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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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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靠在墙上,他把头发从耳后捋了捋,还是很乱。马丁靴在地上碾,没过一会儿水泥地上全是灰白的印记。昏暗的月光下他脸侧的鲜红胎记愈发醒目,在这张貌若好女的面孔上有一种惊悚般的美感。杨戬抱着手在一旁盯着他,哪吒能从那双水珠似的眼睛里瞥见自己烟头的火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杨戬终于开口说话。
“挺久了。”哪吒缓慢地吐出一口烟,闭上眼睛掸了掸领口的灰。他一边踱着鞋跟一边啧啧叹道:“二哥,你外甥都长这么大了,你都不见老。”“沉香?”杨戬选择性忽略了最后那句话,“你看到他了?他不是去上学了吗?”哪吒耸了耸肩,“我就是在他们学校门口看到的。这小孩越长越像他妈妈了,看着骨头也细,你说是个女孩都不过分。”杨戬不动声色地皱着眉头,把手上的茉莉花扯得快要烂掉。“你真的只是去看沉香的吗?”他忽然说。
哪吒的脸色变了。他叼着烟蹲在地上,过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你懂个屁。”杨戬陪着他蹲下来,用一只手撑着脸,慢慢地说,“三太子,说不定我老人家还真的懂。”哮天的叫声在巷口曲折回环地传到他们所处的巷底,夜色里更显得幽怨漫长。哪吒把快要燃尽的烟头捏着,烧到手指了也没有察觉。他望着杨戬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忽然笑道,“杨戬,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他把烟头一把握进掌心,“你要是明白就真的见鬼了。”
哪吒的手纹丝不动。杨戬额前的一缕长发被夜风吹得落在睫毛上,他站起身,把那串被捏碎的茉莉花随手丢掉了。哮天的叫声愈发急促,杨戬两手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口走去。他从口袋里抽了根烟叼在嘴边,自言自语道,“我他妈还真就懂了。”
婉罗扶着沉香的腰,一寸一寸往下按。他就像一把折扇徐徐收拢,动作尽量保持着柔美的本意。她的手是温热的,贴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有力。沉香把侧脸贴在地板上,望着婉罗的脚踝。镜子里他能看见自己逐渐合成一条利落的直线,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试过的动作。窗外的香樟树上有只鸟不停地叫唤,他一边数鸟叫声一边尝试着闭上眼睛,一滴汗从耳后顺着鬓角落到地上。
数到第三百声的时候婉罗的手松开了。她说,“起来吧,今天就先到这里。”沉香把腿收回来,翻了个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怎么了?累?”婉罗蹲在他旁边笑。他疲惫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头,“热。”沉香小声说。
婉罗又笑了。她站起身,在门后拿了自己的挎包,手伸进去翻了翻,拿出一碟光盘。“这是荷皇版本的,也是我们要翻的那场,上次放假前给你们放的也是这个。”她说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沉香的鼻子,“你去找寸心拿播放器,这丫头上次借了就不还了,她打量我不知道她偷偷在寝室看《画皮》呢。”躺在地上俯视,顶灯尤其亮,婉罗的脸逆着光,完全看不清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来看应该是笑着的,沉香知道她没生气。
婉罗把舞蹈室的门轻轻带上,说她先去高三看看他们的毕业舞台,让沉香休息好了走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她的动作轻盈得像一缕羽毛,从门口闪了闪就飘走了。窗口那只鸟早就飞走,只有晚风吹过香樟树的时候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夜里有骤雨突袭。沉香从地上坐起来,去找自己的书包。镜子里他瞥见自己后背被汗浸透。他把光盘扔进夹层里,手机上有几条消息,都是杨婵的。都是寻常的关怀,只是最后一条提了一下,说你舅舅这几天都在公司,家都不着。
沉香想了一会儿,打了好几行字,最后还是都删了。他背着书包走出舞蹈室,把门锁好,顺便又关掉了走廊的小灯。晚上回寝室的路很安静,风比刚刚小了一些,但是依旧有些冷。沉香裹紧外套,时不时回头看身后。上学期有好几个晚课下了回寝室的学生被抢劫了。学校的门禁很严,但是高年级里拉帮结派的现象很严重,风气一直不好。学校晚上熄灯之前要收全部电子设备,他走到门廊时把书包背在身前,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还是选择了拨通电话。
“喂?沉香,还没睡啊?”杨戬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依旧非常柔和。沉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单刀直入,“舅舅,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说完他想了想,又说道,“你现在还在公司吗?”杨戬似乎被他问愣了,他囫囵笑了几声,然后有点心虚地说,“这几天的确有点。你在学校里怎么样?舞台选上了吧?”
沉香感觉到他不愿多说,心里堵得慌,只好也敷衍了几句,“选上了,这几天都在加紧上课,下周还有月考。”他把手放在书包的拉链上,抠着表面所剩不多的彩胶。沉香当然不想说自己现在像一个赌气的女友,这个比喻也十乘十的不恰当。杨戬在对面随口嗯了一下,忽然提高了声音,“你的角色呢?是守林人还是小伯爵?”他的语气终于鲜活了一点,仿佛真的非常好奇。宿管阿姨在不远处的办公室窗边朝沉香挥手,他才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明明也没说几句。沉香有些惆怅,一边往楼梯口走着,一边说,“我们要交手机了,明天给你说。”不等杨戬回答,他又机关枪似地补了一句,“你早点回家,天天忙天天忙,办公室是家还是哪儿是家?妈妈都给我说了,你别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对面的人愣了很久,就在沉香以为他已经挂断的时候,才轻轻地开口:“好了,知道了。舅舅老了呗,还要听我们沉香唠叨。”
诶,我不是——还没等沉香开口反驳,电话就□□干脆脆地挂断了。他丧气地跺了跺脚跟,把手机扔到办公室门口的箱子里,充满怨气地踏上了楼梯。
敖丙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高马尾,他把腿压在杠上,嘴里咬着卡子准备盘发。沉香站在旁边,有些艳羡地看着他下腰。“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啊。”他叹道。
“再过一年,”敖丙的声音比他平日里更高些,“你才高二呢,下学期集训的时候肯定还有好大的提升。”婉罗还没有来,他们俩就在空旷的大教室里慢吞吞地拉伸。沉香下一字马,把下巴搁在垫子上,缓缓地呼气。一只凉凉的手帮他按着肩膀和脊背。
“说起来,”沉香忽然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来演守林人,难怪那天在校门口寸心没说你就知道了。你们毕业舞台不忙吗?”敖丙没有立马回答,只是帮他把肩头的角度掰了掰,然后轻轻说,“今年毕业舞台可能要延后,我们训练也暂停了。婉罗问我,我就来啰。”他的语气很轻快,但是沉香知道这一点也不好玩。毕业舞台虽然只是表演性质,但很多学生都把它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一次演出,要在学校展现最后最好的一面。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其他话,婉罗就把门推开了。她提着一个运动水杯,敖丙很快把手从沉香肩上移开。婉罗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亲自伸手压着沉香的脊背。她的力气要比敖丙大多了,手也是热的,瞬间就像一块热铁烙在背上。我的天哪。沉香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都看了我给的光盘了吗,”她转头环顾了一下练功房,“我看你们把播放器拿来了。”“还没呢。”沉香一边吸气一边说,“刚刚在热身。”“好吧,”婉罗的动作似乎轻了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等一下我带你们看,顺便拉一下第一幕莱茵河畔。”敖丙把光盘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来,放进播放槽里准备着,然后乖乖走到镜子前继续拉伸。在这里没有人敢不听婉罗的话,她是学校的金字招牌,也是许多学生眼里的女魔头。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沉香,你舅舅昨晚还问我你演什么角色呢,我可是遵守诺言替你保密了啊。但是你真的不打算和他讲吗?”沉香的汗已经出来了,这几分钟比刚刚他们俩半个小时都管用。他试图动一动肩膀,然后尽量简短地说,“我今天就告诉他。”婉罗听了轻轻嗯了一下。她也并不是很想关心这对舅甥之间的各种拧巴。
那双热腾腾的手终于从背上移开了。她笑着说,“好吧,就到这儿。先活动一下,等等带你们看第一遍,都给我认真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