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酥玖梨

2、秋

　　记得那是个儿童节，自从知道她日子不好过，林妈妈就经常给苏念带好吃的零食和玩具。尤其这次，还给她买了新衣服，说要让她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起过儿童节。

　　那是苏念第一次穿漂亮的花裙子，所有人都夸她像个小公主一样。

　　那一整天，苏念都觉得自己像是活在童话里。

　　而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林哲。

　　当林妈妈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到那时也才刚九岁，但一看就乖巧懂事，还长得非常好看的林哲面前，并请他帮忙送她回家时，苏念看到林哲放下手中的笔，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应了一句：“好吧。”

　　既便现在想到他当年的样子，苏念也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唇。

　　幼儿园离家其实不算近，需要穿过两条街道还要再拐过一个小巷。但那晚，苏念第一次觉得，这条路也太短了。

　　由于天已经黑了，她家住的地方路也不太好，有很多坏掉的坑洼，担心她摔倒，林哲全程抓着她的手，一路细心地提醒她：“当心，这里有坑。”

　　又或者干脆走在她前面，让她踩着自己走过的路走。

　　其实苏念想说：这条路她一个人已经走过很多次了。即便摔跤，她也摔了无数次，她根本已经不怕疼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没说出口。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是害怕吧，害怕林哲知道以后就不管她了。也害怕所有的一切像灰姑娘的童话一样，在午夜时终结，然后像泡沫一样，永远消失不见。

　　苏念承认，她是自私的。哪怕是在六岁时，在别人看来还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年纪，她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也正是这些小心思，彻底摧毁了林哲，并把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看到位于巷子最深处，外面堆满垃圾，连玻璃都没有一块完好的低矮破旧的小平房时，林哲应该是震惊的，因为苏念在他脸上看到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是你家！？”

　　“嗯。”苏念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林哲的表情时，她有些难过。
　　像公主被打回原形，她依然是那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小可怜。

　　“那……你还回去吗？”闷了半天，林哲问她。

　　“回。”苏念依然点头。

　　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儿？

　　“那你进去吧。”尽管脸上写着难以接受，林哲还是笑着说：“等你进屋后我再走。”

　　“好。”苏念转身往屋里走，进门的时候，她先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还好，爸爸不在。

　　她站在门口冲林哲摆手：“再见，谢谢哥哥送我回来。”

　　“没事。”林哲说：“你快关上门吧，家里要没其他人的话，开着门不安全。”

　　“嗯。”苏念听话的关上门，却在林哲转身时又突然拉开，她紧张地看着他，“哥哥，我以后还能找你玩吗？”

　　林哲回过头，看着她微笑：“当然可以，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去我妈妈那里，你去幼儿园就能找到我。”

　　“好！”苏念满意地关上了门。

　　而那天晚上，也是她自妈妈离开后睡得最为香甜的一次。

　　虽然半夜还是被爸爸扔酒瓶子的声音吵醒了，但她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憧憬着明天又可以见到林哲哥哥并跟阿姨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玩的时候，嘴角的笑容依然压都压不住。

　　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林哲就再没表现出过任何惊诧的样子了。尽管苏念还穿着昨天的花裙子，头发也不像昨天那样扎着漂亮的蝴蝶结，而是胡乱披散着，裙子上也还有因为早上被爸爸推倒时蹭到的泥水和脏污。

　　“我妈妈都跟我说了，你不用藏。”林哲看起来比她还难过，伸手把苏念藏在身后因摔倒而被擦破皮的掌心拉过来，细心地贴上了创可贴。

　　“不要害怕，我以后会保护你的。”林哲神情郑重地说。

　　一个才九岁的小男孩，是在怎样的心态下做出这种承诺的苏念不知道，但林哲不仅说了，还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兑现了他当初的承诺。

　　他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林哲会陪她玩，给她讲漫画书里的故事，拿零食给她吃，还在她生日的时候用零花钱给她买了一个玩偶熊……

　　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林哲家，也认识了林哲的爸爸。知道他的爸爸是个软件工程师，长得高大又帅气，经常出差，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林哲带好吃的巧克力蛋糕。

　　林哲也从没忘了她，两人坐在公园的河边上，一人一半，就着微风，看着远处懒洋洋飘在天上的云朵，美美地把蛋糕全都吃个精光。

　　那时候的日子，既便到了现在，也让苏念怀念不已。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

　　但岁月总是无情的，从不会因人的意志而转移。随着年龄增长，苏念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可她没钱，而爸爸也似乎并不想让她上学。

　　林哲再次将这件事包揽了，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放心，我会让我妈妈想办法的，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学了。”

　　然而这次，事情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上学不止要钱，还要监护人的支持和一系列的证件和手续。

　　苏念的爸爸通通拒绝出示，还把上门劝解的工作人员和林哲的妈妈武力赶了出去。

　　“滚！她是我的女儿，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要你们多管闲事？下次再敢来，来一次我打一次！”

　　他摔完酒瓶子还觉得不解气，拉过躲在门后的苏念抬腿就是一脚。

　　苏念尖叫着被踹倒在地，疼得哭了起来。

　　“你干什么！？”阿姨都快气疯了，想上前抢苏念，被苏念爸爸摔过来的酒瓶子又吓得退了回去。

　　她恨恨地指着那个像魔鬼一样的男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犯法的！”

　　“犯法？”苏念的爸爸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蔑而又嘲讽地看着对面那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体面人的女人，“那你让警察来抓我啊！我巴不得进监狱呢。可能对你们这种体面人来说进监狱的受罪，可对我来说，那他妈简直就是享受。这鬼日子，老子早他妈过够了！”

　　最后他像死狗一样瘫倒在破沙发上，边喝着酒边冲众人摆手说：“滚吧，老子懒得跟你们扯淡，如果你们真想让那丫头上学，就让她妈来，让她妈亲口跟我说。”

　　自那以后，苏念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林哲，林家阿姨也没再来过，倒是来了几波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但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恐吓和劝解，对上死猪不怕开水烫油盐不进的苏念爸爸，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眼看巷子里跟她一样年纪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背上了书包，每天开开心心地上学。苏念却只能通过狭小的窗户，望向那个并不遥远，却又似乎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那年冬天，妈妈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男人。她说她要离婚，还要争取苏念的抚养权。

　　那天，苏念的爸爸又发疯了，无数次红着眼睛想扑上去打苏念的妈妈，都被那个男人制止住了。

　　苏念的爸爸最后说：“离婚可以，但女儿的抚养权，你想都别想！”

　　妈妈不久后又走了。
　　临走时她说：“你等着妈妈，等妈妈安定下来，等妈妈有了钱……我就回来接你。”

　　也是那时，苏念才知道，妈妈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林家阿姨找到了她。而林家阿姨之所以能找到她，是因为林哲的坚持。

　　“那孩子他……质问过我。问我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下，还说我不够资格当母亲……”妈妈摇着头，一脸痛苦：“但我不怪他，是我没用，我对不起你。不过你能遇到他们一家人，也是你的福气。”

　　妈妈说完这些话后就又走了。
　　苏念站在巷子口，看着她和那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她没哭也没闹，当然，心里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妈妈虽然走了，但在多方压力之下，苏念的爸爸最终还是松口了。苏念也终于可以上学，她再一次站到了林哲面前，也吃上了他带给她的巧克力蛋糕。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苏念一岁一岁的长大。爸爸依然喝酒，醉了也依然发酒疯，但苏念觉得，她可以忍受。

　　不因为别的。

　　就只因为那个每天放学时等在学校门口的身影。
　　以及——那一半他笑着递过来的巧克力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