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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风吹拂 日光和煦 ...

  •     沈昕俞与我的关系名存实亡,半年前我以死逼婚,他敷衍着安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仿佛我的决心只不过一个玩笑。再见他时,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容颜姣好的女人。

      温婉,羞涩,栗色的长发烫了微微的波浪,发梢扫在沈昕俞的脸上,他撒娇似的躺在女人的腿上,嘴里叫着媳妇儿。

      那女人看见了我,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拍了拍沈昕俞的背。这是我和沈昕俞的房子,他签下我们的名字,拿到钥匙的那一天,六把钥匙,他带着我熔掉了另外的四把钥匙,最后剩下两把,他拿着其中一把,嬉皮笑脸地交到我手里,我仍旧记得他的笑,握紧手心那明明只有一把却沉甸甸的钥匙,我似乎透过他的笑都能看到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

      可就是在这间房子里,他和那个女人,惬意地躺在沙发上,一旁的茶几上,放着两把钥匙,挂件是一蓝一粉的两个玩偶。

      沈昕俞说他不喜欢幼稚的东西……

      我吸了口气,平复情绪,沈昕俞也反应过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我,皱了皱眉,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似是很不耐烦,起身一只手揽住女人的肩膀,一副保护安抚的姿态。

      “来拿东西。”

      “嗯。”

      除此之外,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许小姐,不急的,你的东西都在房间,我没动,要不然我先出去……”

      那女人的话还没说完,沈昕俞便皱眉打断“不用管她。”

      继而又转头对我说道,语气像是命令“快点吧。”

      “嗯。”

      我本是打算先来拿些要紧的,其他的叫人来搬,看他不愿对我多做一个表情的脸,我的心还是刺痛。

      “我今天会搬完。”

      “许小姐,不忙的,你可以慢慢来,今天也不早了,你要不然有空的时候再来……”

      那女人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看着我,我承认,她的眼睛比我干净,也许看起来比我真诚。

      也是,没人会愿意和一个发疯起来要跳楼的精神病结婚。

      “她说能搬完,不用管她。”

      第二句不用管她,就像那天在医院里他拦住要来劝说我的医生时,一样……不用管她。

      我低了低头,放下包一口气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搬到了门口,背上早已湿透,我看了看这个只剩下墙纸和光秃秃家具的房间,不愿回想当初的场景,直了直腰,我往外走去。

      沈昕俞旁若无人地搂着那女人看球赛,那女人见我走了出来,立马站了起来,又惹得沈昕俞一脸不悦,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心疼。

      “许霜。”这是半年多来,沈昕俞第一次语气平静地叫我的名字,我全身都颤抖了一下,心揪着害怕。

      “嗯。”

      我不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可以,我想闭上眼睛跑出去,可是我不想在他面前再变得狼狈。于是接下来的话像是冰冷的利剑刺向我。

      “向东他们,还不知道,晚点我会通知。”

      向东还有付棋理他们和沈昕俞还有我,是一起长大的,大家都算是两小无猜的交情,半年前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前两天沈昕俞在动态里发的“幸福的人生下一阶段”底下也都是我和沈昕俞的名字。

      我知道在沈昕俞这里,半年前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可是半年前我的父母离世,我在世上再无亲人,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不过是顶着父母的压力和二十几年情分的责任,所以才和我拖延这么久。

      是的,就像他说的,会通知他的好兄弟一样,这句话也是在通知我,宣告我们的感情彻底结束。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了,可是我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落泪,更不想在沈昕俞面前落泪。

      “好。”

      我沉声应下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像是到了湍急瀑布前的小船,落入悬崖,粉身碎骨,我不愿相信,一切我对未来的所谓期望,都不过是小船坠落前,我的幻想。

      而现在,船碎了,我也应该认清楚事实。

      刚打电话叫人来搬行李,手机里的消息提示音便不断。

      我干脆坐在楼道边,点开消息,最上面的未读消息,是沈昕俞的一句“我马上要结婚了。”,紧跟着的就是向东发的“终于!恭喜!那我作为媒人是不是得拿最大的那个红包。@许霜,嫂子,你说是不是。”

      付棋理他们几个也跟着at我了一长串,沈昕俞没有发消息,应该是在等着我回复。

      我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又删去,这时刻,确实犹豫,眼泪模糊视线,我捏着手机,有些愣神。

      直到一条提示跳出来,“沈昕俞邀请曲卿思进入群聊。”

      群聊里刷了一串问号,这里总共十几个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深交,相当于沈昕俞把曲卿思拉进了我们的圈子。

      “曲卿思……”

      我默念着她的名字,回想她的样子,只浮现出她的眼睛。

      “我们结束了。”有些僵硬地敲下这几个字,不等他们回复,我切换界面,退出了群聊。

      做完这一切,我按下息屏键,黑色的屏幕映照出我泪水纵横的脸,我突然笑了出来,多可笑,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感情,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沈昕俞的事情吗?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用割腕的代价,换他来医院,换我问出这个问题。

      他语重心长地说“感情的事情,有些时候说不清楚,我对你,不算爱情。”

      然后我还没从那句“不算爱情”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扯了一抹笑,有些讥讽地说“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接下来我的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也许对于他来说就只是噪音,我扔出去的杯子砸到了他的额角,于是他走了。

      我抽离痛苦的回忆,从兜里摸出那把钥匙,放在了一旁的花坛边上,不是我的,我应该还回去,应该放下。

      我抱起一个纸箱子,里面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打开箱子,拿出一块穿着红绳的羊脂玉,红绳已经很旧了,我父母离世前的遗言,告知我,我并非他们亲生。

      那时候,沈昕俞也在场,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我实在太爱他,爱得忘记了我自己,也忘记了,沈氏集团的少爷,是业内有目共睹手段狠辣的商人,商人重利……

      爱,算是利吗?或者他真的以爱谋利吗?

      答案是我不知道,或者我不愿相信。

      但我知道,他是最好的商人,总能做成最好的交易。

      所以,我们的爱,算我送他的,助他达成和曲氏的合作。

      你看吧,沈昕俞,就算你再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笑着,泪落下来。

      我不是亲生的消息一出,许氏董事会里的族叔们当然想方设法让我出局,我没精力和他们斗,因为在这之前,沈昕俞拒绝了我。

      那天的雨那么大那么大,就像是要把一切都冲刷掉一样,一遍一遍,冲刷着我空白的大脑,太平间外的墙角,我靠着沈昕俞,我要他抱着我,一遍一遍保证他爱我。

      他那时候还没变,仍旧是我那个有温度的爱人,他说“霜霜,我最爱你,我很爱你”,他说“霜霜,我不会离开你”,说“霜霜别怕”。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霜霜成了许霜,沈昕俞的眼睛里我的倒影都变得冰冷。

      我要他娶我,我怕,我怕极了,我什么也没了,爸爸妈妈让我去找我的亲人,什么亲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孤儿了,我的爸爸妈妈没有了。

      我要沈昕俞娶我,我抓着沈昕俞的领子,我看着他的眼睛,要他亲口告诉我,他娶我,他会娶我……

      可是我没等到那句话,没等到,就算我明明看见他眼睛里的怜爱与肯定。

      是啊,亦真亦假的爱,扑朔迷离的情,才让人迷失沉溺,被困其中。

      他接了一个电话,把我交给了家里的阿姨,然后冒着雨跑了出去。

      再见面还是一场雨里,我发疯似的打那个电话,可是他没有回应,三天后的那场雨里,他淋湿了回来,回到我们的家里,身上的凉意让我打了寒战,我不敢向前,因为那双眼睛,眼睛里,变得不一样了。我甚至开始害怕。

      接着就是一切像噩梦一样的纠缠,他放弃了我。

      族里的人没有对我赶尽杀绝,可能是可怜我是个孤儿,留了点股份给我,让我进公司工作。

      见识过他们为了爸妈的股份几乎要打起来的样子,再看他们的笑,我只觉得恶心。抛售了股份,拿了钱,随便找了个房子住下来。

      阴暗的房间里我刷到了沈昕俞和曲卿思的照片,是一个摄影师拍摄的,热度很高,在短视频平台上热度高达300w,我放大那张照片,看见男人脖子上的胎记时心如死灰。

      那女孩的笑脸太刺眼,我躲在空荡的房间角落,甚至落不下一滴眼泪,比伤心更甚,可以说是绝望。我不知如何面对。

      我想过他因为我失去了背景不要我,没想过他能幸福,他怎么能幸福,怎么可以……他就应该愧疚一辈子,就应该和我一样痛不欲生……

      可事实证明,他做的选择全是对的,美人与江山,你都获得了,沈昕俞,你真厉害……

      新闻里的沈家少爷有了绯闻,女人巧笑倩兮,看不清脸的照片都能看出她的喜悦,向东他们还以为是我,夸我做的新发型漂亮,我的心似乎已经疼的麻木,嫉妒得发疯。

      房门敲响,我带着希望打开,眼前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陌生男人,我自嘲地笑笑,无趣地看着眼前自称是我的祖母派来找我的人。

      “她怎么不自己来?”

      我不管他,走进房间,坐在除了床外唯一的家具——沙发上。

      他似乎也注意到房间里空旷极了,不过下一秒他便收回了眼光,严肃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她身体不好。希望见你一面。”

      “是吗?”

      我挑了挑眉,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比起他那张臭脸,更吸引人的是双开门冰箱的身材。

      “那怎么还有力气算计我爸妈。”

      男人眉头皱了皱,语气倒是仍旧平淡“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还有一个u盘,照片上是我的父母和一个老太太见面,u盘里是视频。

      “那天确实是老夫人要和你的养父母谈一谈,但是只是如此,我在现场。”

      “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他的辩解还是什么,可是那个男人还是在说着。

      “得知自己孙女的下落,老太太想跟你养父母商量能不能让你陪伴晚年。”

      “我说够了!如果不是她叫我爸妈去那么远的地方,如果不是她要!我爸妈怎么会出意外!!为什么要这样!我的一切都毁了!全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你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什么养父母!”

      我的泪终于落下来,眼眶火辣辣地疼,在这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男人面前,我像个无赖一样哭。

      不知道多久,我哭够了,转头,看见那个穿着黑色衬衫西裤皮鞋的男人还是站在原地,那看不透的眼神仍旧锁定着我。

      “你走吧,我不会去的。”

      我吸了吸鼻子,转头没再理他。

      终于皮鞋抬脚往门外走去,他再关上门之前说了最后一句“那东西是曲家的人给你的吧”。

      我一愣,看着那扇已经合上的门,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还在那里,我何尝不知道曲氏的人也参与其中,可我不想细究,斯人已逝,我只知道我做任何也换不回我的爸爸妈妈。

      一双棕色的皮鞋引入眼帘,回忆消散,我仍旧像流浪狗一样,缩在楼道口。

      我抬头,看见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伸手。

      “脚麻了。”

      江靖西伸手把我拉起来,转头看了看一旁紧锁的门。

      “怎么不叫他还你75万。”

      我笑了笑,没想到这个木头也会开玩笑了。

      “东西拿到了,我都继承亿万家产了还跟渣男计较什么。”

      江靖西从我手里接过木箱,看了眼我手里的羊脂玉佩。

      “走吧,东西有人会来拿。”

      千般不愿意万般想逃避,我还是坐着木头江靖西开的劳斯莱斯,来到了市中心的vvvip病房,见到了那个照片里的老太太。

      老太太化了点妆,头发也一丝不苟,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气色不太好,她坐在病床上,抬眼看了我一下,又移开目光去。

      “你的玉,还给你。”

      我其实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心中的纠结在看到老太太的眼神时变成了一种执拗。

      “拂煦,你来了。”

      我没有回答,安静地站在门口,远远地打量这个老太太,江氏集团说一不二的董事长,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将儿孙承欢膝下当作人生理想的人,我对眼睛很敏感,我看到她的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总是显得冷血。

      我此行的目的,不过是想知道当年我所谓的亲生父母还有眼前这位祖母抛弃我的真相。爸爸妈妈叫我去找我的亲人,我要告诉他们,我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据我所知,我的亲生父母到死也没有儿子,哈哈,江氏这种封建的家族,没有太子爷,就是他们的报应。

      “拂煦,我的时日不多。”

      “我不是拂煦,楚董事长,我叫许霜,期许的许,霜花的霜。”

      “哼。”

      楚白秋冷哼了声,转着手上那枚成色上好的羊脂玉戒。

      “霜,多么薄命的名字。”

      “我娇贵,爸爸妈妈把我捧在手心,轻霜皎皎,是人间白月光。”

      我也没好气地怼回去,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是吗?”

      我承认,她挑衅的眼神刺痛了我。

      “我听说,沈家那小子要和曲氏的女儿结婚了,那不是你的未婚夫吗?”

      楚白秋了然一切,运筹帷幄多年,我对她来说,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攻心,再简单不过。

      “看来楚董事长身体很好,还有力气关心别人的闲事。”

      我把手中的剑兰花扔在地上,转身冲出了病房。

      我没走远,医院的长廊中,我的心中似乎多了一份羁绊。

      我不相信血浓于水能带来情感,只是在看见这个做了一辈子女强人的老太太悲凉晚年的时候,想起了独自呆在房间角落的感受。

      江靖西坐了过来,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我觉得冷,心里很冷,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

      良久,木头江靖西直愣愣地开口。

      “我把玉佩交给老夫人了,她说你明天就可以开始学习集团的事务管理。”

      “走吧。”

      “去哪里。”

      “公司。”

      我总觉得岁月流逝得极快,父母去世后的日子,从一开始的度日如年,到现在的晃眼而过,我接手江氏已经两年了,从一开始谁也不服的丫头,到后面生意伙伴都夸奖有楚董事长当年巾帼不让须眉影子的江总。

      外人眼里的江拂煦,在一群男人中杀出重围成功上位的江氏还珠,也许世界上只有我记得,我叫许霜,期许的许,霜花的霜。

      “去看看老夫人吧,昨晚叫了急救。”

      两年多来,江靖西还是没有改变,仍旧是除了工作就是健身,一身黑色的套装,一张严肃的木头脸,只是他的目光倒是极少落在我的身上了,和我说话时候似是盯着我的肩膀,我心里也算得意,连这个木头也敬畏我,我很厉害。

      听到楚白秋的病情,我皱了皱眉头。

      “医生怎么说。”

      “老夫人能够撑到现在是奇迹,早在一年前,医生就已经下过病危通知书了,江总,去看看吧。”

      我隔着落地窗,看着不远处另一栋和江氏差不多高的大厦,那是并购了许氏的沈氏,如日中天。

      “许霜。”

      江靖西很少叫我的名字,特别是我成了江拂煦之后,从一开始的江特助,到后面的江总,此刻他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我看出他的认真。

      “嗯,去买花吧。”

      ……

      江靖西打开了病房的门,我走进去,坐在床边上,他接过我手里的剑兰,替换掉原本花瓶里的那一束。

      半年前尚能出言数落我的老太太,此刻只能躺在床上,插着呼吸机,也没有化妆,连手上的扳指也摘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氧仪的夹子。

      脸色苍白的小老太太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消瘦得一阵风就能吹走。

      “景和,你来了。”

      景和是我亲生父亲的名字,江景和。

      “是我,许霜。”

      听见声音,楚白秋似是清醒了一些,费力地睁开眼睛,落在我身上,继而移开。

      “公司有什么事情吗?”

      我往里坐了坐,理了理身上的旗袍。

      楚白秋转了头,看向窗外,看那孤零零的枝桠上落单的鸟儿。

      白露团甘子,清晨散马蹄,已经是吹着凉爽秋风的季节,古人尽情纵马的白露时节,落在楚白秋眼里,也许只剩下那光秃枝节代表的落寞。

      我走过去,拉上窗帘,看见我身上开衩到大腿根的旗袍,我转头,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复杂的情绪。

      许是透过了我的背影,看到了我的亲生母亲。

      在江氏的两年多,虽然所有知情的人都对当年的事情闭口不提,但我还是能从他们对我母亲欧阳敏避之不及的态度中知道了楚董事长的喜恶。

      她应该很讨厌我的亲生母亲吧,没给江氏生下一个儿子。

      几张模糊的照片里,欧阳敏都穿着旗袍,身段窈窕,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每次来医院都会换上一身旗袍。

      “奶奶,你看我这身旗袍怎么样,盛京最贵的绸缎料子,我可是请手艺最好的老师傅做的。”

      我嫣然一笑,看向木头江靖西。

      “江靖西,我好看吗?”

      江靖西没与我对视,用沉默回应两个固执幼稚的人的较劲。

      “奶奶,我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拿回许氏的时候,还等着您给我庆功呢。”

      我没有多留,利落地离开病房,重新回到那个有着华丽落地窗的牢笼。

      当掌权者的滋味并不好受,俯瞰的一切随时可能因为一个失误变成吞没我的巨浪,我必须一个人撑着,不能让别人看出我的破绽,不能露出情绪。

      “江总,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要去健身吗?”

      江靖西走了进来,站在我身后。

      “沈家那边,搞定了吗?”

      我转身,修长的手指落在江靖西的肩膀上,尖锐的指甲在他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上留下痕迹。

      “嗯,都准备好了,放心。”

      我抬眼看着他,可他的眼神总是躲闪。

      “走吧。”

      我倒是想漏了,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一块木头陪我。

      *

      如往常一样冷清的夜间的健身房,我赌气地在跑步上坚持。

      我并不擅长跑步,严格来说,我不擅长所有运动,也并不喜欢,但是伟人说的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要拿回许氏,就不能是个病秧子。

      “我最近都胖了。”

      “不胖,这样正正好。”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愣了一下,脚步一顿,从跑步机上滑倒。

      巨大的动静在空荡的健身房里回响,当然也吸引了来人的注意。

      “哎呀,小姐姐你没事吧……”

      曲卿思向前两步要扶我,看见我的脸的时候,伸出的两只手停在半空。

      “许小姐…… ”

      她有些怯怯地喊我,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毕竟这一跤摔得不轻,我脑袋里回荡着痛觉。

      “笨死了。”

      沈昕俞也是一愣,进而跨了一步要把我扶起来,我坐在地上,看向那只伸来的手感觉到生理性反胃。

      “霜霜,没事吧。”

      还好,一只温暖的大手抢先一步把我从地上揪了起来。

      我回过头,看见江靖西的脸,眼睛里有不像演的焦急。

      “没事,脚可能扭到了。”

      我站不住,半靠在男人的怀里,我不想看见沈昕俞的脸,转了视线落在木头江靖西充血肌肉突起的青筋上,。

      “嗯,我带你去医院。”

      江靖西把我打横抱起,大步往外走去,我扯了扯他的衣服。

      “嗯?”

      “包没有拿。”

      于是他又走回去,拎起那个粉色的包放在我的怀里,然后无视那两人走掉。

      我似乎看见沈昕俞眼里的不悦,我不想去想,只觉得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

      一路无言到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我盯着江靖西健壮的小臂,很是欣赏,这样的血管一定很讨护士喜欢。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血管摇了摇头,难怪之前生病住院的时候给我扎针的护士小姐姐总是叹气。

      江靖西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到了。”

      他下车然后开车门弯腰要来抱我,我伸出手绕住他的脖子,突然想使坏。

      “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

      江靖西声音沉沉的,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刚刚来拉我的时候,叫我什么?”

      于是我等他沉默的时间,见证了他耳朵变得通红的全过程。

      “我送你上去。”

      江靖西试图转移话题,我却不依不饶,被我发现了从未见过的一面,我可不会放过这个严肃的木头。

      “不—行——”我拖长了尾音,圈着他的脖子不让他抽身。

      “再问你一遍,你叫我什么?”

      我故作严肃,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

      “霜霜。”

      江靖西的声音闷闷的,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好像惹怒了他。

      “啊!”

      他猛地用力,把我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重重关上车门,然后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的脸,我有些后悔方才的话,因为我没见过木头刚才的样子,更加不知道木头生气了应该怎么哄。

      医生给我揉开了淤青,又开了些药,注意事项说给江靖西听,我看着医院明亮灯光下,还穿着运动紧身衣的男人一脸严肃的样子,竟觉出几分可爱。

      他拿了药之后把我抱到长椅上,确认了我脚的情况后把那只穿不上的鞋子放进特意额外拿的袋子里,然后递给我,仍旧沉默着抱起我,回停车场去。

      我摸不清楚他是不是生气了,心里斟酌着要不要道歉。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昏暗,我想着这样看不见他的反应,没底地开口。

      “那个…… 不好意思啊,我不应该逗你的,我知道你是想帮我……”

      “你把我当什么…… ”

      江靖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首尾地冒出这句话,我试图借着一点光揣摩一下他的表情,但是失败了,大脑宕机,我开始试想是不是外星人在刚刚夺走了江靖西的灵魂,然后派了一个新手来练习口语,说一些奇怪的词汇。

      没等到我的回答,江靖西在车子边上停下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车门,我晃了晃腿,但也没指望有着主动权的男人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相安无事地送我回家。报复!这绝对是打击报复!

      “许霜,我问你,”江靖西顿了顿,我的心都揪了起来,不知道名为什么的情绪涌了上来,让我觉得紧张。

      “我问你,你把我当什么。”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属下,前辈,或是同伴?我真想对天发誓,我真的有在认真思考,在这种明显他在说胡话的情况下,我抛下我的逻辑与合理性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希望上帝能够明白我宏大又包容的人文关怀。

      沉闷的声音响起,我感受到他身体的震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他的手直直砸向了一旁的墙壁。

      “你发什么疯。”

      我有些被吓到了,平时隐藏了情绪的人,发起疯来最是可怕。

      “霜霜,”

      他叫了我的名字,语气像是克制又像饱含了未知的情绪。

      “你把我当替代品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还是回答了,出于辩白的目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刚刚是想帮我,我错了嘛,不应该开你玩笑的,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我肯定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边,温热的呼吸喷洒,我感受的到他的失落,又或者是受伤,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霜霜,替代品,也没关系。”

      也许是第一次,我没有看到眼睛也能信任一个人,他的话像是求和,或者是求一个机会。

      大胆的木头,竟敢觊觎和我平分家产的位置。

      我缓了缓,不确定他这个姿势撑的了多久,会不会把我摔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放心吧,到时候我叫奶奶收你当养子,家产都给你,我只要许氏就行了。”

      江靖西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也开始说一些扑朔迷离的话。

      “不行,养孙吧,不然变成我小叔了。辈分不能乱,我得当姐姐。”

      木头没说什么,把我塞进车子里,送回了家。

      这之后,他不在我视线里的时间变多了,老是出差,那些活明明底下的人都能做,他却总是把最远的业务留给自己。

      我知道,他在躲着我。

      转眼秋分已过,我光着脚站在波斯的手工地毯上,看着对面的大厦,似乎能透过反光的玻璃看见里面忙碌的人。

      “天气冷了,穿上袜子。”

      我回头,江靖西穿着大衣站在门口,我笑了笑,走近几步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凉意。

      “那个行长怎么说。”

      我伸手给他脱下外套,放在一旁的衣帽架上。

      “贷款的事情没有问题,江氏和他的合作从他上任前就开始了,更何况我们提前知道了这内部消息,这个名额我们肯定能拿下。”

      “嗯,你办事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我拍了拍他衬衫上的灰尘,看着他眼镜下有些疲惫的眼睛。

      “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

      仍旧是躲避似的,他连大衣也没拿,转身离开了。

      我望着那件和黑色衣帽架融为一体的黑色大衣,伸手取下,盖在身上,接下来一个月的谈判、谋划、争执与制衡中,上面熟悉的味道是我唯一的依靠。

      气温骤降,我翻了翻日历,今天是个好日子,霜降。

      “微霜降而下沦兮,悼芳草之先蘦”一句倒是应景。

      我穿上和上回去看楚白秋时那件旗袍一起做的另外一件,腰身处却宽松了几分,精致的花纹,浅灰色的旗袍上衬了几朵桔梗,紫色的花瓣微卷,顺手拿起白玉簪子挽了松散的发髻,披上大衣,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来到了盛厦华庭,盛京最贵的酒楼。

      顶层每个包间都很宽敞,我带着几个人,在其中一扇门前站定,看着门牌上鎏金的几个字“朝露间”。

      抬起手表,看着时间来到正位的十二点,门打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见我已经到了,忙说了几句怠慢,带我进门。

      “沈总,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江总,江小姐,你的事情,她能帮上忙。”

      “怎么是你。”

      沈昕俞比我料想中的平静,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远不如面上来的冷静,因为他的袖扣,只剩下一颗。

      “为什么不是我?沈少应该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吧,落入陷阱的感觉,如何?”

      我扯了扯嘴角,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我幻想了无数次的时刻,心中却没有赢了的快感。

      沈昕俞得了内部消息,投资了一块未开发的地皮,为了吃下那块地的全部利润,他几乎赌上了整个沈氏和曲氏。

      为了扩充实力,成为盛京唯一的巨头,当然要超过如今还是并驾齐驱的江氏,与独揽大权的诱惑相比,风险自然显得比较可以接受。

      这所谓的内部消息当然是我放出去的,但是我深知沈昕俞的谨慎,所以消息是真的,他也确实抢先一步做准备,接着投标成功,不过价格嘛,稍微高了一点点。

      而在收到效益前,曲氏和沈氏的其他业务,就得靠一笔不小的资金继续运转,而我的圈套,设在此处。

      能给出这种大额贷款并且愿意给出的银行,只有一家,而行长又正好是之前给出了政策内部消息的人,沈昕俞当然没有怀疑。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审批名额下来,文件上赫然写的是江氏。

      “你输了。”

      我强撑着自己站起来,我知道我此刻一定笑的很难看,但是难看的笑,也是笑。

      “嗯,我输了。”

      沈昕俞也笑了,笑得莫名其妙,笑得刺眼。

      “硬撑罢了,消息传出去,沈氏和曲氏,都要完蛋,你失去一切了,沈昕俞。”

      我尽量保持冷静,撇开眼睛不去看他。

      “嗯,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沈昕俞似笑非笑的表情激怒了我,尽管我们已经快有三年没有交流,尽管我告诉自己一万遍,他是敌人,是罪魁祸首,是负心汉,我还是被他牵动情绪。

      “沈昕俞,你真的让我反胃。”

      听到这句话,男人收敛了笑容,捏了捏眉心。

      “我知道你要什么,许氏。”

      沈昕俞的语气平静,顿了顿“许氏本来就是你的,至于江氏,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拿去。但是曲氏,你吃不下。”

      我最讨厌他这幅什么都在掌握之中的姿态,明明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凭什么倒像是他赢了。

      “我的胃口大着呢,而且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不像你那么愚蠢。”

      我冷哼了声,转身离开,跟着的人拿着文件铺开,处理剩下的事情。

      盛厦华庭门前,我裹紧了大衣,那刺骨的风还是不断钻进来,迎面而来的像刀刮似的和我的泪水凌迟我的心。

      “喂。”

      “霜霜。”

      我没看电话号码就接通了电话,那头是江靖西那个木头的声音。

      “怎么了。”我吸了吸鼻子,大衣上的味道让我安心了几分。

      “曲氏那边我已经搞定了。”

      江靖西的声音不像以前那样,似乎多了几分疲惫,但我听得出来更多是松了口气。

      “可以啊木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本来以为还得一段时间。”

      我破涕为笑,这种好日子,怎么能哭丧着个脸。

      “曲氏两兄弟里曲赋掌权,曲遥胆小怕事却握着不小的股份,我不过是放些消息,他就抛售了,曲氏权力缩水,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些。”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不过是放些消息”,什么“容易”,不过是不想我担心,那曲遥虽然胆小,却精明得很,谁都不信,两兄弟虽有嫌隙,但也不会轻易放弃另一个,这其中的艰难过程,在电话里,他便那样轻描淡写带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明天。”

      “我想你了。”

      我有些鬼使神差地说出这话,说完又有些不敢听电话那头的回答。

      “我今天就回。”

      江靖西立马挂了电话,我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心中前所未有的空荡。

      年少的爱与恨都写上了结尾,前路如何,我却不知。

      找了个咖啡店呆了许久,放空了脑袋,直到天色渐暗,我抬步出门,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就到了医院附近。

      心想着一切都有了交代,小老太太也还等着我的消息,我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我走的缓慢,每一步都想感受这种脚踏在实地上的感觉,游走于权势利益,我觉得一步一步不是在针尖,就是在棉花上。

      那种担惊受怕的无力感,我不愿再体会。

      天色沉下来,落了雨,本就骤降的气温又被压低,我没伞,也不想撑伞,想着就这样让上天的泪水洗刷一遍也算不错,就不用自己哭了。

      住院部门口许多人围在那里,闹哄哄的,我不由得侧目,却见是熟人。

      曲卿思那双我见犹怜的大眼睛此刻闪着泪水,白皙的手拉着男人的手臂。

      “阿俞,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了,救救我爸爸,呜呜呜呜…… ”

      我看见沈昕俞眼神中的无情,冷得让人害怕。

      这个男人,又要像抛弃失去一切的我一样,抛弃他这个新未婚妻了吗?

      扯开女人的手,沈昕俞面无表情。

      “你父亲做的一切自然有律法裁断,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女人的哭喊声更大,“阿俞,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跟他们说啊,说那些证据都是假的!你说啊…… ”

      曲卿思声音里的绝望让我也有些不忍,站在人群后,我看着这场意料之外的好戏。

      “你们曲家动的手脚还少吗?你可以去问问你的父亲,我提供的东西,哪样是假的。再问问他,恩将仇报的感觉好受吗?后悔当初拿我最爱的人来要挟我了吗?”

      沈昕俞一把甩开曲卿思,她几乎倒在雨里,惊惧绝望地看着这个男人,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阿俞……你还爱她…… 原来你还是爱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曲卿思苦笑着,喃喃自语。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你还留着许氏,为什么百般拖延婚期……可她的真心不应该被辜负,那我的呢?我的呢?沈昕俞!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对我至此……”

      爱……还爱……什么是爱……此刻的我,是彻底不懂了。

      我只是愣愣地看着雨里的两人,曲卿思抬头,与人群里的我四目相对。

      我读得懂她的眼睛,深情破碎,满是不甘。

      顺着她的视线,沈昕俞也望了过来,他穿过人群,拉住了我的手,陌生的温度,让我打了个寒战。

      身后的人群闹哄哄,沈昕俞扯着我,跑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手怎么这么冰。”

      沈昕俞伸手想把我身上早已湿透的大衣脱下,我侧身躲开,有些戒备地后退一步。

      我听到了他方才的话,却想不明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他,他的眼睛里有愧疚,有心疼,有久违的爱意。

      我躲开了视线,靠着墙壁蹲下。

      “伯父伯母那天去见了楚老夫人之后,接了电话改道去了工厂,伯父是因为工厂被举报才匆匆赶去,结果路上出了车祸。”

      沈昕俞蹲在了我的面前,伸手握着了我的手。

      “举报的事情,是曲赋干的。伯父伯母去世后,他以许氏作为要挟,要我和他合作。”

      沈昕俞顿了顿,像是试探地继续“江氏也被他算计,我想把许氏还给你,更不想受他挟制。可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不娶他的女儿,我就掌控不了江氏,更别提曲氏。霜霜,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比我更厉害,做到了我没做到的事情。”

      他的眼睛看着我,这次我没看见欺骗。

      可我的恨呢,我的痛苦与绝望,又算是什么?

      “所以你搜集了证据,推翻了曲氏,是吗?”

      我抽开手,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闪了闪,把我拥住。

      “你的人帮了大忙,之前我只有曲赋偷税的证据,举报的事情,是你那个助理送来的证据。”

      江靖西……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

      “霜霜,你能原谅我吗?我们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你说想去江南,那我们就去,划船,看落日,好吗?”

      沈昕俞的声音颤抖,从怀里拿出一个破旧的粉色娃娃。

      “这是你做给我的,我一直留着,你说以后会越做越好的,你说以后要给我给我们的孩子,做更多更多的小娃娃。长大了,就做大娃娃……”

      “够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推开他,冷眼看着他的脸。

      “沈昕俞,我们结束了。”

      我有些费力地起身。

      “霜霜,我错了,我只是……”

      沈昕俞的眼神里全是挣扎与无措。

      “我早就说过了。我们结束了。你给我的痛苦,从未消散,我曾经将自己都否定,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赐。现在你要我把这一切都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不可能。”

      我看见他的手在颤抖,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

      当初许氏族叔们给我留的一点情分,怕也是沈昕俞给的。

      “沈昕俞,我很感谢你做的一切,可是我不爱你了。”

      “霜霜,怎么会不爱了呢,你给我机会,好吗?霜霜。”

      沈昕俞的眼睛泛红,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粉色的娃娃。

      “霜化了,还会结霜,却不是和昨日的一样了,昨日的霜,早已蒸腾成水汽,消失不见了。沈昕俞你不懂。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别过脸,不想去看他,我好怕我心软,这张我爱了二十多年的脸,这个我情许了前半生的人。

      “霜霜…… ”

      “我不要许氏,不要权力,不要钱,不要你的野心,我只要你的爱。你懂吗?你懂吗沈昕俞。”

      “霜霜,我爱你,我从来没有不爱你。”

      沈昕俞语无伦次,眼眶里滑下泪来,握拳的指节泛白。

      “太迟了沈昕俞。”

      我叹了口气,下一秒手机响起,接通的那一刻,医生的通知让我如坠冰窖。

      “江小姐,楚老夫人恐怕已到了弥留之际,你快来吧,再晚可能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我的泪水落下,拼命地跑向顶层的病房,打开房门的时候,病房里围着一群医生,那个老太太的脸白得像一张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我上前轻唤,幸运的是,老太太的睫毛轻颤,虽是费力总还是撑开了眼睛。

      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轮廓。

      “霜霜,我悔,我悔啊。”

      老太太的眼泪溢了出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放下了执念。

      “奶奶,你不是说要看我把江氏做到盛京最大吗?我做到了,我拿回了许氏,打败了曲氏和沈氏,你还没去看我们公司新的大厦呢,再坚持坚持好吗?”

      “霜霜,我当年如果知道你爸妈生下了你,肯定第一时间就把你接回来,可是我却……我却因为和我的儿子赌气,不听他们的消息,直到那年,我看到那封被我扔在书房的信,我才知道……霜霜,你别怪我……好吗?”

      楚白秋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清楚,我早已不怪她,我也不应该怪她,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任性。

      “奶奶,我知道了,霜霜不怪你,拂煦不怪你。”

      “好孩子…… 好孩子……你爸爸当年,为了你妈妈,丢下了一切,我从你爷爷手里接下江氏的担子后,没有一刻不诚惶诚恐,生怕走错了一步,九泉之下无颜再见你爷爷,你如今做的好,奶奶不怕和爷爷没得交代了。霜霜,奶奶还有一些话……咳咳……嘱咐你……也许像你父亲说的那样,我这一生从未体会过爱,感受的最多的是责任,所以我也用同样的标准去逼迫别人,可我何尝不曾羡慕你父亲和母亲的勇敢。我这一生,有所成,亦有无数的遗憾。我只愿我的拂煦,我的霜霜,今后为自己而活,去争取自己的爱。”

      “霜霜啊……拂煦的意思是春风吹拂,日光和煦,是你的父母初见时的场景…… ”

      “奶奶!!奶奶…… ”

      仪器尖锐的声音响起,那个固执的小老太,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我瘫坐在一旁的地上,看着医生做着最后的努力,雾气氤氲,模糊了视线。

      温暖的外套盖住了我,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猛地抬起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面容。

      “江靖西,你终于来了。”

      *

      三天后,奶奶的葬礼,仍旧是细雨落着,江靖西站在我的身后,给我撑着伞,我看着那小小的骨灰盒放进坟墓。

      是啊,她作为江楚氏的一生落下帷幕,无数人叫她楚董事长,却是江氏的楚董事长,她的一生,开头为做好江太太而努力,没做多久江太太便失去了依靠,剩下的日子,靠责任活着。

      尽管这样,她还是扛下了所有,在生命的最后,让我为自己而活。

      我恨我自己没有早些与她和解,没有早一些软了态度,道歉。

      我知道,奶奶和我是一样的人,固执,渴望被爱。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心中开始牵挂她。

      在江氏呆得越久,我越佩服她,渐渐的,我能扛下重任,坚持己见后有所成就时,我也想得到她的夸奖。

      葬礼散场,我成了江氏新的董事长。

      沈昕俞也在,站的远远的,看着我。

      这三天来,他一直守着我,却也犹豫着没有打扰我。

      墓碑前,他递给我一张飞机票。

      “霜霜,你如果愿意,我们去看极光。”

      *

      江氏经过一轮整合,算是集各家之长,改革的新面貌浮现之前,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做。

      我呆在办公室里的时间更长了,那张飞机票,放在桌子边上,靠着一捧花,每天沈昕俞都会叫人送来新的。

      机票的日期,就在明天。

      “你想去的话,江氏可以交给我。”

      江靖西见我出神,开口道。

      仍旧没有看我的眼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起身走近他身旁,他退却一步,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江靖西。”

      “看着我。”

      我看着那双眼睛,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害怕。

      “江靖西,我要走。”

      我松开手,背对着他,却可以从落地窗的反光里看见他一闪而过的失落。

      “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曲家的事情,他确实很早就在调查了。”

      江靖西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我却能看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的难过。

      “那你呢?”

      我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江靖西想撇开眼睛,被我的手拦住。

      “江靖西,你不是问我,我把你当什么。”

      “我现在回答你。”我贴近他已经通红的耳朵,“不是替代品……”

      “我爱你。”

      他手里的文件掉在地上,散落在我的脚边,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甚至是惊慌失措。

      “你…… 能再说一遍吗?”

      我抬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爱你,听清楚了吗?”

      “唔”

      ??*

      后来我才知晓,他知道我擅长看眼睛,他怕我从他眼里看出越界的爱意,所以只敢盯着我的肩膀看,那颗颈边的痣,他注视过无数遍,又在梦中吻过无数遍。

      他看着沈昕俞在停车场诉衷肠,听着另一个男人对着他爱的人求和,眼睁睁看着。

      他不敢出现,他不敢赌,不敢用三年去赌二十一年。

      他是楚白秋捡的孤儿,十六岁那一年,书房角落的一封信,让他有了一生要守候的人。

      楚白秋说,养育之恩和江家的一半,换他以寻那个女孩为一生的使命,若能寻到,作为她的哥哥,永远爱护她。

      扭伤脚的第二天,江靖西跑去病房,求老太太能给他机会,他不要当女孩的哥哥,要当她的丈夫,她一辈子的倚靠。

      第一面起,他的心被女孩牵动,一生第一且唯一的最炙热的爱,献给她,死寂的心,此刻开始燃烧。

      江靖西就是为了许霜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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