就三四千块的工资，一下子确实拿不出五六万来。
　　看小姑娘确实可怜，我们都宽慰她会帮她协调解决，会跟住房保障中心那边再沟通看看，让她安心回去上班，一有结果会通知她的。
　　为了平息廉租房群体上访，老大约了住房保障中心和城投公司两家单位来□□参加协调会，争取一次性化解矛盾。
　　这次协调会我负责跟会做会议记录，韩主任负责主持，阿润哥保障会议。
　　协调会召开前，□□、城投和住房保障中心三家单位的人照例磋商如何化解。
　　结果人一齐，城投和保障中心的人就开始互相甩锅。
　　城投说保障中心甩给他们烫手山芋，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处理，从根儿上说是因为保障中心多年不作为，矛盾积压到他们手里爆发。
　　保障中心却说，谁让你们城投直接硬刚啊？让你们分批处理，你们非急着收钱。我让降价你们也不干啊，你们一下涨价十二倍，可不就会激化矛盾吗？
　　城投说你放屁，我要想激化矛盾我就收20块，郊区的廉租房都要15块一平米了，12块这都是全市最低价了。再说了，我想降价我说了算吗？这价格是特么发改定的。
　　吵到最后，怎么化解却崩毛没说。
　　协调会一开始，带着大金戒指的矮瘦男子就代表他们廉租房群体讲话了，仰着下巴梗着脖子指着城投公司代表开骂：“我们在这儿住了十几年，你说改签就改签吗？谁给你改变的权利，你有什么法律依据？这房子是政府给我们的福利，你公司凭什么收回去。你们要求提供低保证，我们一开始是有低保证明的啊，当年的合同材料和低保证明我们可以提供证明啊，你们要来调查我们的实际情况啊。”
　　硕大的金戒指随着他指尖就这么我们眼前晃荡。这位□□代表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城投的人抓住机会开始反唇相讥，阴阳怪气地说道：“十几年前，一碗伊面也才四五块啊，你现在四五块吃得到一碗面吗？几十块的价格让你们住了十几年了，占这么多年便宜没让你们补钱啊。再说了，大哥，你这么大一金戒指带着，还用我们调查什么呀？很明显你不是低保户啊。”
　　城投的一上来就拿在我们眼前晃了半天的金戒指开刀，战斗力十足地喷□□人。表达意思很明确，是你们要证明符合资格，不是我来调查你们一千多户人。十几年前的事儿就不要拿出来搅混水。
　　被点了金戒指后，拿手掩着戒指遮在桌底下说话。反复拉扯让城投的人去调查他们是否符合低保，叫嚣让拿出涨租的法律文件，没有法律文件就是违法涨租。
　　说到最后甚至干脆就耍无赖，吊儿郎当地反问我们韩主任：“我有金戒指是我做生意挣来的，不可以吗？我有车是我女儿孝敬我的，不可以吗？”
　　这话都说出来了，韩主任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再协调下去了。制止住撩开大肚皮给我们看手术伤疤的大爷后，匆忙结束协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