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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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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凝华宗药房处理完伤口已是傍晚。
停雪之后,和风少拂,药房外栽有三五株红梅,于夜色下静穆,唯有暗香飘来。
弯月悬于天穹,淡白月光仿佛清梦。
元澄拎着一个药袋子从药房里走出,咂咂嘴,苦涩得草药味弥漫于口中,她皱了皱眉,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梅子糖,糖纸被冰得硬如铁板,她噼里啪啦地将其撕开。
将梅子糖放入口中,她才微微舒展了眉头。
浓谧的夜将悬圃宫上下洗刷的干净无暇。
走近院子时,她看见了一个黑影,一个不属于这里的黑影。
元澄绷着神经,警惕地望了一眼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
为了不引起黑影注意,她还轻轻哼着歌——哼着一首自己瞎编的、早已走调得不成样的无名曲。
元澄不经意地将药袋换到了左手拎着,右手悄然攀至腰间。
她继续向院子里走去,走得愈近,心跳愈快。
黑影果然动了,在元澄推门的瞬间,影子从墙头一跃而下,想要去钳住她推门的手。
元澄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反应极快地将手抽开,噌地拔出腰间长钺。
她故意将手抬高,长钺本就剔透,在这如墨的夜里更显清亮,元澄抡动手臂,长钺身上的光芒夜随之荡开,流光划过,照出那人的半遮的面庞。
齐琛。
又是他。
“你是来拿武器的?”元澄将药袋一抛,它便稳稳当当地挂在了门锁上,接着,她又抽出短钺。
院门口的雪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扫过了,元澄踩在石板路上,足尖轻点便凌空而起。
她每动一下,身上都撕扯得疼痛万分。
元澄咬着牙,跃至齐琛身后,抬腿与他劈来的双手相挡,蹬在齐琛手掌上,借力一转,迎面与他打着。
她也不下狠手,使双钺时要么用手握之处去挡他掌风,要么用手肘去击他上身。
要是在私下伤了这锦州公子,她这一个脑袋可是不够掉的。
许是不熟悉地形,齐琛在后退时一脚踩进雪堆里,被绊了个趔趄。
元澄利落地踢开他挡在身前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向后一翻,将他钳住,短钺抵在他腰上三寸,长钺则贴在他脖颈处。
“再问你一遍,你是来拿武器的么?”元澄忍着身上剧痛,问道。
齐琛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愿承认自己身份的,但他手中没了武器,本想靠偷袭得逞,却没想到被元澄发现,眼下是动也不敢动。
他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给谁看?这明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装得清高。元澄无语极了,她耐心不多,身上又难受的很,只想赶紧把他打发走。
她将短钺收起,伸手拽掉齐琛头上的兜帽,又将他脸上面巾撤下。
随后啪地一声,一掌拍在他后脑勺。
元澄踹了他一脚,直接将齐琛从雪堆里踹了出去。
“齐琛,你不会说话吗?”元澄上前两步,长钺指着他面门,厉声道。
齐琛瞪着眼睛向后退了几步,故作镇定地开口:“没、没错,我是来拿武器的。”
“金剑呢?给我!”说着,他就又冲上前来,摆出一副要从她身上抢回武器的架势。
刚走了没几步,就又被元澄的长钺逼了回去。
“我说过在我身上吗?”她淡淡白了他一眼,“找错人了,不在我这。”
“那在哪儿?”齐琛这下愣住了。
元澄将长钺在手中转了个圈后放回腰间,接着把挂在门上的药袋取了下来。
见她没说话,齐琛急了:“你说啊!”
吱呀一声,元澄推开门,仍是不答。
在就要关上门的时候,齐琛将手伸了过来,把门挡住:“你说不说?”
元澄忽然笑了,她抬眼对上齐琛略显愤怒的双眸,将他拦门的手拽了回去,随后砰地将门关上,只轻轻留下三个字。
“不知道。”
齐琛在门外气得又骂又跳,元澄安然坐于屋内,全当没听见。
齐琛骂她贱民,骂她走了狗屎运,还骂她迟早有一天会滚出悬圃宫。
还有什么来着——
元澄记不清了,只记得齐琛骂到最后,被她拎着扫帚拍出去了几尺之远。
哦,她想起来了。
齐琛骂:“我知道你没有亲人,所以最好不要栽在我手上,不然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她颤抖着攥着扫帚,一步、一步地走回房间。
汗水顺着她的眉向下滚落,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翘了边的木桌上。
元澄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夜风早已散去,灯火跳跃得柔和,可她的双手仍然微微颤抖着。
先是指尖发麻,紧接着一阵电流似的触感爬升至指节、手掌,最后慢慢占据她一双手臂的神经。
她分不清这样织密颤抖的源头在哪儿。
不知道这是痛得发麻,还是气到极点的愤怒,又或是在寒冷之中的苦涩。
夜色已浓,元澄调整着呼吸,将药袋拆开,她垂首,认真地处理着因刚刚与齐琛打斗而再次撕裂的伤口。
止血、敷药、包扎。
元澄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一切,将沾满药草汁液的双手在抹布上随意地一擦。
她又从橱柜的角落里拿出了积满灰尘的铜制小药炉,将药炉子洗净后,元澄舀了小半桶泉水,把药炉往院内土灶上一搁,咕咚咕咚倒进三升水,随后取出配好的药材。
有的冷水先下,有的则待水煮沸后再轻轻放入。
渐渐地,药炉里翻滚着细小的泡沫,如夜色般浓稠的药咕噜噜地沸腾着。元澄搬了个小板凳,手握小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偶尔掠过的鸟鸣,便只有簌簌燃烧的炭火发出的黑烟孤声。
忽而一阵风起,将黑烟全数扑在了元澄的面上,她鼻腔里满是刺鼻的炭火味。
呛得她皱起眉头咳嗽起来。
直到她咳出了眼泪,风才悄然停止。
元澄蜷着身子坐在小凳上,左右扇动着火焰,许是被浓烟迷了眼,她一低头,泪水竟潸潸而下。
一边扇着火,元澄一边无声地抽泣着。
她面色平静,可泪偏偏就止不住地向下淌。
归墟秘境的场景、三宗会武的雪还有齐琛的字字句句,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之中。
漆黑的屋内,金铃静静地躺在木床上,散着微弱的淡淡光芒。
光芒似金箔,在星星点点的闪耀中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亮的发狠,几乎照亮了半边房间。
元澄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变化,仍是目光呆滞地望着药炉。
哭了好一会儿,她有些累了。
于是将蒲扇放在地上,元澄将手帕抽出,覆在鼻尖,用力地一擤——
嘎吱一声,院门却被人推开了。
她一惊,还以为是齐琛又来了。
扭头一看,才发现是满脸困意的封澈顶着歪斜的玉冠、拖着沉重的步伐,叉着腰站在木门前。
元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如明昼的木屋,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你——”
封澈打了个哈欠,将玉冠扶正后,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元澄,刚要开口说什么时,便有一阵风从门外灌入,吹得他一个哆嗦,连忙先将木门合上。
元澄将手帕在小桶里洗干净,双手一扭,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低垂着头,乖乖等待封澈的“口诛笔伐”。
“霍栖不是说你没什么事么?什么伤把你疼哭了——”封澈抱着手走过来,好奇地瞅了一眼沸腾的药炉子,然后捏起了缠有隔热布的药炉盖子,他撇撇嘴,“你不会是被这药给苦到掉眼泪了吧。”
“药还没熬好。”元澄起身,无奈地看他一眼,随后拿起木勺轻轻地搅拌着药炉。
“那是怎么回事?”封澈将盖子放到一旁,被翻滚而上的酸苦气息冲得后退几步,“而且你就一定得在半夜哭吗?你不困吗?”
说着,他又连打了几个哈欠。
“不困,喝了药才能睡。”元澄没有回答他的前一个问题,“我把金铃取下来放在床上,没想到还是把情绪传递过去了。”
“抱歉。”
她抬头看着封澈,说得那样真诚,眸子被泪光映得透亮。
封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原本环绕在胸前的双手又抚上了脖颈,最后又默默地落在了腰上。
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他一哽,接着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药熬得差不多了,元澄将沫子撇净,把药倒进了小瓷碗里。
“你把齐琛的剑放哪儿了?”元澄鼓起腮帮子吹着滚烫的药。
“嗯?”封澈似乎有些走神,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放他院子了。”
“什么时候?”元澄又问。
封澈狐疑地看着她:“把你送到凝华宗之后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口问问,怕你把齐家公子的宝贝给丢了。”元澄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药,为了躲开他审问的目光,她将大半个脸都埋在了碗里。
看来白天的时候封澈就将齐琛的剑放了回去。
也不知道这齐琛是真的傻到连自己的武器都看不见,还是他刚清醒就来埋伏自己了,压根不知道金剑就在自己的院子里。
元澄没再多问,而是一心一意地与苦涩的药作斗争。
这时,封澈“切”了一声,一脸嫌弃地偏过头去,“剑是宝贝又怎样,人是个废物罢了。”
元澄憋着一口气将药一饮而尽,被苦得张牙舞爪,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微风起舞,还裹挟着一丝沁人的梅香。
她耸耸鼻子,似乎还闻到一股甜腻的果脯味。
抬眸看去,封澈伸来的掌心里赫然放着一张牛皮纸,纸上挤着几颗饱满的蜜饯,浓糖包裹在鲜美的果肉上,蜜一样的金光在夜色中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