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赋》云柳

5、第五章

　　薄暮时分，天空扬扬洒洒下起了清雪。

　　靖兰立在窗前，仰望着灰朦朦的苍穹，觉得自己的头脑就如同这天色一般，迷茫一片。

　　旁边，小海在火盆上帮他烘烤着明日要穿的厚靴。今日站在雪地里久了，竟觉得脚下甚凉，小腿微微痉挛发疼。

　　靖兰忍不住蹙眉，他的身体如此的虚弱不堪吗，连区区冬日寒凉都无法抵抗，可是，为何又隐隐约约感觉他实际上经历过更为寒冷艰苦的环境呢？

　　记忆依旧是一片空茫，似乎有些什么，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好似有一线清明可循，凝神时却又四下消散，抓握不住任何记忆的丝线。

　　“小海……”靖兰轻声唤道。

　　“主子有何吩咐？”小海抬头，干劲十足的等着靖兰下达命令。

　　看着他纯真明亮的大眼睛，靖兰不由得失笑，这还是个小孩子啊……

　　咦？

　　靖兰倏地顿住，慢慢收回唇边的笑意，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心境沧桑之感呢？就好像他已经活了很久，经历过了许多似的，轩辕擎曜明明告诉过他，他今年才刚及弱冠而已。

　　“主子？”小海歪着脑袋，不解的望着靖兰，主子是想到什么了吗，表情有些奇怪。

　　“不，没什么，只是想问问。”靖兰坐回舒适的躺椅，脱下靴子，将双脚蜷进厚毯里，又将暖手炉抱在怀中，“小海，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小海顿时犯难了，这要怎么回答？

　　说的轻了，主子会不高兴；说的重了，主子还是会不高兴。

　　该怎么办？如实答？编瞎话？那是自己不要命了！

　　“怎么，很难说吗？”靖兰扬扬眉，轻语，“看来果真是个很难形容的人了，难怪经常惹来纷扰麻烦。”

　　犹记得他刚醒来的第二天上午，就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找上门来，说了一大堆废话，喷了一地口水之后才扬长而去。

　　他没有费心去听那个女人都说了些什么，那时的他头脑一片混乱，说白了，就像是个愣傻子，因此对那种状况根本来不及反应。

　　之后再一天，又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迈进了他的院子，话倒是没有多说，只是用一双冷冷的凤眼瞪了他约有两炷香的辰光，然后哼了一声，转身走人。

　　对此，靖兰只觉得好笑。原来，这后宫之中，竟也好比戏场，百态尽描。

　　而闻听靖兰之言，小海马上脸红脖子粗的反驳，“才不是，主子是好人。”

　　虽然他们主仆不受宫里人待见，但靖兰却从未低看过他，就算有时挨了欺负，也不会拿他出气。他可是看过别的院子里的奴才，经常挨打挨骂，轻则被打的浑身青紫，重则皮开肉绽送了命。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跟了个好主子，也更加的对靖兰忠心耿耿。

　　好人吗？靖兰轻笑，不和他争嘴。罢了，既然一时想不起，就先这样吧，反正也无碍于任何事，只是有些心境上的不适而已。

　　“主子，我去膳房端晚膳了。”小海将烘烤的松暖的厚靴放到花厅的矮架上，然后净了手，准备去给主子张罗食物。

　　“嗯，小心些，路滑。”靖兰叮嘱。因为圣上不在此用膳，御膳房的管事们便不会特别的给他送来膳食。

　　“谢主子关心，小海会小心的。”小海压了压帽子，紧了紧衣袍，开门出去了。

　　靖兰轻叹一声，缓缓仰躺下去，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雕花的房梁上。

　　房内没有掌灯，光线昏暗，只有火盆里的点点火光，因此，一眼望去便很暗的房顶横梁处其实已经看不清楚了，可是，为何他却觉得那里藏着……人？

　　不是说他真的看到了，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好像有道视线若有若无的一直在暗处看着他，没有敌意，没有恶意，也没有侮意，只是单纯的在观察他，记录着他的生活起居。

　　是错觉吗？为何他会有这种感觉？他又不是习武之人，嗯……大概应该是没有练过武吧……

　　顺顺头发，靖兰不再多想，偏头望向窗外，雪似乎下的大了，在暮色中，灰茫茫的一片。有些累，便轻轻合上了眼睛。

　　睡意朦胧中，感觉有只温暖的手在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很舒服，便低低□□了一声，像只小猫儿似的，在那只手上蹭蹭，无意识的呢喃道，“擎……”

　　轩辕擎曜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刹那间，他就好像被绝世高手点了周身大穴，既无法有任何动作，也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能僵着一张脸，深深的凝视着靖兰的睡颜。

　　还是小海端晚膳回来发出的声音打破了房内的迷障，轩辕擎曜瞬间清醒。

　　“啊，皇上？！”见到屋里的黑影，小海惊的差点失手打翻食盒，慌忙就要跪地叩拜。

　　“免了，小声点儿，别惊了你主子。”轩辕擎曜低声喝道。

　　“是！”小海退到一边，轻悄的点上灯烛，看到主子身上盖着明紫色的大披风，顿时在心里笑笑，看来皇上很疼主子呢。

　　不过，他只取来了他们主仆两个的晚膳，没有皇上的份儿，那他是不是要再跑一趟啊，还是让御膳房专门送来？

　　就在他苦恼犹豫之时，忽听轩辕擎曜低声道：“夜七，你去让福德弄几个简单的菜式自己送过来，不要惊动御膳房。”

　　“遵命！”暗处一声浅浅的回应，然后就见一抹黑影一闪，眨眼不及的时间里，已然消失了。

　　小海揉揉眼睛，又搔搔耳朵，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耳朵出了问题。刚才那里，真的有个人吗？他愣愣的盯着屋里一角，怎么看怎么觉得那里根本就藏不住一个大活人。

　　这时。

　　“唔嗯……”靖兰募地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甫一见到身边的轩辕擎曜，他下意识的就想要唤他“擎”，但马上忍住了。他瞬间想到，眼前的男人是帝王，或许可以容忍他放肆的礼节不周，却不能允许他直呼自己的名讳吧？

　　而且，最令他疑惑的是，他为何会有这种直觉且亲昵的想要唤皇上名字的念头呢？

　　“醒了？”轩辕擎曜将他扶坐起来，顺手用披风裹紧，担心他初醒受凉。

　　“我睡着了……”靖兰有些尴尬，竟然让堂堂帝王等他睡醒觉。

　　“不碍的，饿吗？”轩辕擎曜帮他抚顺有些凌乱的长发，“再稍等一会儿，福德去准备晚膳了。”

　　靖兰点头，忽然想起下午那位睿王爷所说的三分相似，心里一紧，便不自觉的垂下了眼睫，掩去了所有的思绪。他，为何会如此的在意？

　　“怎么了，冷吗？”轩辕擎曜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划弄着他的手背，还好，不凉，温润如玉的感触很是舒服。

　　“不会。”靖兰不再多想，刚才所起的那种酸涩的心思，大概是因为他在眷恋着眼前的男人吧？所以才会锱铢必较，相当的在意。

　　轩辕擎曜微笑，不再言语，只是握着靖兰的手把玩着，一直没有放开。

　　对于他的亲密动作，靖兰有些羞赧，只好垂着头，静静的任由他去。

　　小海躲在一边，觉得自己很像不咸不淡的夹心萝卜干，有心想躲出去，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退，便只好皱着小脸，壁虎般贴着墙，轻悄的慢慢向外厅里蹭。

　　殊不知，他的这种可爱小动作，尽数落入了房梁上某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