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赋》云柳

1、第一章

　　边陲韶凉关。

　　二更了，主帅府书房内却依旧灯烛闪亮。

　　谌凌巽一袭儒衫坐在书案前，神情漠然。案边灯盏昏黄，光影透过纱罩微微摇曳，映得他俊朗的面孔忽明忽暗，静谧中，隐隐的却透出了一抹哀戚的味道。

　　身前的五尺云案上，摊开着一纸密函，只寥寥数语，却道不尽其中的诡谲莫测。那小小的纸片，就仿佛张着血盆巨口，想要将他吞入无底的地狱深渊。

　　那个人……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吗？

　　优美的薄唇边溢出几丝苦笑，谌凌巽望着灯盏的目光缥缈迷离。其实，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不肯去碰触答案而已。

　　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他侍奉的是一位性情难测又狠决无情的霸主帝君？！

　　虽然，他曾为圣煌江山立下了不朽的汗马功劳，卓著功勋；虽然，他和当今圣上曾有过并肩奋战浴血杀敌的豪情，也有过煮酒东篱秉烛促膝夜谈的柔情恬淡，但是，君臣始终是君臣，终是有那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深鸿沟存在。

　　况且，功高震主，他深知，精明的天子不会留下他这个手握重兵的隐患，纵然，他们之间的牵扯纷扰不清……

　　自圣上登基以来，今已三载余，江山平定，边疆安稳，四海升平。

　　当年，新帝登基时，谌凌巽便知道自己再留在朝中绝不稳妥，遂主动请辞卸印交出兵权，欲找一处隐秘之所避世不出，却被一口否绝，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请缨挂帅边防，戍守一方平安。

　　只是，三年了，似乎已是尽头了，无需再躲。

　　看着朝中挚友寄来的密函，谌凌巽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函纸，揭开灯罩，凑到火苗上点燃了。
　　一阵青烟过后，密函化作灰烬落于地上四散。

　　谌凌巽起身走到敞开的窗前，负手而立，仰望着夜空中的半轮明月。

　　初秋了，这边陲之地已然残暑俱收，草木染黄，寒意料峭，沁冷的夜里愈发显得树影婆娑寂寥。而如果是在都城，此时正应当值登高望远、尽赏秋日美景的逍遥时刻吧？

　　苦涩一笑，谌凌巽抬手从胸前摸出颈上挂着的一块半月形的玄凉玉，光润的玉面上似有莹光流动，如果衬着光细看，便能见到玄玉中间自然雕琢着一个狂书“风”字，巧夺天工。

　　这块玄玉是当年那个人送给他的，其时，那人还不是君王，只是众位殿下之一，亲昵可同榻而眠，如今，却已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罢了，就随他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否则即是违抗圣命。更何况，是自己先爱上了当今君上，无形亵渎了王的尊严。

　　闭了闭眼，眨去眼中的酸涩，凝伫夜空的清亮双眸中闪过几许回忆的恍惚。生平二十九载，经历过甚多，此生也算无憾了！

　　只是，大概最后也难再见那人一面吧？

　　或许有机会回京面圣，但，那人却已不再是当年的心中挚爱之人，只是高高在上的至尊帝王！

　　远处隐约传来了三更梆子响，谌凌巽揉揉眉心，夜深了，该歇了。关上窗，回身捻熄烛火，踏出书房合上门，修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时光眨眼便过了月余，韶凉关一切如常，平静的就像暴风雨前的预兆。

　　谌凌巽没有再费心猜疑政事，也未对边防部署做任何调动，他深知，该来的，总会来。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他等来的，竟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当今天子，圣煌昭帝，轩辕擎曜！

　　当然，帝君是微服私访而来，甚至还戴着精致的面具，易容成普通江湖人。

　　可是，当那抹颀长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书房、立于他眼前时，那面孔虽看着陌生，但那双精光隐然的眼、那双眼中的淡然神情，他又怎会错认？！

　　“擎，你……”过于惊讶，谌凌巽甚至忘了君臣之礼，而是直呼其名，更是霍然起身，绕过书案，奔向那人身前，自然也没有矮身跪拜。

　　轩辕擎曜微微一笑，并没有罪责他失礼之处，脚步轻扬缓慢，却又带着无尽的威严魄力也向谌凌巽靠近。

　　见状，谌凌巽倏地顿住身形，本能的浑身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睫，接着脚步不自觉后退，直至抵在了书柜上，再无后路可退。

　　下一刻，半阖的视野内出现了一袭黑地描金祥云纹饰的袍摆，还有一双同样精致的玄色软靴。而那股迫人的气息也逼的很近，让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谌爱卿，朕很可怕吗？”轩辕擎曜蓦然出声，低沉磁性的嗓音像是贴着谌凌巽的耳朵发出。他仔细审视着面前矮了他多半头的俊逸男子，两年多未曾亲眼见到，似乎并未有何变化，仍是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不！”谌凌巽立刻抬头，同时也为轩辕擎曜的用词而心下震颤，没错，现在他是臣子，眼前的男人则是君王，于是，便要俯身叩拜，同时口中喏道：“微臣不知圣上亲临，未能远迎，还望圣上恕罪。”

　　“谌爱卿不必多礼，朕是微服，自不会怪罪于你。”轩辕擎曜伸手托住谌凌巽的手臂，却没有放开，而是更上前一步，瞬时便将他紧密的禁锢在了自己和书柜之间。

　　“圣…上…”谌凌巽面色变了几变，拿不准眼前的帝王究竟想要做什么，而且，他也不能触犯圣威，胡乱推开君王。只是，这样亲近的姿势，让他的心里不免升起一股难言的羞涩和苦楚。

　　终究，君臣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