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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晚」 ...

  •   直至那一刻,谢景澄心头所有的疑惑终于拨开云雾,凑成了一块荒芜又浪漫的拼图。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谢景澄早就发现杜沁然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她看向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些许化不开的情绪,像是被浸在清水里的狼毫笔,一点点洇开的都是惆怅。

      她表现得好似不记得他了,然而在一举一动里藏得最深的都是丝丝缕缕的难舍。

      听了林若寒的这番话后,谢景澄却打心底地希望杜沁然是真的忘了他。

      最起码,她这些日子以来也不至于如此难熬。

      这顿咖啡终究只是走了个过场,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心情用来消化那又苦又涩的咖啡。

      谢景澄因林若寒的话蓦得惊醒,而林若寒心中想的是她惦记的人,桌上那两杯自上来后就没碰过的咖啡还是免不得浪费了。

      林若寒心不在焉地捏着铁勺转了下,铁击瓷时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她低声问道:“需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吗?”

      她料想谢景澄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上她,就是因为找不到杜沁然的下落,因此想要从她这里问出点信息。

      谁料,谢景澄却神色有些恍惚地婉拒了,还不忘道了句谢。

      付账临走之前,谢景澄又蓦得想到了什么,犹豫许久但还是询问道:“方便告诉我,沁然现在的住址吗?”

      林若寒二话没说,要了张纸笔就写下了地址递给他。

      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已经是万幸,如果是两情相悦自然更难得,有情人不该因为这点因素被耽误。

      不然,连她这个旁观的人都觉得揪心。

      林若寒不是戏中人,但她料想,他们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
      杜沁然飞回国的那一天,恰好是谢景澄在她家楼下等候的第三日。

      他每天清晨便来,夜晚则归,街坊邻居都已经认识谢景澄了。

      一来是因为这小区平日里的陌生人本就少,二来自然是因为谢景澄出众的容貌气质,和他那辆辨识度极高的银灰迈巴赫一样,在这堪称破落又杂乱的深巷里显得格格不入。

      谢景澄低调又谦逊,那时候小区群聊已经不流行了,林若寒倒也没跟杜沁然提过她见到谢景澄的事,因此杜沁然在回到小区前,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心中盘算着下一个阶段要主要推进哪个方面。

      外卖应用这个概念在她几年前刚想出来时的确是空无前人的新颖,只是时代在变化,应用推出也有几年了,免不得有些跟风的“创业者”用上了同一个理念。

      世界有时候是挺不公平的,想出来的点子无名无姓,从不具有排他性。

      所谓的专利啊、版权啊,说得好听,但实操起来困难重重。

      就譬如这个外卖的点子,杜沁然纵然是发起者,可是她没有办法私有这个主意,不然就会被冠以“试图私有化知识产权,并且阻碍了社会发展进步”的名头。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有办法将这个点子打上自己的标记,那也不意味着什么。

      二十一世纪的快餐背景下,抄袭实在太过容易,换层外头套着的皮、把旧酒装入新壶,这些都是很容易达成的方法。

      她没有办法和立场去阻拦那些用同一理念步上成功道路的人,杜沁然如今能做的唯有不断的提高自己的创新性、提高公司产品的质量,才能不断地在这门槛直线上升的社会生存下去。

      适者生存,这个道路她从母亲离开的那一年就烙印进了骨子里,只是偶尔还是免不得感觉自己被卷得有些累。

      杜沁然让出租车司机把她放在了小区门口,在附近街道旁嗦了碗酸辣粉,这才踏着晚风往家里走。

      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杜沁然双手揣在兜里,低着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行于月色。

      在忙碌的出差日子告一段落后,她的心中忽而升起了些空荡荡的感觉。

      从巷口走到小区的距离还不算远,那道墙却划分出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墙外的霓虹喧嚣,一个是墙内的黑暗静籁。

      再拐个弯,在她家楼下,如墨般漆黑的夜色中,杜沁然隐约看到似是有个人正倚在车边。

      他站在路灯边界后的阴影里,看不真切面容,却长身玉立。

      杜沁然有种直觉,像是浇不灭的火苗,在刹那间撺起了漫天的火光。

      她的脚步一并,被钉在原地,不再上前。

      高跟鞋嗑在青石地面发出细碎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微妙。

      不算响,但足够让沐浴着夜色的男人闻声眺望而来。

      在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车头前照灯骤亮,雪亮的光线让杜沁然情不自禁地眯了下眼。

      待适应那强烈的亮光后,杜沁然好似不服输般睁开眼执着看去,看到满身风寒的谢景澄一步步朝她走来。

      他的轮廓使背后的车灯沦为了背景,就像是空旷舞台上那一束追光灯,让他显得朦胧又高不可攀。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时,他的面容在她的视网膜里再次变得清晰。

      杜沁然张了张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就被谢景澄拥入了怀。

      他抱得很紧,紧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手不知所措地悬在空气里,好半晌后才试探般轻轻地环住了他。

      小心翼翼得就好像他是个泡沫。

      可是她分明碰到了他,他却没碎,他似乎又不是泡影。

      两个人谁都没言语,只是在清冷的月光下、强烈的前照灯中、静谧的夜色里,无声相拥。

      杜沁然恍然升出了一种虚幻又真实的感觉。
      说不出虚幻的是什么,真实的又是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刹快得仿佛能跳出嗓子眼。
      而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心跳声同样轰鸣。

      谢景澄极轻地呼出一口气,嗓音有些哑:“对不起。”

      很不想重逢第一面就说这三个字,可他着实是心中有些痛,痛得在滴血。

      他很心疼杜沁然。

      杜沁然脸上的神情有一刻的空白,似乎不管怎么反应都不合适,她只能又闭上了嘴,缄默不语。

      谢景澄在她颈窝处沉沉叹了声,放开她些许,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杜沁然,看着我。”

      他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像是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让她情不自禁地照着他的话照做。

      他的眼睛浸了月色,看起来格外温柔。

      谢景澄一字一句地对她道:“看到了吗?谢景澄站在了你的面前。”

      他搂着她的手滑落,扣着她的手腕引她感受自己说话时,喉结震动的幅度:“听到了吗?我的声音。”

      谢景澄牵引着她继续往下,一路落到他的心口。

      薄薄的衬衫挡不住皮肤的温热,再之下就是一颗强劲跳动的心脏。

      杜沁然的灵魂都像是被抽离走了,她像是被湿棉花塞满的瓶口,所有的情绪都被堵塞在心脏里,逆流的滋味不太好受,可她又自虐般地不愿从中抽离。

      煎熬、痛苦,但又拥有着饮鸩止渴的幸福感。

      谢景澄的嗓音有些涩哑,望着她的神态糅着复杂的温柔,低低道:“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

      指尖下感受到的是他的温度,微热且鲜活的,比她以前任意一次的幻想都要真实。

      杜沁然有些茫然地出了神:看来她这幻想的功力可真是见长啊。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听到谢景澄再次喟叹般补完了他刚才那句没说完的道歉。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杜沁然克制不住地鼻头一酸,星星点点的泪意在她眼眸中噙着,没有落下。

      也许“成长”这个词语不是仅限于18岁以下人士的专属福利,她在今时今日透彻地感受到她自己的确是变了。

      变得更加勇敢,更加果决,也更加清醒。

      曾几何时,有人说过爱是软肋,但杜沁然亲身体验过之后才发觉:原来一份好的爱情是不会使人懦弱或自卑的。

      爱和死亡一样强大。

      ***
      后来不知怎么的,兴许是谢景澄发现杜沁然依然没有意识到他是真实存在的,两人阴差阳错地相拥着跌跌撞撞进了房。

      没来得及进屋,衣物从入门的玄关处到客厅门口的一人高落地镜前,凌乱铺了一地。

      呼吸和亲吻一样灼热又急切,像是大雨天迫不及待落下的水滴,最终沾湿了他的黑西裤。

      袖扣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解开,白衬衫上挽,露出的一截小臂泛着淡青脉络,掌控着她腰肢的手掌骨节分明又格外性感。

      谢景澄靠坐进沙发里,微微仰着头,修长的脖颈线条在半明半昧的昏黄台灯下一览无余,姿态闲散。

      她跪坐在他双膝之间,膝盖陷进了布艺沙发,双手撑着谢景澄的肩,自上而下看着他。

      谢景澄的掌心贴着她的脊椎往上轻抚,轻声笑:“现在有实感了吗?”

      夜色着实过于潮湿,细密的雨丝伴着皎洁的月光一同落下,映亮了她锁骨处新添的一抹红痕。

      杜沁然呼吸仍有些喘,他相较于她而言着实穿得有些多了,她伸手去解他纽扣:“不够。”

      谢景澄瞧见杜沁然的举动,不迎合也不抗拒,只任由她对他上下其手,解扣子时指尖还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皮肤。

      最后一颗扣子解开的那一瞬,杜沁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缓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谢景澄扣着腕骨摁在身下。

      沙发的确买得很软,她感觉整个人都陷进了云端,轻飘飘软乎乎的。

      海藻般乌黑的长发铺在她身后,杜沁然眨了下眼,故作无辜地看着谢景澄道:“你这是?”

      谢景澄俯身咬了下她的唇,指尖扣着她的下颌,让她转头去看客厅的落地镜。

      长镜中映出了两人此时的状态,清晰地映射了他清隽的眉眼,和她薄红的脸颊。

      谢景澄嗓音里添了几分淡淡笑意,不疾不徐地在她耳畔轻轻一吻,气息微热:“看着镜子,我们继续。”

      ***
      说实话,杜沁然已经坦然同自己和解了。

      这世界总有一些求而不得的东西,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强求不了。

      就像是杜绝容貌焦虑一样,她现在杜绝的只不过是幻想焦虑 —— 杜沁然不再为此感到恐惧,她只是多了个别人看不到的童话世界。

      一个独属于她的童话。

      谢景澄当晚并未留宿,在凌晨12点将至之时,他接了个集团那边的电话。

      杜沁然当时已经困得迷迷瞪瞪了,听到手机震动音时下意识地轻轻蹙了下眉。

      她的意识因疲倦而有些涣散,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谢景澄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掐断了电话。

      他觑了眼她的神色,看到她再次陷入睡眠后,这才帮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谢景澄走到阳台,确认门关好后,这才眺望着夜间的台灯,倚着栏杆把电话回了过去。

      电话那头是总部的人,他们自然也是明白在这种时候打扰上司是非常冒昧的行为,但着实是因为事情万分紧急,拖不得。

      “谢总,深夜打扰实在抱歉......”

      “说正事。”
      谢景澄打断了他。

      他在古代听惯了文邹邹的说辞,此时心下却有些烦躁,不愿再把时间花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寒暄上。

      也许是因为古代的日子没什么意义,就算大把的时光被无关人等蹉跎也无伤大雅,如今房中却有人在等他。

      管理层愣了下,随即立刻开门见山道:“芯片供应急剧下滑,而且还有供应链断裂的征兆。谢总,请问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谢氏是靠电子器械起家的,如今虽然在投资方面广撒网、把鸡蛋放进了不同的篮子里,但电子产品依然是谢氏立足的根本。

      但凡是电子产品,都离不开芯片,可偏偏如今因为政/局方面的影响,他国都在不遗余力地试图切断芯片供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谢氏自然也只是池塘里的一条倒霉鱼之一。

      谢景澄望向路灯光晕的眼神顿了下,再次开口时嗓音沉了几分:“我请你们来,不是想听你们问我‘怎么办’,而是‘这么办可不可行’。”

      他这些日子虽然已经在上手,但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还是没有太大的把握,不敢贸然给出建议。

      毕竟坐在他这个位置上时,任何一句话影响的都是成千上万个家庭,不得不慎重。

      这迫在眉睫的事使管理层的精神太过紧绷了,他也是一时间失了方寸,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就自知失言。

      超百万的高薪请来的管理层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缓过神后整理着思绪道:“目前加入芯片制裁的国家主要还是以欧美为主,我明天让人去打探下亚太市场的芯片库存。之后签订长期合同后,价格也能打下来。”

      谢景澄换了只手握手机,在晚风中忽然升出想抽根烟的冲动。

      事后烟的魅力,名不虚传。

      他俨然没有管理层这么乐观,不答反问:“亚太芯片目前也以R国为主,我们怎么确保R国不会倒戈?”

      “这......”

      谢景澄轻轻敲了两下栏杆,沉吟片刻后道:“你这个方法在短期内是非常适合的,如你所说,的确能够应急。但长期来看,还是治标不治本。”

      现在已经时候很晚了,谢景澄并没有在外面吹太久的冷风,跟管理层交接好第一阶段需要立刻着手去做的事情后,就收了线。

      但饶是如此,等谢景澄回到房里时也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况且公司明天一大早就得开会,谢景澄纵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准备收拾好东西后先走。

      谢景澄小心翼翼地从衣架上取了挂着的包,想着手机上给杜沁然留个信。

      他本以为杜沁然已经睡熟,谁知在黑暗中摸索着准备出房门时,谢景澄却看到杜沁然含糊地唤了句:“谢景澄?”

      说话间,杜沁然朝她的右侧摸了下,仍有余温,然而是空的。

      她脑子里的瞌睡虫立刻就被惊醒了,像是毫无征兆地被人推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般,失重感骤然传来。

      心头巨恸,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幻想中的“他”总是在各种不经意的瞬间消失不见。

      杜沁然有几分茫然地睁开眼,只是她都还没自床上坐起身,就听到黑夜中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我在。”

      这两个字就像是有某种无形的魔力,在她心底荡开一圈圈涟漪。

      悬崖落至半腰又再次回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套着蹦极绳索,心跳正惊魂未定地快速跳动着。

      他.......还在。

      杜沁然两只眼睛近视加起来约莫也有四百度,她的夜视能力算不上好,只能看到床边立着的模糊轮廓。

      她心有余悸,朝那抹身影伸出手,喃喃道了句:“谢景澄,抱抱我。”

      静默片刻。

      下一瞬,他在暗色里走到床畔,弯腰轻轻拥她入怀。

      杜沁然被他身上的冷香包裹时,下意识地颤了下,谢景澄感受到了,笑了声:“是不是冷?”

      晚上着实过于安静,他俯在她耳畔说话时的嗓音低又清晰,颗粒感饱满,比清冷的月光更为惑人。

      他在阳台接电话时吹了会儿风,此时夹裹着风霜,和在被窝里被裹得暖烘烘的她对比明显。

      杜沁然微仰着头,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抱着他的力度收紧了几分,避而不答:“想抱。”

      唔,像是抱着冰块,但也是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冰块!

      谢景澄哑然。

      杜沁然以前倒是从没这么粘过他,大部分时候反而嫌弃他存在感太强,她的这副模样倒是挺难得的。

      他正想调侃她两句,但联想到她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后,心头却是一酸,话再也说不出口。

      谢景澄无声叹息了声,指尖抚着她的发丝,语气很温和:“对了,我们找个时间和你朋友一起吃个饭?”

      “不是要先去见你爸妈吗?”杜沁然下意识接了句。

      谢景澄唇边笑意加深几分,松开她后在床沿坐下,注视着她道:“还以为你要爽约呢。”

      “......喂。”杜沁然微弱地抗议了句。

      好吧,虽然但是,她的确想过爽约来着。

      但又感觉如果错过了这次的机会,终归是有点遗憾。

      两人都没有开灯,就这么近距离地彼此对望,像是在静谧一片的海底和潜水伴用眼神交流的场景。

      无形的绵绵糖丝在空气中拉扯,再一点点缓慢成型,一圈圈卷成了一个甜到有些发苦的蓬蓬棉花糖,像公主的蓬蓬裙一样。

      杜沁然仿佛是被蛊惑到似的,禁不住倾身凑近谢景澄,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缓慢但不容置喙地压缩着,气息都落在彼此的脸庞。

      她依稀还能感受到他周身染着的晚夜寒意。

      谢景澄并未阻拦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举动,不知是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还是在无声地纵容着。
      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刹那,杜沁然脑中却闪过一抹白光,让她一瞬间醒过了神来。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杜沁然一个激灵,开口询问。

      话音落下,空气里那抹若有似无的微潮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谢景澄静默片刻,杜沁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好半晌后才勉强想起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回应她道:“和林小姐一起聚餐?”

      杜沁然顿时明白心中的诡异感从何而来,她哑然几秒:“你认识林若寒?”

      按照他们俩“初遇”的场景,谢景澄明明不该认识林若寒才对啊。

      毕竟他看向她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 亦或者是谢景澄掩饰得太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
      就像她一样。

      谢景澄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被揭穿了也不窘迫,坦然地应下:“是,我装的。”

      在和林若寒见过面之后,谢景澄想了许多的方法,要如何才能给杜沁然足够的真实感。

      但情之一字最是难以琢磨,它能赋予人类超乎想象的力量、让最弱小的人因爱而变得无坚不摧;但它也能让世界上最坚强的人溃不成军。

      况且感情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谢景澄自诩对古代的杜沁然还算了解,但来到现代后他才发现自己认识的杜沁然也许只是她愿意表现出来的那一部分。

      谢景澄在感情之事上也挺生疏的,如今也只能用昔日和朝堂重臣林太师周旋的心思去揣摩、去试探,看看怎样才能一点点消弭杜沁然心中的不确信。

      而谢景澄迈出的第一步,就是主动告诉她:他还记得她。

      果不其然,杜沁然听到谢景澄承认后,神色有些恍惚。

      谢景澄敏锐得捕捉到了,决定继续打感情牌,态度放得愈发温和,对她柔声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吗?”

      杜沁然紧紧抿了下唇,浑身都有些紧绷,像是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

      左边的小人阴阳怪气地说:「啧啧,自古总裁难过美男关,咱杜总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啊。」
      右边的小人说:「不要沉迷男人!还是个你幻想出来的男人!会变得不幸!」

      但中间的那个小人却非常强硬地反驳了它们:「你们两个单身狗懂什么!爱情是多美好的东西呀!人可以没有钱,但如果没有爱情....... 呃,好吧,钱还是很重要的。但是!在有钱的基础上,没体验过爱情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而且....... 这次的“他”的确过份真实了,这谁能不迷糊啊.......」

      左右边的小人齐齐给中间的小人送了个卡姿兰大白眼。

      中间的小人脸皮厚,佯装没看见,继续道:「况且,就算他是假的又怎么样?回忆往昔而已,无伤大雅啦。」

      「放下和忘记,向来都是两码事。」

      杜沁然原本还总有些犹豫,但最后一句话彻底地说服了她。

      是啊,忘记并不是放下的前提,释然不强求完全忘掉一个人。

      她能保证自己依然能好好生活,一日三餐工作生活两不误,她凭什么不能拥有默默缅怀一个人的权利?

      杜沁然小时候不明白这个道理,被父亲接回和继母的重组家庭后,只字不敢提自己的亲生妈妈。

      不敢祭奠,不敢缅怀,不敢记得。

      现在想来,杜沁然当真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真是愚昧。

      她已经犯过了一次错,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不想再当个愚人。

      怀揣着这种念头,杜沁然彻底不抵触了。

      谢景澄静候许久后,终于感觉杜沁然的肩膀松了下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眼神中带着隐晦的期盼,看向杜沁然,听到她的答案后却神情一僵。

      谢景澄听到杜沁然真心实意地感慨了句:“初遇啊,的确挺美好的。谢景澄,你中药时真的好会勾人啊。”

      谢景澄:?

      他是来跟她缱绻地忆往昔的,但杜沁然却......

      某个人丝毫不掩饰馋他身子的意图,原本拉着被子的手悄咪咪往他这边凑,将将捏到他的指尖。

      谢景澄深吸了口气,刚想让她正经些时,灯却“啪”得一声开了。

      将谢景澄脸上来不及掩饰的、赴死般的决绝,照得一览无遗。

      杜沁然端详他半秒,赞叹道:“对,就是这个表情。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这幅贞洁烈男的样子。”

      向来不动如山的谢景澄用尽毕生的修养,好不容易才忍下心头的思绪,配合着她勉强弯唇笑笑:“是吗?”

      杜沁然丝毫没感受到他话语里的隐忍,重重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

      她不仅给予了他肯定,还不甘于把表彰仅仅留在这里,继而又补充说明:“但你这人实在好会装哦。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美强惨帅哥,然后结婚没几天,你就措不及防给我来了场色.诱。”

      杜沁然说着说着,想到谢景澄那时候牺牲色相的动机还是为了坑她,话题蓦得一拐,谴责道:“知道这放在现代叫什么吗?你这叫桃.色.陷阱!”

      谢景澄原本想分辨,谁知顺着杜沁然的话听完后,居然发现他压根解释不了一点。

      毕竟....... 虽然她的用词过份露骨、过份直白、不加矫饰,但的确是事实。

      杜沁然见状,还朝他挑了下眉,得意洋洋地坐起身道:“怎么,不狡辩一下吗,谢~总~”

      事实证明,谢景澄能披着马甲隐忍潜伏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前一刻还因杜沁然的话而哑口无言,下一刻调整好思绪后,谢景澄又能一派当然地朝她微微一笑,施施然道:“夫妻之间谈何陷阱,充其量不过是叫‘情趣’罢了。”

      这回被堵得说不出话的人变成了杜沁然。

      她苦思冥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话术,直接生硬地转移话题,控诉他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谢景澄不答反问:“不是你先装的吗?”

      杜沁然心虚。

      她避开谢景澄的视线,低着头嘟囔了句:“我这不是怕你再消失嘛。”

      听到话题终于被引到了“虚幻”上时,谢景澄表面不动声色,但却悄悄留了个心眼,故作不经意道:“是吗?”

      杜沁然的情绪有一瞬的失落,但掩饰得极好:“还不是因为之前每次和你相认后,你就消失了嘛。”
      她指的是之前自己幻想出来的谢景澄。

      谢景澄唇边噙了一抹淡淡笑意,不着痕迹地引导她:“嗯。那我们现在已经把话说开了,相认了,但我还在你面前。说明......”

      他巧妙地没再说下去,把话语抛给了杜沁然,试图让她发现并相信:谢景澄是真的来到属于她的现代了。

      杜沁然听完他的话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说明我幻想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谢景澄:?

      他微笑着询问:“还有呢?”

      杜沁然“唔”了声,指尖把玩着他的衬衫扣,贝母扣子被她解开了一颗。

      谢景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粹当没看到。

      杜沁然垂着眼再次道:“还有...... 我编剧本的本事越来越高超了?”

      “很好。”
      谢景澄把衬衫从她指尖拉了出来,冷面无情地把扣子又单手扣上了。

      纵然谢景澄最擅长的就是隐忍,现在的他也没法再像平常那样八风不动了,谢景澄终究还是破了功,认输般主动询问:“我要怎么才能向你证明我是真实的呢?”

      “每一个‘你’都这么问过我。”杜沁然回复得不假思索,眼都没眨。

      “.......那你当时的答复是?”谢景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妙的感受。

      杜沁然安静几秒后,才轻轻笑了下:“我对他说,证明不了,因为谢景澄不可能来到现代啊。”

      她分明在笑,但谢景澄却在她的笑容中品出了比蜂胶更苦涩的味道。

      杜沁然见谢景澄突然沉默了,大致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故意笑着开玩笑:“但其实换一个角度想,谢景澄来不了现代也挺好的啊。”

      突然被她的话插了一刀的谢景澄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嗯?”了声,表示疑惑。

      杜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因为谢景澄这个男人太能吃醋了,而且还是吃闷醋,他来现代估计得醋死。”

      她的语气过于客观,分明谈论的是他的事,但态度上却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的“第三方”一样。

      谢景澄因她的说话方式而恍神,但随即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警铃大作:“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可我有个前男友啊。”杜沁然答得理直气壮,条理清晰地补充道:“而且我前男友还混得很不错,现在都已经是个红到发紫的大歌星了。”

      “万一谢景澄和他碰到....... 啧啧,画面太美,我都不敢想。”

      时至今日,谢景澄突然升起了一丝自我质疑:他在杜沁然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往日别人见到他,大多都会赞一句“陌上君子温润如玉”“除了身子骨不好(装出来的)简直完美”,到了她嘴里怎么就成了个......

      吃醋的妒夫?

      好吧,他可能的确是。

      谢景澄有些无奈,刚想开口时电话又响了。

      依旧是公司管理层的催命来电。

      杜沁然扫到了他联系人的备注名后,大概也猜到了些许,瞧了眼时间,了然:“你有事就先走吧,路上小心。”

      谢景澄有心不想被人打扰,但公司那边事情的确急,僵持半晌后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应当是问谢景澄到哪里了,谢景澄面不改色地答道:“已经在路上了,你带领他们先开始,我预计还有10分钟到。”

      等挂了电话后,谢景澄叹了口气,倾身抱了下杜沁然:“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杜沁然笑着道了句:“被我抓到某人说谎了哦。”

      谢景澄倒是看得开,一边起身整理衣物一边随意道:“没关系,也不是第一次被你撞见了。”

      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回眸瞧了杜沁然一眼,话音一转,轻描淡写道:“但我们之间还可以有很多的第一次。”

      杜沁然知道谢景澄指的应该不是她第一反应想到的那个方面,但还是被他说得有几分脸热,挥挥手赶他:“快走吧快走吧。”

      谢景澄也不再多语,只是又重申了一遍“明天见”后,这才拉开了卧室门。

      在他踏出卧室前,杜沁然又对着他的背影道了句:“欸从衣柜里带条围巾走,早晚温差大。”

      “.......你指的是玫瑰粉的那条吗?”

      “搞什么颜色歧视哦!”

      “不敢。”

      就这样,两人又耽搁了几分钟后,杜沁然才终于目送着谢景澄出了门。

      她又下意识扫了眼时钟。

      凌晨12点整。

      一个被童话赋予特殊意义的时间点,不是幸福就是别离。

      是失效的南瓜车,是仓皇离场的灰姑娘,也是被骑士牵着在晚风中私奔的公主。

      杜沁然沉沉呼出一口气,重新滑回被裹成蚕蛹的被子里,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直至谢景澄离开时,杜沁然和谢景澄聊了这么久,听了他那么多种试图证明他是真实的说辞,但她心中的念头都没有动摇过。

      杜沁然可以不相信地球是圆的,但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正生活在地球上;她可以不相信谢景澄是不存在的,但她不得不相信他来到现代的概率约等于零。

      只是,一件很突兀的、打得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却让杜沁然的想法彻底扭转。

      让她前所未有地发现并相信:是的,她见到了真正的谢景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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