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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月光他从天而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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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园破天荒地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坐回元通站,中转换乘10号线,到万汇城下车,接着本该是在公交车上看看夜景、刷刷手机,但杨格那一大串催人上进的词句却莫名浮出记忆的深海。
夏夜潮湿的暖风卷起半长不短的黑发。
她奋力蹬车,与路边排列成行的每一株行道树较着劲。
“累、死、我、了——”
伊园冲着车头前方怒吼,惹来散步道上一阵阵暴躁的狗叫。
天地良心,她早已不记得上一次做有氧运动是多少年前的事。但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辜负朋友的告诫和期待。
伊园试图重塑起这原本轻松愉快的归途,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唱起自己的拿手曲目。可惜她忙于同自行车的脚蹬子作斗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因此这音乐并不怎么美妙。
公寓楼铁门的轮廓愈加清晰起来,伊园拿出追赶即将驶出车站的公交车的劲头,吼出周董《回到过去》中那句“这样挽留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
伊园吓了一跳:“谁?”
立柱后走出个中等偏瘦的人影,上来就是一句反客为主的提问,“你是伊园?”
“你认识我?”她微微侧头,借着月光打量他,“蓝昉?”
“嗯。好久不见。”
伊园呆在原地愣了几秒,回想起刚才扯着嗓子嚎叫的蠢样,简直想当场逃离地球。就在前不久,这个人还曾以八年前的模样出现在她的梦中。
“好久不见……”
她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只会傻傻地重复他的话。
蓝昉似乎有些局促:“那个,其实,我在南师大读博。”
“读博啊……”伊园开始装傻充愣,“学什么专业?”
“中国哲学。”蓝昉组织好了语言,“我听说你在江北,就顺便过来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这顺路吗?从仙林到江浦,坐地铁都得十块钱吧?”
蓝昉顿了顿:“从南京南站过来,用不了十块。”
“呃……那个,来都来了,不上楼坐坐?”伊园有了新发现:“背那么大一个包,不嫌重?”
“噢,装的是羽绒服。很轻的。”
她努力压下满头的问号,假装对盛夏带着羽绒服看望八年未曾联系过的老同学这一行为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这附近有便利店吗?”蓝昉一脸为难,“我一整天没吃饭了。”
伊园热情地说道:“吃便利店哪成,你这大老远地过来,多不容易——我给你点个外卖。”
“不了,我、我得买盒酸奶。”蓝昉坚持说:“不喝睡不着觉……还必须得是卫岗的。”
伊园认输了:“果然……你们这些有洁癖的人,八成还有其他的怪癖。”
蓝昉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洁癖?我有吗?”
“有!”她咬牙,心想你小子八九年前就是一副洁癖晚期的状态了。
“伊园。”
“嗯?”
“你好像……胖了一点。”
伊园回敬道:“你胖了十点。”
蓝昉叹息:“不瞒你说,确实涨了十好几斤。”
他跟着后面,又问:“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伊园摸摸后脑勺,尬笑:“我乐意。”
她点开手机,迅速在“我们的英雄小伊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今天太累了,明天再视频。」
后面很快跟了一条,「韩女士:晚上吃的什么?又吃零嘴?」
伊园面部抽搐,赶紧把馄饨碗的照片发过去,敲字:「我没吃零嘴!」
蓝昉在711买了关东煮,很自然地坐在了吧台前。
伊园的眼睛和两手仍在锁定聊天页面,“你、你就这么坐下了?”
蓝昉转头看过来:“不来根烤肠?”
两个人并肩坐在橱窗前吃零食,恰逢一条「伊老板:吃了赶紧睡!别老玩手机!」的消息划过屏保。
伊园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你冷吗?”
便利店里的空调开得很猛,伊园很担心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羽绒服来,连连摆手:“不冷不冷——刚才是,抽筋了,嗯。”
蓝昉点点头,问:“你明天几点上班?”
“九点。但是,考勤归我管,你、你懂吧。”
“南工大是不是在这边?”蓝昉拨拉了几下手机,“江浦夜市怎么走?”
伊园小心措辞:“呃,怎么说呢……那边,其实不好吃……”
然而蓝昉已经整装待发,甚至替她背起了包包。伊园硬着头皮推开玻璃门,“那走吧。”
她死死盯着路灯下并肩而行的两条人影,暗自掐了一把大腿侧的肥肉。
蓝昉开始没话找话:“你之前……在哪个学校来着?”
“金陵学院。”
“那你在浦口待了挺多年啊。”
“其实也没多少年。刚毕业那几年,我在老家一边打工一边考教师编。”她自嘲地笑笑:“结果体检时查出矫正视力不合格,去年才又过来找工作。”
蓝昉大概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就戳到人痛处,干脆闭上嘴巴不再多问。
二人并肩,灯下漫步,静谧而暧昧。白日积攒的疲惫似乎一扫而光,她甚至开始祈祷脚下的是一条循环无尽、永无终点的路。
“什么事这么好笑?”
伊园瞄了他一眼,尴尬地抿了抿上唇:“没什么。”
“这边夜市几点收摊?”蓝昉抬起左腕看了眼时间,“要不要过江去主城区吃海底捞?”
伊园震惊:“你、你还要接着吃吗?”
蓝昉想了想:“那我们去网咖包夜?”
“喂,”她小声提醒:“我明天还上班呢。”
“你不是管考勤的吗?”蓝昉慢吞吞地走着,“偶尔迟到一回也没什么要紧吧?”
“蓝大博士,你是不是对资本家有什么误解?马理论及格了吗……”
在伊园的强烈反对下,蓝昉终于放弃了半夜过江的念头,跟着她钻进灯火通明的夜市。
油烟从各色食摊上悠悠升起,很快便溶入朦胧的月色。
嘈杂的街市似乎给了伊园莫大的鼓舞。她终于在烧烤摊上问出那个已经困扰了自己整整一个半小时的问题:“你真的是蓝昉吗?南高2012级十二班、常年坐第六排、高考625分的蓝昉?”
蓝昉似乎觉得好笑:“那不然呢?难道这世界上有两个我?”
“好端端的,你来找我干嘛?”
“难得在同一个城市,来看看老同学,很奇怪?”
“咱俩很熟吗?”伊园根本不信:“高二期末调座位后就没交集了好吧。上次见面,还是2015年6月的最后一天——你自己算算这都多少年了。”
“嗯……”蓝昉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你记性还挺好。”
“我记性不好!”她语气很冲。
蓝昉好像不懂她的掩饰,“真挺好的。我都不记得自己高考考了多少分。”
伊园无处可逃,只好硬着头皮闷了半罐啤酒。蓝昉抬腕看了眼表,脸色凝重得像在参加学术会议。
“你怎么不喝?”她不满地捏扁了一只易拉罐。
蓝昉一本正经地答她:“我不喝酒。”
“啤的能算酒?”
“怎么不算。”
伊园问:“读博没应酬?”
“在人前喝酒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蓝昉坚决地说道:“任谁劝都不行。”
伊园没忍住酒嗝,“你清高,你了不起……我们干乙方的,就是牛马……”她把脑袋埋进手臂,试图借此掩饰自己此刻的狼狈。
有人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头顶,但很快便移开了。
伊园始终找不着机会去擦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只好抱着胳膊继续装睡,不想真的跌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