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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属于两束光的救赎 ...

  •   这真是一场冗长的梦。直到我缓缓醒来,无助的突刺侵袭植入我身体的每个角落,我能依稀辨认出我在某个医院的某个病房中,我试探地抖动了下身体,还好,我的感觉还在,也没有缺斤少两,只是抬手看见石膏敲除的痕迹,骨头无端地从皮下凸起,我还是很好奇。

      踱步至镜前,看见我脸上赫然躺着两道似玻璃碎片划伤的痕迹似有似无,那必定要感谢肉芽组织的杰出贡献。我打开病房门,走出去,看着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一切都变得好模糊……

      那是一个蝉鸣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打在课桌上,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毕竟趴在课桌上午休是极累人的。我看着窗外青春洋溢的同学们,也恍惚了一瞬,只是下一秒我的目光就被一个抱着篮球擦着汗,仿佛阳光只驻足在他一个人身上的男生拿捏住了,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他诙谐幽默,笑容也满富少年感,他的经历会有多美好,我想都不敢想。但是现实似乎总是与想象擦肩而过。

      据我所知,他父亲早在一次意外的工程中过世了,即便是业界有名的工程师也没有拿到任何高价赔偿,反而那家公司赚的盆满钵满,他母亲拖着不怎么好的身体浆洗打工,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自他父亲去世,对他打击还是蛮大的,说不上极好但也可以在班上名列前茅的他俨然变成现在一副吊车尾的样子。班主任也理解他,对他诸多关心,并没有要求他考出怎么优异的成绩,只是希望他能快活,不那么多负累。所以班主任让他坐在我的后桌,希望我的学习风气可以感染一下他,唤醒尘封在他身体里的学习属性吧!

      我出神之际,他和他的哥们有说有笑地走进班里,他的笑还是那么阳光,可以照亮一切灰暗地界。我又望着他出神,一下午昏昏沉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穆晋阳同学,此题还有何解呢?”这声提问把我用力拽回来。我踉跄地站起来,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也怔在了原地。
      “完蛋!我没听啊!怎么办啊!”内心忐忑。

      虽说我总是老师最不用操心的孩子,也是其他同学家长嘴里别人家的孩子,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候”,仅仅身为初中生的我也是束手无策了。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戳我的手,是他。他小声和我说着那看似复杂却很容易的解法。老师看着我无助的眼神几乎下一秒就要变身正义审判者将我处决,毕竟数学老师最讨厌在他课上开小差的人,就算是第一也不例外。

      正当老师要开口对我一顿输出时,我说出了不同的解法,他硬是把这口气憋了回去。我还算顺利地叙述完,眼见也挑不出什么错漏来,老师才让我坐下,我坐下后长舒一口气,侧身对他说:“谢少侠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啊!”他笑了笑,了然。

      晚上放学,还没出校门我就看到管家的身影,父亲今天估计又忙着处理他的计划方案,没空余时间来接我放学吧。我有些无精打采,听见似乎身后有跑步声,我没有回头,瞬时有人搭住了我的肩膀,“晋阳少侠该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捏?”是他,唐曜。

      他是他的几个哥们里最仗义的一个,前几天他的一个哥们儿惹上了富二代的儿子,他二话不说帮他哥们镇场,把那些富二代们唬的一愣一愣的,硬是让本就理亏合该遭人毒打的场面变成了一场世纪大和解,我实在佩服他。我思考片刻,反手也搭在他肩上说道:“不然我做东,宴请曜少侠,就当回礼咯!”他神色大悦,“既然晋阳少侠如此客气,那鄙人就不矜持咯!走咯!”我俩这样环抱着跑出校门,我还抽空给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跟着了先回吧,我晚些回家,不知道管家看懂没有。

      果然管家还是没看懂。我带他来到我常来的一家西餐厅,这里简约却也不失风气,我们才坐下我就看到店外管家开着车缓缓停靠过来,我也好无奈装作没看见,因为父亲告诉我在外一切行事须低调。父亲是一个不喜张扬的人,他也告诫全家上下不要露富,小心为上,方得长久。对于父亲的教诲,我其实是不理解的,但是毕竟父亲有着我不曾有过的阅历,他既然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反对,只得遵照办事。

      他在菜单上看了看,挠了挠头,好像实在选不出什么,倏忽我分明从他眼里见一道光闪过,他看到菜单上餐品的图片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只想点一碗这个,谢谢。”我略微震惊,因为他点的仅仅是一碗奶油蘑菇浓汤。他瞥见了我的震惊,就解释道:“我记得小时候父亲也经常带我吃西餐来着,当时我什么都不懂,看到父亲点的菜都会尝尝,一碗乳白色的汤和它独特的口味让我记忆犹新。

      直到父亲去世……我越发想念那碗白色的汤。今天看到菜单我也不知道点什么,但是我回忆起了那滋味,我就猜到应该是这个。”我听着他讲的有些出神,我眼神中的疑惑也带了些许怜悯。其实父亲也经常加班不回家,我和他又有……

      他看出我的神情僵滞,问道:“你爸爸是不是也不经常回家?”我却被他问的一时语塞,“的确,爸爸陪我的时间屈指可数,有时候看着班里同学父母接送他们放学,也确实很羡慕……”言语间我们的菜品也逐一上桌,我看着他很专注回味那碗汤,我也算是见证了他们的父子情,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亲情纽带,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骨肉相连。

      饭毕,他蹬上他的单车,回头微笑着冲我挥手,太阳西沉的恰好。我看着他渐远的背影,会心一笑。我走上管家的车,管家从车内后视镜看着我微笑,那弧度几乎也看到了温暖我的那道光,我俩都不语但都心知肚明。

      自那次,我和他的交流也愈发多了,渐渐我俩也变成了大家所谓的“铁哥们”,我虽然不擅激进对抗的运动,但我也会默默支持他,看他每次的投篮堪比樱木花道的绝杀,干脆利落。班主任洞察一切,嘱托我一定要帮帮他,我自然不会拒绝。如此即便他继续吊儿郎当,但是有我的援助,他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中考前一天晚上,放学前他告诉我一定会和我上同一所高中,我点点头。

      中考之后我再见他是他的一次主动邀约,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神神秘秘的,我并未多想。只见他蹬着单车朝我驶来,我又想起来那晚的夕阳。回忆被他一句“上来”打断,我有些不解,他如是说,我也不便不从。我是会骑单车的,但是坐在其他人的单车后座我还是头一次,就这样我俩一路“蹒跚”,看着沿途城市化的轨迹渐行渐远,我意识到原来就是那片海。

      我俩坐在沙滩上,肩膀紧挨着,他告诉我他第一次来到此是他父亲骑着单车带他来的。海潮卷起波澜不惊的涟漪,寄予远方的思绪昭示着他的心之所向即星辰大海,即使知道会有被拍在沙滩上的风险,依旧向前。他说他和他父亲一直端详着海浪翻滚,很久很久,淙淙彻暮,檐雨如绳。他向我诉说了些许,他父亲对他的期许、父亲在他童年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父亲手足间的循循善诱、他父亲与世长辞后他如何的伤怀……我只是静静聆听,拥抱他。

      他难免动容,我下意识心疼地替他拭去眼泪,他一愣,但并未有过多的震惊,也继续讲着。边听他讲述我边摩挲着刚捡起来的贝壳,那枚贝壳纹路清晰,淡淡的珊瑚粉被晚霞衬得娇羞可人,他看着我捏着那枚贝壳,他也连同我的手一起攥着拿起来观察着。就这样我和他相互依偎着与黄昏的海风为伴,听着他说出那些变故,语气没有什么波动,我便懂得他内心的强大已可战胜那些荆棘,沉沉睡去。

      再醒来是被黎明的光柔和地唤醒,我才意识到我俩在这竟过了一夜。熟悉的泪痕仍然挂在他英俊的面庞上,他正如那波澜不惊的潮,挤着氤氲肆意占据我从未示人的心堡,把他恣意的坚强深埋在我无人问津的干涸泥土里。蹑手蹑脚地回到家,一摸口袋那枚贝壳就静静躺在里面,原来贝壳也随我们睡了一晚,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权当做了一场梦,睡去。

      不出所料我进入了重点高中,成了初中招收更好生源的宣传对象,他也兑现了他的诺言,我们果真在同一所高中就读。我本想着从此他也会有光明的未来……或许是他命中注定的辛苦,他的母亲罹患IgA肾病,他家潦倒的架势根本不能对抗长期的治疗,一来二去就发展成了尿毒症,只能靠透析度日。这对于一个刚刚步入高中的孩子也确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听闻他时常会请假不来,我眉头紧锁但也却无能为力。

      我再见他已是大半月后的一个早晨,我惯例路过他班去观察他的动向,看到他困意连连也没了往日的奕奕,却也补写着堆砌在桌上落下的作业,我也有了精神。课间我去寻他,询问了近况得知他外婆听闻他家中变故,毅然从外地来本地照顾女儿与外孙,他才得以脱身。幸亏他外婆身体还算硬朗,不然他会如何大家都不得而知……

      本想着他外婆的到来是件好事,他也会松泛些,不想这却又是另一件不幸的开端。

      某天放学,我已经很久没有让管家来接我回家了,我通常会自己步行回家。大家都是高中生了,有个拉帮结派的小动作并不是什么奇闻轶事,甚至都视若罔闻。直到我在那一群乌合之众中看到我最熟悉的侧颜与身影,难以置信。看着乌泱泱的人群闪过,我悄悄跟了上去,这次我真切地看着,是他,唐曜。

      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不过他反常的举动确实印证了他很有可能掺乎这帮人的破烂事。我最近听闻他老是因为违反一些无关痛痒的规定被略施薄惩,罚站、扣分、挨骂,次数渐多。他下课放学总是不见身影,我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本想着他不与我同路是要提前回家看顾,但好像与我的设想背道而驰。

      我又接连几天扮演起了小侦探的角色,他们那帮人的老大,好像认识一些人真真切切是属于道上的,人很仗义对兄弟蛮好;但是其中也不乏那种彻头彻尾的混蛋——有人甚至企图污糟玷污只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对于良莠不齐的状况,我实在担心他会被一方势力影响误入歧途……

      果然我最担心的事情仍旧发生了。

      那晚放学我因一些题目要请教老师,回到教室已经空无一人了。我快速收拾了一下,就离开学校了。平日走的路今天走了好久,宛如陷入了什么循环。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小巷子,平时路过并未感到什么诡异,今天却有什么指引着我进去似的,我挪着身子进去,竟然看到五六个人围着一个人,把他怼在墙角。一向正义感爆棚的我喊了一句:“你们在干嘛?”

      那些人回头瞥见我,一脸不屑。我快步冲过去挡在那人面前。那五六人仍盛气凌人,慢慢靠拢仿佛巨兽要吞噬猎物。我暴出一语:“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也没办法。”其实我并没有报警,只是拿虚张声势当挡箭牌。他们这几个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狠角色,互相对视后只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落荒而逃。我这才舒了口气,回过神来准备安慰那个被霸凌的同学。只一眼我就认出了唐曜,虽然他嘴角淌血,颧骨被打的有些红肿,面部和身体其他部位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我和他面面相觑,他突然抱住我,我就在那幽暗的小巷子里被他抱着好一会。

      我偷偷带他回到家里,我的房间在二楼,自从上高中之后,我也开始延后回家的时间,为了避免家里人的闲言碎语,我在院子的后面偷偷架了一个梯子,很轻松就可以走到二楼围栏,轻易地翻越就可以进入房间了。我带着他走这条还算熟悉的路。进入房间我让他先在床上小坐,我去找医疗包。等我找到医疗包坐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的震惊从进入房间就一直摆在脸上,我刚准备好给他消毒,看着他的一脸惊讶,我问他:“怎么了?”

      “原来你家……”他有些结巴。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也没有什么,没有要故意骗你的,父亲说让我们低调。再说你也没问啊……”我俩都感到有些尴尬的脸红,我主动化解尴尬,“哎呀先别管这些了,我给你擦擦。”

      我从小就有着成为医务人员的情节,但介于我有晕血症,我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我给他消毒上药的时候就当作自己是医生护士了。我用着标准的手法,用棉签从伤口中心向外旋转地擦拭,他看着我认真的操作与近乎标准的手法,有些震惊,“他们是和我们老大一直做对的,我为老大出了头,没想到就被他们盯上了……”他解释道。

      “下次要小心点,你真的……”我说。

      “嘶……”他突然眉头紧皱。

      “弄疼你了么?”我眼神中有着些许自责。

      “没有很疼,只是一下。”他咧嘴微笑,眼角下弯。我就知道他在打趣我,我就故意轻捶了一下他被拳打的肩头。

      “啊……”这次的疼痛是真情实感。

      我帮他贴好了创口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拿起笔画了一个红色小爱心在上面。他看着我,“我们同学三四年,我感觉我并不了解你……”他一脸正经。“我好像也不了解你。你比我想象中要阳光,你比我想象中强大,你比我想象中坚强……”说罢我缓缓低下了头,脸颊似乎有些滚烫还犯了点红晕。
      “你也比我想象中神秘,比我想象中勇敢,比我想象中细心。”他也略微有点害羞。

      “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如果有什么……”我的脸宛如殷红烈火的樱桃,炽热胜似烧红的焦炭。他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抵住我的唇,遽然我只觉得有什么贴了上来,那东西温润如玉,柔软如炙烤的恰到好处的牛排,我的大脑短路了一瞬,赶忙在危险边缘悬崖勒马,好不容易思绪被拉回现实,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认真地吻着,没有过分的试探,突然戳中了我心最柔软的部分,那一刻感动、感谢、释怀、放纵百感交集,我慢慢伸手环抱住了他,也在努力的回应着来自他的请求。

      只怪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拙劣的技巧让我无地自容,我只好用那灵活的部件,突破阻碍的牙关,进入另一个温暖湿润的空间。他或许被我的侵略惊到,猛地睁开了眼一下,不过很快他也懂得,努力的与我一起搅拌那空间里的一切,逼仄的空间却散发着浪漫的气息,不成体统但顺和我俩的心意。

      继那次,我们亲近的不像话,引得同学们侧目。有的同学起哄,有的同学不屑一顾,有的同学甚至开始了嗑糖之旅,给我们起了CP名,譬如“迟暮晚唐”、“曜阳”、“双骄”,诸如此类,我俩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依旧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他选择摒弃求学的认真,投身道行,我尊重他的选择,我也选择勤奋苦读,他也鼓励我,别像他一般提早流窜于社会场所。

      高考在即,大家都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中,无论学习成绩如何都在努力,唯他落得清闲,不过他也不打扰其他人,他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出大学学堂,在大多数师生眼里,他是性情顽劣,只有少数人了解他。每天早上我来到教室,总看到桌子上多出一个鸡蛋和他在后排趴着睡觉的样子,用他的叮嘱来说就是:“你要加油高考,每天多塞给我一个鸡蛋,让我补充能量。”他说他不需要这些,让我一定要考到好大学去。

      我只是笑而不语,我也会每天多带一杯豆奶,被破壁机鞭策过豆子细韧的口感,我相信他会喜欢的。我过去他座位轻轻放下,我就开始自习了,他倒是这样囫囵完了大半个高中,日复一日直至高考。那天进考场前他握住我的手,“沉着冷静,自信应考。”他的语气好像我们的班主任,是有一些稳重加持的,我摆了摆连同他的手,分开之前我刮了他鼻子一下,“知道啦!”我浅笑与他分道进入考场。

      终于考完了!原来高考只不过是简短的两天而已。高考完那晚,他拉着我又去了海边,我带上了上一次去海边拾的粉色贝壳。他拉着我的手一路跑到海边,呐喊。他向着无垠的海,倾诉衷肠。他只是想让他的父亲放宽心,我们会继续努力生活下去的,他看向我,微笑,我俩就这样对视,眼里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了;我突然想到便掏出那枚贝壳,给他,他暧昧的笑着,接过揣进了口袋。

      无数次的夕阳会见证,无数滴海水会祝福,我们会越飘越远。果不其然,不出意料,我以高分被外省的顶尖高校录取,他那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我知道他的求学之路戛然而止。

      快到分别那日了,虽说每个假期我仍然会回到这里,但是这是我俩第一次分别,临行前我只是嘱托,“切记要打理好自己,照顾好家人,等我回来。”他点点头,他告诉我他追随的势力也需要去外地打拼事业,也暂时不能留居本地。我两相顾无言,恰似吴越遥遥,棹舟横渡,冷落清秋,怀仁千里如旧。依依惜别,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则断,惜则叹,只是希望能恰巧知道彼此的近况,尚且得以宽慰。

      最玄奇的相遇,在我本科毕业后回到家乡打拼那一刻开始,就埋下了祸根。

      我回到了这个我熟悉的城市,投了简历,公司对我的学历和能力都很满意,也就录用我了,我也就开始了无止境的社畜生活。公司坐落于繁华街道,只是在繁华的街道,也不免有曲径通幽处。那日完成高强度的工作天色已晚,对我一个实习生来说已经尽力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宛如行尸走肉,路过新街,只一眼我便认出了他。他的眸子还残存着从前的清澈,便是混迹了这么些年,难免会被浊气侵蚀,自不复从前那般澄澈。

      这几年我和他一直断断续续的联系,我知道他前几年与他老大以前在另一城市打拼,也在不久前回了本市,但是我回来也并未告诉他,我不想打扰他,他有他的生活他的计划他的事业,在我们都未曾成功之前,我选择沉默。

      如今回到本市,我准备靠自己打拼,攒够了钱再自己买房买车,所以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条熟悉的路,我走了无数遍,只是我觉得最近总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我有些忐忑,从小便没有这样不安慌张的感觉,但只觉熟悉。今天下班,让我逮到机会。我今天健步如飞,对于这里我最熟悉不过,有些巷道直接是连起来的,有些则是死胡同,不仔细辨认几乎分辨不出来。

      我走过小径,把他引向死胡同,他果然中计了,他跟丢了,丢失了方向也只能摸索,不出所料他走进死胡同,我见他有些手足无措也有些失落,只是他转身我便出现在巷口,我冷冷问道:“为什么要跟着我?”他显然一愣,因为傍晚我并未看清来者何人,狡黠的月光奋力扑动翅膀,也只让我隐约看到他的嘴角,他嘴角渐渐上扬,对那弧度我显然过分熟悉,我意识到了什么,他向前迈步,整个身体和面庞且浮现在我的视线之下。这次轮到我一怔,我几乎下意识蹦出那个名字——唐曜。

      我的情绪仿佛在坐过山车,由惊转喜,我的身体不受控似的奔向他,直接跳起来拥抱他。这种相遇的方式的确很出人意料,我和他就在那昏暗的巷子里寒暄,他告诉我他和他的“老板”原本在隔壁城市,后来他“老板”让他回来分管事项,我是很担心他们在从事不法交易,据他所说是小商品批发,毕竟他曾经与那些人一道,我还是叮嘱他小心为上;他还告诉我他的母亲于去年过世了,他释然,说道:“也好,妈妈不用再受苦了,在另一个世界估计也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我略显失落,拍了拍他的肩。我告诉他我毕业后准备回来打拼,没有告诉他是想功成名就那天在荣耀相见的,也不想让他担心我。他抱紧我,“傻瓜,你总是东想西想的,考虑的太多。”

      是啊,如今谁没有掣肘,并不是什么难为情,只是世道让人屈服而已。

      “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别分开了吧。”他喃喃。

      “好,一言为定。”我与他相约。

      自那次的相遇,只要一有闲暇时间我俩都会在一块,什么缱绻的事情也抵不过两个人的浪漫,看电影,喝咖啡,生活有条不紊的过着。我发现他变了。他从前是不抽烟的,而且我也不情愿闻到烟草的味道,他也会有意的避开我吸烟。周末我俩一直在一起,他一直没得空抽烟,我看他坐立难安,东张西望的,我也会意,“你抽吧,我不介意。”我淡淡道出一句。

      他像得到应允奖励的孩子,甜甜笑起来伸手摸索那精致的小盒子,娴熟地抽出一根烟夹在早已泛黄的手指指缝中,他点起痛快地吸吮着,我看着他压抑不住的雀跃像极了我在那晚夕阳下遥遥一见倾心的少年。他最爱抽万宝路了,我不理解他的喜爱就像我不理解明明知道吸烟的危害如此之大,但每个烟盒上都写着“吸烟有害健康,尽早戒烟有益健康”的字样一样。

      我还发现他的肩前侧多了一个纹身图案,字母组合H&C和一个太阳,我问他整个图案的含义,他告诉我是他妈妈名字最后一个字拼音对应的字母是H,他的小名叫小猫,就取了猫对于英文单词的首字母,那个太阳代表着我。我眼神透露着真挚的感情,看着他,他突然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傍晚的阳光被波光粼粼的浪载向远方,我俩在海边漫步,他很严肃地对我说:“阳,我想开一家游戏厅,就是那种街机和电脑都有的那种,可以玩到不同的游戏,也可以体验不同的方式。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妈妈也留给我一些,现在还要照顾外婆,没有稳定收入也不心安。”他接着道:“小时候爸爸也带我玩过街机,以前就好羡慕那些可以玩这些的,我当时在一个游戏机上还打破了拳皇18连胜的记录呢!”

      我对他一直都是那温暖的微笑,“我支持你。”我挽起他的手。

      “耶!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他还是像从前那般孩子气。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一直忙于选址、协商、租赁、装修、选购、申证的活计,我也从旁帮助他解决一些小事,选在闹市区感觉没什么竞争力,选在住宅区附近又因为是游戏厅估计会很吵闹也不太合适,我们也找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选购的机器质量三六九等,也踩了不少雷,但是总的来说仍没有走太多弯路。之后一切顺利就一切就绪,不日就便可以开张了。

      在这么个地段突然多了个游戏厅,很快吸引了各路人的目光,生意火爆,以我俩前卫的审美和精致的装修,很快店就变成了网红打卡处,络绎不绝。过了新店开业期,收入就趋于稳定了,我们也拓宽了业务,有个性饮品和自创小食,算不上堆金积玉也起码小赚一笔。未来的日子闪耀希冀,我也从实习生转正了,董事很看好我,把我留下来了,我和他一起庆祝,多希望欢愉时光偷跑的不那么快,还来不及体会。

      那天晚上,我下班顺道来到店里,他在后厅收拾善后,他外婆也来帮忙了,我放下包也在擦拭机器。我透过玻璃远远看着好像有一小群人大概十个人的样子,朝我们店里走来。黑云缓缓爬上天幕,无声的压抑最会轻慢人心。我本想告诉他们今天已经打烊了,直到他们走近了我才看到好像手里拿着家伙。我有些惊慌,手中活动立马有点迟疑,我确实也不相信这伙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打砸这种违法的事,但是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和鲁莽的敲打直接虐杀了我对他们这帮人人性的高估。

      他们都拿着家伙,走近店来,我呆滞不动,盯着他们的眼神略微涣散,虽然已经意识到这帮人不是善茬我还是礼貌的说了句:“你们有什么事吗?我们已经打烊了也请明早再来吧。”他们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乱棍痛打一通,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外婆听到动静匆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简直吓了一跳。我看着外婆大惊失色,本也有些六神无主,但我很快就镇静下来,立刻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他们其中一个人看到我好像联系外界寻求帮助,一棍子抡了过来,还好我躲开了不然就被一棍暴击头部,但是那一棍直接打到我的手臂,我的手机也随之飞跃了出去。那剧烈的疼痛感霎时弥散在我整个身体里,我皱着眉捂着胳膊,实在是力不从心,他外婆看着这等场景也不顾什么了,冲上去就要阻止这些人的恶行,但被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一把推开,跌倒在一边好像撞上了什么就要疼晕过去,我立刻跑到外婆边上照看,他闻声也快步从后厨赶过来,还一边喊着问道:“怎么了?什么声音?”

      我看着外婆痛的眉头紧皱,感觉不妥,我就简单的安顿了一下,那帮悍匪看到我们已经受伤也并未停止破坏,继续捣砸着。我当时头脑一热也不顾什么了,只想护住我俩花了大价钱淘来的游戏机,我直接冲上去护住了那机器,他们见我过来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接给我了一闷棍,我松开了手瘫倒在地上,头昏眼花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了,我只见到他手提菜刀从厨房出来,他看到前厅这一切立刻怒发冲冠,额头上的青筋膨起了好几根,眉宇紧蹙,杀气笼罩,迈步走过来……

      我感觉又做了一场梦,“呼!”我猛地睁开眼,身体如飞船船舱一般弹射坐起,母亲本还打着瞌睡,见我如此这般的动作也吓了一跳,“晋阳,你还好吧。”母亲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和你爸就离开了一会,刚回来病房走廊就看见医生护士扶起瘫倒的你,我们还担心着,看你倒在门口想着你肯定是醒过来了,你昏迷了快两个月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母亲有点焦急地说。

      “爸妈,唐曜呢,唐曜怎么样了?他在哪,他没什么事吧?”急迫打赢了理智占据上风,此刻我看着更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唐曜……母亲和父亲对视一眼,他……他没事……只是……只是……”母亲头一回显得这么局促,说话吞吞吐吐的。

      “他到底怎么了?”我歇斯底里道。

      “他……你……你可能见不到他了……”母亲溢于言表的惋惜慨叹和悲哀,在此刻被我脆弱紧绷的神经无限放大。“他……他杀了人,就是那晚的肇事者们,他一个人杀了他们三个……重伤一个,轻伤三个……”这些简单的计数文字只给我一阵阵的冲击。“他……这是一件恶性事件,当晚的路人见状便报了警,他立刻就被逮捕了,后续我们也是很清楚……”母亲一字一句我只觉得痛心疾首。我知道事情发生到这地步,无法转圜,我好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还在住院的这几天我魂不守舍,会在接热水的时候发呆烫到自己,也会望着窗外的景象出神,其余时间我只是躺着发呆想象,他现在在监狱还是在什么地方,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临了要出院了,今天是一个明媚天,我照常倚着窗户发呆,病房门被推开了,是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还带了一个警官背了一个包。他郑重其事,我本以为他只是找我了解当时的情况,但是我似乎会错了意。

      他递给了我一个信封,信封上有滴点状的起皱,像滴了水般,信封的封面上写着穆晋阳收,旁边画着一个小太阳。我们在病房里坐下,颇有三方会谈的架势,他向我解释他此行的来意。他说他是柳雁看守所的所长,他受唐曜所托交给穆晋阳先生一些东西。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拆开了信封看到一枚已经褪色了还被略微腐蚀过的贝壳,还有几张泛黄的信笺,我抻开信纸看到是他写给我的一封信。

      亲爱的晋阳: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见到爸妈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只是先去忏悔。我答应过你的我们再不要分开,如今也是我先毁约,如果你要怪我,我也毫无怨言。我记得我第一次如此注意到你的那个下午,我才打完球回教室,看到你已经端坐在座位上书书写写,午后的阳光那么毒辣那么刺眼,打在你桌角一边竟然却恰到好处,就好像你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那天在门口看着你出神了好久,要不是一哥们儿说我怎么还站在门口我估计都回不过来神,你就像是逆光朝圣的救赎,无可触碰。但是逐渐发现你并不像冰山一样冷峻,你也会笑得前仰后合,你也会因一道题百思不得其解而愁眉苦脸。数学课的那天下午,我发现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一直在发呆,我怕老师抽到你或者我,我还专门研习了一下一题多解的手法。果然老师发现了出神的你,让你来讲解,我看你语塞我才戳了戳你的手偷偷告诉你解法,我现在还想到数学老师吃瘪的表情,就忍俊不禁的笑了……等等,我怎么感觉这是个病句来着,你别笑我!(哈哈哈哈哈)

      那后来你说要请我吃东西,我也很爽快的答应了,只是你带我去吃西餐,让我想起了父亲,所以我才点了那一碗奶油蘑菇汤,只是睹物思人罢了。再到我们都要回家的时候,咱俩要分道了,我回头看到夕阳映照你的脸庞,你的微笑就像和煦春风纾解了我的遗憾与不安,那一刻我心搏动的剧烈,我不知道是荷尔蒙还是多巴胺作祟,那种感觉实在难以言表,像感激,像仰慕,但更像喜欢。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就是喜欢和你一处相处,足矣。但是我好像不会知足,贪念你,贪念更多的你,的确连累了你,对不起。

      自那之后,我开始向你靠拢,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拒绝,我也知道你是骄子,我只能努力学习赶上你,那些挑灯夜读的日子我会永远铭记,每当我打着瞌睡,头像磕头机一样工作时,我脑海里全是你,我就会继续努力。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说过我会和你上同一所高中,我实现了。

      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我找你去海边。那是因为我想让什么见证我们,自然景观或者什么特殊物件,我想了好久只想到去海边看看海。所以我就拽着你去,只是看到海边就会想起来和父亲的点点滴滴,那天我也没想到我会和你说那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算是情难自禁吧,也谢谢你耐心的聆听,好久没有人可以和我如此交心了。那次之后我就下定决心,我们,至少那段时间,不要分开。

      我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我知道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你一定会进入你梦想的学府,我怕我在阴沟翻船,怕你撒开我,刚上高中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如此焦虑,直到……母亲的病就像一记催命符法,正好把我剩下的坚强摧毁殆尽。我陪着母亲在冰冷的器械面前检查的时候,我的心都是空洞的,那段时间我动不动就把头埋在母亲的病床边上偷偷抹泪,我脆弱至极,我怕你看到这样不堪的我,我更怕你疏远我,抛弃我,所以我才又回到学校继续努力。

      可是天不假年,母亲只能靠透析度日,高额的治疗费用……我撑不住了。既然如此,放弃学业是我当时的最优选,既然我不能在学历道路上伴着你,那就让我可以站在远处护你周全。

      高中的时候校门口的那些个小混混才瞧不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所以他们总会以威胁恐吓他们为乐,我当时才跟着黎老大混,我留心听闻,和我们不对付的那帮子里有几个小混混商量对你不利,我高下立断,我拉着几个仗义的兄弟就去威胁他们不许打你的主意,给了他们一点教训,后来为了感谢那几个仗义的兄弟,我都会帮他们开店的家里做一些活计,所以我放学才不和你一起回家。

      我也不知道你是何时注意到我加入了他们,就在那天我被引导去了那条巷子,被我们威胁警告的人也找了他们的幕后势力,为了给我好看为难我,没想到就被你碰上了。不得不说你当时从容淡定的样子太帅了,我站在你背后安全感满满,本想着我保护你,但没想到反倒被你护在身后,惭愧惭愧。当时我有些呆滞,我被你拉着走,等我再一激灵,你已经拉着我登上你家楼后的梯子了,我就跟着你一路上去。你在找医药箱的时候我确实被你家的屋舍陈设惊呆了,因为你从来没有说,我也并未发现。

      等你找到给我消毒贴敷料的时候,我的心又跳的和那天傍晚夕阳看到你时跳的一样快,我只觉得面色潮红,悸动,情愫一下子从心尖喷涌而出,正当咱俩面对面坐着你问我问题,我就不受控地吻上了你,直到吻到你,我感觉体内一直以来的冲突被抵消了,不再那么轻浮了。你的回应也给了证明,证明我没有做错,是喜欢。

      那一夜后,我并没有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什么变质,反而让我们的联系更加紧密了,我也听到同学们的插科打诨,我本以为我的那些兄弟们会表示嫌弃,但是他们却很支持我,还扬言要告诉你我睡觉打鼾像在工地在施工,简直不像话。我也以为同学们的话会对你造成影响,我自是不在乎这些风言风语的,只是你,不过你比我想象的你要强大,你也并未当一回事,看到你无碍,我也放心了。

      直到高考,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我的成就并不在此。高考后我们有一次相约在海边,以后的日子聚少离多,我隐约觉得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我索性对着大海说出了我想说的,喊出我最真诚的话,想对你说,想对父亲说。

      只是果然如我所料,没有你的日子很难熬,我为了打拼,我跟着老板去了隔壁城市,每次我们遇到一些挫折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想你就有了动力。我们也做成功了一些事,批发零件,负责送货,小本经营等等。直到去年,母亲的去世,我才深刻感受到无力,我又少了一个亲人,那段时间我整天以泪洗面,我没想到我会那么脆弱,外婆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本市,我索性恳求老黎让我回来,让我接手我们市的交接工作,不能只留外婆一人。就这样日子也在过着,直到那天我和兄弟们去新街办事,我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疲惫身影,那种熟悉感像TNT爆炸的强烈冲击波击溃我看似坚固的心理防线,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和你续缘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每个周末醒来能第一时间看到你,看到晨光、鲜花、早餐,这就是每天好心情的来源;每个下午听蝉鸣问候,陪你坐在电脑前,看着你纤细的手指敲击着键盘,恨不得来帮你;每个浪漫的傍晚,夕阳晚霞,烈火灼云,与你挽手,倚靠,畅想未来,缠绵缱绻,如痴如醉;每个繁星点缀的夜晚,耳鬓厮磨,游戏开黑,在夜间无声弥漫着甜馨气息的房间,相拥而眠。谢谢你不嫌弃满目疮痍的我,还细心治愈我,只是这伤痕怕是无法愈合。

      那天,像往常一样你来到店里帮我的忙,我根本不知道会有人来找茬,那天本就昏昏沉沉的,下午店里的机器还坏了一个,还有人玩霸王游戏,我的心情是跌入谷底的,直到看到你才稍稍缓解了些。我本来后厨仓库整理食材,却听到前厅吵吵嚷嚷,我本以为没什么大事或许是有游客被我们的店吸引来,但是随后是一阵打击声,我顿感不妙,但也没往坏处想,等我走到厨房,我再听到外边传来的叫骂与打砸声,我便知道是受困于我的身份,定是有人来故意挑衅,我这才拿起刀想着震慑一番。

      但是我掀开厨房门帘看到外婆晕倒在一旁,你欲要阻止他们却被他们痛打的窘境,那一刻我爆发了……愤怒冲昏头脑,恨意涌上心头,我才不顾什么,欺负我爱的人,那不好意思。只是冲动的后果并不是我随随便便就可以承担的起的,早知是这个结果,杀几个是杀,全部杀也是杀……如今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那如果当时让他们打我一顿让他们把店里砸一顿就没这么多事情了……也不用临了了还要挨这一枪,不如早脱身,余生干干净净,最起码能好好过一辈子……

      多说无益,只是再也见不到你温暖的笑了,好怀念啊!从注意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已成为我唐曜的救赎,是照亮我晦暗生命前路的那束阳光,无可替代。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哭,把我忘了吧。你要好好工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以后再找一个爱你的人共度余生,不要因为我而颓废此生,还要努力生活,以你的魅力,也会成为别人的光。
      顺颂时祺。
      暂书至此,不复一一。
      你的小猫
      2003年6月28日凌晨

      通读完这封信,我的泪早已躺下了一股又一股,泪滴滴在信笺上,就像信封上的褶皱一样惹眼。我紧握着信纸的双手剧烈颤抖,慢慢抬起头看着一脸严肃的警官,他沉重的表情昭示了一切,我还只是傻傻的问了句,“他现在在哪?”那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但谁知我会不会在接下来的任何一句话之后彻底崩溃。 “我知道这让你很难接受,但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节哀。”所长的语气略带关切。

      “他到底在哪?”我颤抖的地说,泪花在我眼眶里打转,即便这样我也盯着他问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

      “……”那边仅是沉默。

      “唐曜他,他由于防卫过当,造成及其于恶劣的社会影响,被判处死刑,于2003年6月28日执行……”看守所长说完“执行”二字后仿佛也没了底气。

      我觉得我算是历经世事了,但是我从未感觉我能像他一样冰冷轻松地说出和接受类似“死刑”,“死亡”的字眼。我忽然笑出了几声,剧烈的笑容让我闭上双眼,泪水被逼无奈汩汩下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发笑还是抽泣……

      本还沉浸在担忧与难过的父母注意到我的表现,“阳阳,你还好吧,你别吓我们……”母亲担忧地说,越说声音越小。

      我自如遭晴天霹雳,他的死讯压得我喘不过气,悲悯交加使我的感官变成一团乱麻,只觉天旋地转后突然一阵黑矇,我昏死在抵靠在沙发上,失去意识前听到病房内焦急的叫喊着医生……

      等我再次醒来,眼睛因之前的哭泣已经肿了,勉强睁开眼看到爸妈在右侧着急关切地看着,所长和小警员在右边也期待着我醒来。“所长,还有什么事吗?”我恹恹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需要时间。其实我和看守所里其他警官都觉得他很可惜,那么有正义感的一个人,他在看守所里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可以看出是个有故事人,我受他的其他朋友所托,所以在所中也格外关注照顾他,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遗物,他本来想让你忘记他,说他的遗物让我们随意处置,烧了扔了他都不在乎,但是不难看出他最在乎的只有你和他外婆,大部分的遗物都已经还给他外婆了,还剩下几张日记,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说罢他吩咐小警员把随身携带的包放下了,然后他俩就默默离开了。

      我只是觉得痛,钻心的痛,我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流,深刻体会到欲语泪先流之感。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面孔,他的笑容,他健壮的身体,他对我说的话,这些都久久不散。

      我又多住了两天院,或许只是想让心里更好受一点。这几天我就像个失去梦想的人偶,呆若木鸡,只是看着窗外发呆,亦或抚摸着他的日记沉默。办理完出院手续,父母接上我回家,在车上我眼巴巴望着窗外景观变换,光怪陆离,一切都变得好陌生,我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回不到从前了。

      回到家我也没有多待,才收拾了半晌我就拿着他的日记出门了,母亲一脸担忧,我同她说放心我只是去找唐曜的外婆,去陪陪她,她一个老人家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好让她一个人那么痛苦。

      我来到唐曜家门口,他们家也是千万家庭里很朴素的那个,小院里花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马上就要枯萎了,边上的杂草更是茂盛,我上前敲了敲门,也无人回应。正当我准备放弃了,门被打开了,是他外婆。我回头见他外婆憔悴的神情,形容枯槁,面色无华,头发已经完全变得雪白,记得上次见她她一头乌发闪闪发亮,虽然夹杂了几根银丝却并不影响她俊朗的神情。她外婆邀我进门,在我印象里好像是第一次来到唐曜家,从前也只是知道在哪,却从未想着拜访。

      我走进屋子,越来越灰暗。这是一个朴素的二居室,如今也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中式风格,外婆进去客厅侧边的卧室,我看到一个神龛,我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见她缓缓端出一个紫檀木盒子,上面盖着柔和的绣着精致花边的白布,我只看了一眼,我的瞳孔便剧烈抖动起来。

      外婆面无表情地递给我,“好孩子,你拿着吧。”外婆慈祥的平淡道。我接过那个可以悲天悯人的盒子,外婆牵着我坐下,“孩子啊,小猫说让你忘了他,他让我转告你别太伤心了,就当作他去另外一个我们都暂时不能去的世界游玩了,你就继续你的生活,顺其自然……”外婆的话还未说完泪滴都止不住的下坠。我听到这些也很难不让眼泪流出来。

      外婆还给了我两三张零碎的日记,此时我已经泪流满面,看着熟悉的笔迹,直面我心的疼痛更甚。外婆说她最近眼睛干涩,看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许是休息不好,说罢就要准备回那个布置了神龛的房间休息,她指了指斜对面的房间,示意我去那个房间,我扶着外婆进了房间,将她扶好后,我转身看着那个神龛,里面放着两张黑白照片,一个是他妈妈的,一个是他的。久违的心灵再一次相见,竟是这样的情形。我跪在他的灵前,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几乎要盯穿了,恨不得他马上活过来,只是无济于事。

      顷之,我离开房间顺便带上了房门,我进入他曾经的卧室,看着那陈设摆放整齐,床上也整理的很整齐,只是或多或少都落了一层灰,自被带走的那天,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我抚摸着“思考者”的雕塑,拂了拂已经积灰了的“教父”碟片,看着已经枯萎腐烂了的插瓶玫瑰,一晃眼仿佛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擦了一下眼泪,环顾了一圈,床头柜上摆着我俩的合照,被擦拭的一尘不染;我仿佛窒息般难受,我踉跄两步抓住照片,跪坐在地板上,我把照片紧紧窝在怀里,宛如抱着他,温暖的怀抱不至于让他感到冷。等我回神,我靠在床边坐着,翻开零散的日记,希望它能给予我一点慰藉。

      2003年6月21日 星期六 雷阵雨/多云
      今天是被收押的第一天。好不容易才向看守所的管教要来纸和笔,笔头还不允许太尖,无法,随便写写打发时间吧。距离归西还有不到七天的时间,一想到到了下面要被爸妈训斥,就心有不快,既然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看到其他人每日被说教,我心里都发毛,我可受不住那洗脑式的宣教,我要真如此非得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我就装作看不见听不见,他们应该也拿我没办法吧。

      其实现在最想念的还是阳和外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在担心我,我没事,挺好的。外婆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可别因为担心我落下什么毛病,不然我更要被爸妈申斥责骂了……我的阳他,我只希望他一切都好,不知道他醒来没,他醒来要是知道我这样肯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吧,他傻傻哭泣想想就觉得好笑,话说我好像还没有见过他哭,那场面梨花带雨,或许很壮观吧!

      今天的饭是一荤一素一汤,这所里的伙食可不比外头的差,如果可以活着出去,那得多想念这里的饭菜。说到这又想到外婆和阳,他们吃得好吗?这两个都多大人了,还让我担心着……没办法,只好把一切都往好处想想吧,今日记述到此为止吧,感谢我粉丝们,谢谢我所有的粉丝,爱你们!

      2003年6月22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被羁押的第二天。昨晚没有睡好,不知道是心事太重的缘故还是什么,不过有一说一这里的床比我当年混迹江湖时睡得那些冷板凳长椅要舒服的多得多。这里的人也算是好相处的,昨晚睡不着就和隔壁监室的室友说上话了,我是个健谈的,他倒是一个耐心的听众。我和他聊的投机,我告诉了他我的很多事情,有这些年的混道经历,打架斗殴,纸醉金迷,香烟酗酒,这些事情我都干过且干的还不差,我唯独不敢碰黄赌毒,那毕竟是道德约束的底线,我和他说着,他也捧我,他说他也是小本经营,与人发生口角,他本是怯懦之人,无奈在那人的言语讥讽之下,他抄起手边的酒瓶子给了那人一下,许是情绪压抑的久了,他又拎起另一个酒瓶朝那人抡去,那人手捂着头,暗红的液体浸湿了那人衣衫,应该是被打懵了,也没有躲,又结结实实挨了他一下,直接沉沉倒地。

      他打完人也后悔了,蹲着抱着头嘴里一直念叨着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好心的路人报了警,他被审讯的几天精神都恍惚着,还好还能大概说出事情原委,事情还没有完全落实,他也只好先被收押,只能根据被打的人病情严重情况来决定量刑轻重。

      虽然看不到他,但我想他也不是个瘦干条的草包,他说他有个儿子,才上小学三年级;他妻子前几年在工厂上班,工厂一直以来的不正规操作让他妻子失去了一只脚,这几年还不容易生活状况有所好转,没想到又摊上这等事,也算倒霉。我安慰他起码他还有个孩子,不像我也没有后辈,他看我也很年轻,倒是叹惋。我又何尝不想有个孩子,欢声笑语也可以给家中添点喜气,只是我想想,我的阳也还没长大,我的男孩,也和孩子一样,也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

      2003年6月24日 星期二 小雨
      今天是被那定时响板声闹醒的,昨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阳和外婆在一处孤坟哭泣,撕心裂肺,我只是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阳哭着哭着便停下来了,猛地朝我的方向回头,他眼泪汪汪的,就像早知道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一样,我能从他凶猛的眼神中看出他怒火中烧,他噙着泪喊道:“你他妈跑到哪去了,你知道我和外婆找你找的多辛苦吗?你这个混蛋,说好的再也不分开到底算什么?”他歇斯底里地吼着向我奔来,我却被这阵仗吓坏了,我撒腿就跑,跑着跑着环顾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前方远处好像是海,不知道这是不是海市蜃楼,我只想朝那靠近。

      本来看着很远,但没两步路就到了。沿着海边沙滩走,低头看着脚下有脚印,似乎在引导什么,顺着脚印走到尽头,是一个衣冠冢,上面一枝带着梨花花苞的枝桠斜躺在上面,那衣冠冢上的字也看不清,只是那6.28这几个数字被描摹的也不是很清楚但依稀可以辨认,我扭头看看海,当海风吹过我的坟墓,满载寂寞的小舟便停在孤立的岛屿,凄冷……只是天空中传来什么响声,是那该死的响板声,唉,原本在家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哪有这档事……不想了,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更改了。

      今天和酒瓶先生聊起来年少绮梦,姑且先让我这么称呼他吧,谁年轻时没有企盼过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告诉我他现在的妻子就是他从初中就开始暗恋的那个,一直勉强撑到上高中,他也一直喜欢,高中毕业他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出息就准备就此作罢,但是他妻子主动找上他,他也完成了本该早就完成的告白,他们就这样谈了几年了恋爱,她说他是不懂浪漫的,他妻子有时候呛他两句,小吵小闹就这样坚持着,直到都有了像样的收入,两人才决定结婚。婚后如胶似漆,这不才有了这个可爱的儿子,谁知道这些年的变故,把这个美好的家庭几乎击垮了……

      接着轮到他问我了,我告诉他我的爱不值一提,我的爱恋也是学生时代的春心萌动,高考完后的分别是我俩第一次的分别,我多希望也是最后一个分别,他去上大学,我去混社会,看着多不般配,说来也巧,缘分这个东西玄妙的很,几年后我又和他在这里相见欢,本来说好了再也不分开的,我们一起开了一家游戏厅,生意火爆,正当一切都要步入正轨时就是要发生一点偏分,喏,我这不就进来了嘛。他只觉得可惜,也没多问,我相信他也可以猜到一些端倪。我多想就这样撒手人寰,可是外婆怎么办,阳怎么办,我多希望他能永远记得我,只是一味记得我被重创的只能是他自己,既然如此,还不如忘了我一了百了,总好过为我一个烂人赔上一辈子。

      2003年6月26日 星期四 中雨
      这几天外头的雨下个不停,难道上天都在因为我将死而难过哭泣吗?淅淅沥沥的,从前我是喜欢雨天的,不知怎么的渐渐就不喜欢了,我开始喜欢艳阳天,雨天的低气压会让我喘不过来气,淫雨霏霏,更是叫人烦闷的很。今天的饭菜也不合胃口,本就没什么好的,碰到这雨天更是绝配。

      我又无端地发起呆来,我还是只担心他俩,也无济于事,我只好在监室里来回踱步。酒瓶先生好像也听到我不安的脚步,就问我在担忧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担忧什么,我的担忧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说我担心家人担心我,我只是希望他们照顾好自己,别受我连累。

      我这几天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但是现在也应该去想想了。我到底害不害怕死亡?我想我不怕死亡,毕竟死亡也是一种解脱。只是死了之后没人记得,那才真的成了孤魂野鬼,那种不为人知的感觉才是我发自内心惧怕的。我怕阳忘了我,但是我更怕他因为我断送了他的一生,不然我才是罪大恶极。我会劝他忘了我的,无论如何,如果他真的忘了我,才是对我处以极刑,什么挨枪子,什么斩首,什么绞刑,甚至是空气注射都敌不过被最爱的人忘怀。
      ……
      我写下这番文字,不怕被人知道,只是我真心忏悔,如果法律可以允准换个惩戒形式,倒不如直接给他喝碗孟婆汤,那才叫我生不如死。

      2003年6月27日 星期五 大雨
      今天怎么还是个阴霾天,雨下的更大了。

      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整天了,明天凌晨六点就有武警来带走我了。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和那些看守管教闲聊,得到这些信息并不困难。我知道会有好的伙食送来,却不给酒喝,他们还会给我洗个澡,会有体面的衣服送来,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向看守说,我想要一碗奶油蘑菇汤作为最后一餐,如果可以还想要一套西装穿着上路。我看他一向好说话,他也告诉我奶油蘑菇汤或许弄不来,毕竟是西餐,但是他也会尽力的,让我安心,同时也安慰我或许还有转机。我自知的是无法转圜的,他只是安慰我罢了。

      酒瓶先生的判决下来了,我凑在门边听着。那人被酒瓶砸了脑袋成重伤了,本来医生说苏醒的几率不大,而且家属也要放弃了,就是在他们准备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他奇迹般的醒来,医生又给做了检查,确实无大碍,只是因撞击的颅骨骨裂,也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本来还以为那人会连命都保不住,现在竟然连重伤都算不上,所以酒瓶先生就被判处两年零4个月有期徒刑,过几天也要被提走,只是他被转运去监狱,而我是踏上黄泉路……

      唉,不讨论这些沉重的题材了,我才不怕,只是不能感知到任何的刺激,一瞬间的事情,之后就可以静静躺着,任由腐败侵蚀着躯壳,逐渐变得面目狰狞。

      这便是最后一篇日记了,终于要给我恶贯满盈的人生添只休止符了。希望阳和外婆都健康,希望他们可以忘记我,让我在他们记忆力变得越淡越好。如果有来世,一定不会再过这样的人生。最后就让我随着雨滴,消失在茫茫大千中吧。

      就像他说的一样,我对他的忘却就是对他处以极刑,他明知道我心疼他,不舍得他受天大的委屈,他还这样要求我,是自相矛盾。只是短短几篇日记,我读到数度泪流,原来我昏迷的这段日子,他承受了这么多痛苦,他无处发泄只好用他最不擅长的书写来镌刻这份不请自来的情感。我收起他的日记,这已经变成了我弥足珍贵的东西,那日记下面好像还夹着一页随笔,看着不像是他所写。我好奇着翻开。

      有人要杀掉猫咪
      凌晨时分的钟声敲响,猫咪要上路了。

      前一天傍晚,牧羊犬们叼着烟、糖、坚果,还有满满一盆的物品,这些都是猫咪这几日从未见过的。猫咪被掳了去洗了个干净,被完整地送回来。猫咪自己要求的,要给他一套体面的行头,那身行头显得很精神,他也只是放在一边。猫咪身上负担着镣铐枷锁,也只好靠在墙边。

      九点,他坐在那里发呆,眼神呆滞,一动不动。

      十点,他靠在那里,谁知道他在想什么,闭上眼了,但是泪痕还未干,反映着昏黄的灯光。

      十一点,他没有再哭,又恢复了之前样子,睁着眼向斜上方直视,盯着什么,我想应该是无数画面在他眼里闪过。

      十二点,入夜了,他依旧很平静,缄默与沉睡的平静融为一体,只是时不时有鼾声打搅这南柯一梦。走廊里烟雾缭绕,灯光已经降至最暗了,白色颗粒在那禁锢的空间里自由飘舞,是不是很讽刺。

      一点多,喵喵叫了两声,我应声过去,和他背对背靠在同一堵墙上。他又说起他这些年的事情来,从一个恬静的普通学生到撤学混社会的社会青年,从一个孤单无助的男孩到准备与他爱的人共度余生的男人,从一个守法自律的好公民到一个罪无可恕的死刑犯。他说了这样许多,我只是听着,动不动附和一下。他突然问我,等我以后离开这座囚牢,能不能给他烧几条万宝路,这是他最喜爱的。他还说只要是万宝路就行,如果由外国产的更好。我答应了他,我的爽快好像给了他一些底气。

      凌晨四点,送来了一些餐食。小酥肉,黄焖鸡腿,土豆烧豆角,还有饺子。他只尝了几口,甚至都没有怎么咀嚼,就整个咽下去了。其他的就扔下不吃了。他又道:“如果真的有来世,一定不会再是这个结局。我们都是剧中人却不自知,这场戏结束了,还有另外的戏要登台上演了。”我插了句:“你要不要再吃点,一会坐车别饿了。”

      他没回话我也就当他应允了。我那还有一些速食,卤蛋什么的,还给他递了一瓶旭日升。他从餐送来开始就一直眉头紧锁,没有任何表情。

      他才开始吃,突然就崩溃了,双手颤抖,无法制止。我隔着墙探过手去,他的手湿冷的,宛如尸体。
      凌晨五点五十五分,监道的大铁门轰轰作响,年久失修的门发出的嘎吱声就像骨头清脆断裂的声音。他刹那抓住了我的手,我就顺着他用力的与他紧握在一起。牧羊犬走过来,解开了那沉重的镣铐,换上一副显小的。

      那只猫穿着一袭燕尾服,像中世纪欧洲王公贵胄的公子,只是等待他的是类似查理一世的命格。

      凌晨六点十分,铁门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响击溃长空,撕咬着让太阳努力地发光。他问我是不是该上路了。我回道:“咱兄弟临了,可别显眼哈,别像之前那个,一脸威严,临走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办到。”我打包票。

      他无血色的唇有些龟裂,努力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不会的。”有气无力。他一直在颤抖,可以看出来他一直在刻意制止这个行为却又无济于事。说罢,几只尖鹰出现在监舍口,打开门架上他。他被架走的时候站得笔直,我趴在门外努力探头想看看他目送他最后一程,他也努力回头,向我笑笑。
      直到铁门再一声巨响,从此再没有听到关于猫咪的讯息。

      我也只是抱着那沓纸,坐靠在他床边,我闭上眼,独自承担着这份落空的苦楚。

      那里我从他家离开,他外婆只是把那木头盒子给了我,她说相比于她我更需要。我接过,带着那几叠纸回到了家,我甚至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我只是麻木的对待着周围的一切事物,我犹如行尸走肉,毫无情感的润色,我的感觉神经从得知他的死讯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麻木失去富养,会缓缓萎缩。

      2003年7月6日,今天是个艳阳天,是他最爱的晴天,万里无云。爸妈一直有意照看我的情绪,也格外关注我。我今天起的格外早,去爸妈卧室里看着还在熟睡的二老,我实在觉得对不起他们,但是我也确实压抑久了,不想再支撑下去了。我带着那个檀木盒子,把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我踏着单车扬长而去。

      骑着单车在城市里转转,好想继续爱这个世界,只是我留恋的都已不在,我只在看最后一眼。离开万千繁华的城市,来到那个只能听见海浪翻滚声音的地方,海浪可以带给我安宁,也可以把我的相思卷走带向远方。我端着那个盒子走近海边,里面只有一瓮灰白色的尘。我拿着那一抔尘土,“曜,我带你来看看海了,我知道你最喜欢这里了,我就在这陪着你,哪也不去。”我很平静。说罢,我将手里的,我曾珍视的,看得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我的太阳,抛向那不懈翻滚的汹涌波涛。我看着那残存的粉末被大海吞噬的一干二净,我突然透彻了很多,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驻足目送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已经远去,我不自觉地向那个会吞噬的怪物靠近,我走一步,它没一步。冰冷彻骨,我适应的游刃有余,这刺骨的寒意比痛彻心扉之感更能让我接受。我还在努力向前迈步。海水没过我的肚脐,半个身体都沉浸去了,打湿了我的衣摆。我就快要与他融为一体了,但是水浪的阻力也越来越强烈,几乎在把我往外推桑,我恨它,为什么要阻止我去追寻我的太阳,他就在海底,来自海底深处的悲鸣,呜咽着,伸出手牵住我的手,把我带向一往无前的空洞。

      我向海面伸出手,脖颈处的凉意浸透了心底的哀伤,试图温暖我早已昏死的灵魂。我望不尽那海底,我看不透他俊秀的面庞,他似笑非笑,我还一直记得他,从未忘却。我觉得有些咸咸的,我也分不清是海水还是眼泪,而今才到当时错,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

      眼睛被蜇的好疼,睁不开了,这下泪水和海水才应该算是真的融为一体了,海水倒灌入我的体内,我不愿挣扎,我情愿相信是他伸出可以无限变形的手拥抱我,接纳我。遒劲的他,把我完全揽入怀中,我马上就要看清海底,依旧潮汐翻滚,属于海底的黑暗撕碎了我最后的悲凄,把我推向曾把我视为救赎之光的阳光少年的身怀,沉沦,湮灭。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属于两束光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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