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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付宇的小学读得马马虎虎,以中游的成绩升入了初中,至此,开启了为期一年的三个学渣和一个学霸的同校生活。
      初中在隔壁村,以村名命名,叫做下水地初中,校园不大,只一栋楼,总计上下三层,初一和初二设置了三个班,教室都在二楼,初三为两个班,教室在一楼,三楼为教师办公室,图书室,会议室等等。

      付宇开学第一天,在校园榜上看到了蔚然的名字,全校第一名,好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蔚然的表弟,他不用被表姐的名气鞭笞。唔,蔚青的境遇一如往常,全年级吊车尾的人,入学测试刚出成绩,依然吊车尾,老师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让他不要比姐姐差那么多。
      蔚青心里惦记着玩儿,哪里听得进老师的话,下了课和几个同学跑到操场踢球,付宇不爱剧烈性运动,和乔治去看后勤老师浇花。

      乔治是付宇的好朋友,两人同村,自上学起,乔治就是班里的第一名,和蔚然一样是老师们的心头宝,未来的大学生苗子,身上的职位和荣誉数也数不清,邻居许家大娘说,得祖坟冒青烟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孩子,付宇指着前巷老李家的屋后檐问,“他家祖坟冒青烟儿了吗?”
      许大娘说,“那指定是冒了,冒大烟了。”

      老李家三个儿子,老大读完初中就辍学了,老二是个傻子,老三是他们村儿唯一的大学生。因为李老三一直在外面读书,所以幼时的付宇对李老三的记忆几乎为零,只是知道老李家有个高材生,从小不爱说话,整天闷头闷脑地学习,因为理科特别好,经常考满分,到升高中时,镇上和市里的重点高中全来找过他,说只要他去,就免学费,李老三选了市二中,后来考上了哈工大。
      付宇不知道哈工大是个什么大学,他只知道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最牛,高老师说的,那会儿高老师在抽谢虎的头,他心里替谢虎疼得慌,脑子里记下了高老师的话。

      付宇又听说,李老三上了大学就自己挣钱了,给人当家教,一个月挣得钱抵得上他爹妈在地里忙活一年,再加上奖学金,不仅自己交了学费,还倒给家里钱,考上大学真好啊。
      可能是忙着赚钱,李老三的假期特别短,付宇还记得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见着他一回,那会儿他们正凑在一块儿做暑假作业。
      数学作业中,每个单元都有一到动脑筋题,这道题属于挑战题,可以不做,付宇从来都是略过这道题,但蔚然喜欢钻研这些,把自己的作业写完了,就拿付柔和他们的来琢磨。

      大人们夸蔚然脑子好使,这种刁钻的题也能做出来,蔚然说有道题她找不到规律,正巧李老三来了,许大娘招呼他,“快教教这几个小孩儿,难住了。”
      李老三就停下来,坐在青石板上,拖着作业本读题目,付宇他们围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写写画画,他生得很高,脸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着白色的半袖,黑色的长裤,按照许大娘的说辞儿,长得斯斯文文干干净净,一瞅就是大学生,和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晒得黢黑黢黑的人不一样。
      付宇不喜欢被人说白净,他夏天会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跑,一个夏天结束,除了裤衩兜住的地方,其余全晒得黝黑,维持一个秋天,冬天白回去,夏天再继续。他看着李老三的脸,觉得男的白一点,也不丑。
      李老三把题解了出来,铺开演算纸,慢慢地给他们讲,付宇竟然破天荒地听懂了!

      他的声音也好听,还没有口音。
      讲完了题,许大娘问他,“找媳妇儿没?”
      李老三摇头,“还没毕业呢。”
      许大娘看着他嘎嘎乐,“都大学生了,还害臊呢,瞅这脸红的。”

      李老三低着头,问蔚然还有不会做的题吗,蔚然表示没有了,他起身拍了拍裤子,说去找同学,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大人们开始相互咬耳朵,一点儿不避讳旁边的孩子。
      李家的老大要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了,但因为李老二是个傻子,不太好找对象,相了好几个姑娘都没成,毕竟老李头两口子死了以后,这个傻子就得靠李老大和李老三养着,谁愿意养个傻子?
      话说到李老二,大家又惋惜,说李老二小时候比李老三聪明多了,还爱说爱笑,在收音机里听一遍评书,能一个字不落地讲出来,要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他们家得出两个大学生。

      “真的是怪可惜了的,但你们别看他人傻,心眼儿还和以前一样好。”
      “是啊,又孝顺又能干,一天三顿饭都是他做,地里的活儿也没落下,那猪啊,鸡啊,养得可好呢,脾气也好,成天笑模滋儿的。”
      “昨儿个后半夜浇地,他去的,我问他爹妈呢,给我比划说在家睡觉呢。他在地头守了半宿,天亮了还跑回去做了早晨饭,怕过了号,揣俩馒头又回来排着,晌午干啃馒头顶了一顿,地浇完了,李老大才来替他。”

      “老李头两口子早晚把这傻儿子给累死。”
      “他家趁不少钱吧?这抠抠搜搜的劲儿。”
      “不抠搜不行啊,仨儿子,俩要娶媳妇儿的,这还没姑娘愿意呢,再没点钱,老大铁定打光棍儿。”
      “老三命好,考出去了。”
      “这哥仨儿,就属傻子的命最不好。”
      唉,傻子哪有命好的,能活着,有口饭吃,冻不着,便是享福了。

      付宇对李老二并不陌生,因为李老二在他们这片儿很出名,不知道为什么,傻子特别容易出名,而且很多人心里会害怕傻子,见着傻子会躲远远的。可李老二让人怕不起来,他除了笨一点儿,除了不能说话,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穿得干净,不邋遢。他闲得时候,常和付宇他们一起玩儿,玩扔沙包时,他永远做扔沙包的那个,玩跳大绳时,他永远做摇绳的那个,不争不抢,乐此不疲。付宇受他邀请去他家里待过,他在房间在右边的门房儿,在他们这边,每家每户都建门房儿,一般会做杂物间用,放置农具啊,冬天烧的煤啊,平时引火用的干柴啊,很少住人,除非家里人多住不开了,才住门房儿。

      李老二住的这间屋不大,放张单人床,床前架了一个简陋的炉子,一张桌子,旁得什么也没有。桌子上面摞了好些书,多半是小人书,每本都被翻得起了毛边儿。他让付宇坐床上看小人书,付宇看了一会儿,冻得手僵脚发麻,李老二见状,把炉子烧得通红,发出一股子焦糊味儿,付宇怕他再烧下去把炉子烧穿了,于是跳下床来,说要回家,李老二不舍得,手上比比划划,嘴里昂昂几声,叫他以后常来。
      付宇口头应了,却没再去过,那屋太冷,他受不了。

      李老二特别喜欢在村东口坐着看大车,村东的那条土路,往北是昭乌市,往南,攀过一座山梁,则是去往河北的高速路,平时常有大货车从山梁那边开过来,“轰隆轰隆轰隆”,掀起一片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有人逗过李老二,问他想不想坐车出去看看,李老二忙不迭地点头,求人带他坐车,那人吓一跳,说,“那可不成啊。”哪个人敢带个傻子出门呢,万一丢了,拿什么赔老李头?
      后来没人再逗李老二了,把他当成一道风景,过来过去的打声招呼,他看够了大车,会跳跳哒哒地回家。

      初中一年级的暑假,付宇经历了两件事,一件喜事,一件悲事。
      喜事是蔚然考入了重点高中。
      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那天,蔚然与他们的人生就此为分界线,无限向两边延展,大人们将这个定义为成功和失败。
      付宇尚且不懂成功的真正含义,如果按照大人们的说法,他觉得自己是失败的,以他的成绩,他读不了高中,大概会像付柔那样,凑合着上完初中,进个职高,或者,直接去学个手艺。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能学什么手艺,以后靠什么吃饭,他还想不了那么多,先把初中混完再说吧。

      悲事是李老二死了。
      他的死毫无预兆,付宇头天晚上还看见李老二扛着铁锹回家,脚上的鞋子满是泥水,走起路来“咕叽咕叽”响,许大娘问他吃饭没,他比划,“回家吃。”
      夏日的晚上,月色清清亮,李老二的眼睛浸着月光,付宇看出他很开心,他让付宇明天去他屋里看书,付宇不想去,门房儿冬天冷夏天热,他不想去受罪,于是扯了个谎,说和同学约好了,去同学家写作业,过两天吧。
      李老二不知付宇在假意应承他,只当付宇过两天真的会来,他啊啊出声,比划着给付宇买雪糕吃。
      付宇完全没当回事儿,看着他于月色中走远,身后留下一串泥水脚印儿。
      第二天早上,付宇刚睡醒,曲桂云带着一身晨露气进了屋,跟他说李老二死了。

      付宇懵懵的,“谁死了?”
      曲桂云打水洗脸,“李老二,后半夜喝药死了。”
      付柔也是懵的,“因为啥?”
      “说是老李婆骂他了,一时没想开,回自个儿屋就喝了药。”曲桂云拿毛巾擦了脸,让付柔去厨房把早饭端上来,娘仨坐在小桌前吃饭。
      付宇觉得有些难过,他后悔骗了李老二。

      吃过早饭,付宇出了门走到村东头,那块大石头上没人,天还是那个天,巷子也还是那个巷子,但是李老二死了。
      那一整天,他听到邻居们说了很多很多李老二的事情,多到他的记忆发生了混乱。曲桂云不许他去前巷,说李老二是横死,那片地儿不干净,他阳火不忘,少凑合是非之地。
      不需要曲桂云叮嘱,付宇根本不敢去,他本来就胆子小,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地面对死亡,他非常害怕,他怕李老二的鬼魂儿来找他,问他为什么撒谎。
      到了晚上,大人们吃过晚饭出来纳凉聊天,只要不下雨,他们晚晚如此,付宇坐在曲桂云旁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清清亮。

      李老二没结婚,没后代,所以不办丧事,由于夏天热,尸体不能留家里,适逢上头政策要求,人死必须火化,李家人打了个商量,当天下午拉去火葬场火化,未待李老三回来就把骨灰埋了。
      一切都静悄悄,除了老李婆撕破嗓子哭了几声。
      过了几天,许大娘来付宇家串门,跟曲桂云嘀咕,“你说他们咋就不知足,好好儿的一个儿子,顶一家人干活儿。”
      曲桂云叹气,“我看老李婆后悔呢,说也要喝药死了。”

      “她才不喝呢。”许大娘撇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看着吧,老大保准明年娶媳妇儿。”
      曲桂云小声问道,“你说她骂老二啥了?他挺乐呵一人儿,怎么想不开喝药了呢?”
      许大娘吐了口唾沫,“肯定没啥好话,再说骂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付宇再也听不进去,一个人跑出门,地面被太阳晒得滚烫,热气顺着小腿往上爬,付宇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昏昏沉沉,他拖沓着往村东走,走到付韵家,在门口停了停,拐进去。

      蔚然在收拾行李,再有一周她就去读高中了,学校在20公里外的金山镇,得住校。付宇坐在床边,默默地看蔚然叠衣裳,归置洗漱用具,一一装进一个小书包,最后整理完了,书包空着很大一截,他想,东西真少。
      太阳一点一点西斜,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付宇听见付韵从西屋出来,去院子里拿了小锄头往外走,大门口陆续有人经过,有背着农药箱的,有扛着大锄头的,是大人们趁天还未黑,再去地里干点活儿。
      蔚然把书包放到床头,问付宇写完作业没,付宇说写不动,心里烦,蔚然笑了,“你烦什么?”
      “不知道烦什么。”付宇拿起床上放着的磁带转着玩儿,“她们在说李老二。”
      蔚然按下收音机的播放键,“咔哒”一声后,屋里响起好听的音乐,她问付宇,“你知道李老二大名叫什么吗?”

      付宇摇头,大家都叫他李老二,说到李老二,就是那个李家那个傻子,他大名叫什么?
      “李秀明。”蔚然在本子上写下了李老二的大名。
      付宇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随即又想,李秀明前天死了。
      天色渐暗,光线被夜色吞噬,纸上的李秀明也被吃掉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音乐声,伴着“沙沙”作响的磁带转动声。

      第二年冬天,李老大结婚了,付宇跟着曲桂云去吃喜酒,大门口贴着喜字,地上厚厚的一层放过鞭炮的碎纸屑,热闹从外面延伸到正屋,付宇看了一眼李秀明住过的门房儿,门虚虚地掩着,透过门缝儿,看到里面堆着杂物。
      不知道那些小人书还在不在。
      席面上,大人们夸大儿子的媳妇儿长得好,性子泼辣,能管住家,又说老儿子大学毕业了,进了什么科研所,再读个研究生,老李头两口子要享大福了。
      仿佛李家只有李老大和李老三,李秀明未曾存在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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