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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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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你真的好紧张啊!”
及川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远处探出墙的枝头有雪块坠落。岩泉无暇理会及川的调侃,在清晨的住宅区,只有他们踩踏积雪的声音和响在耳畔的心脏的跳动声。他拽开捂住口鼻的围巾,吸进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今年的冬天冷得吓人,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压塌了老家破旧的小仓库。岩泉在瓦片破裂的声音中,于破晓时分探到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晕开一小片昏暗的光,点进日历,是要前往东京去接男朋友的信息提醒。
他和及川在他们彼此离开故乡的第一年确定了关系,异国路远,可也会偷得片刻光阴登上跨国飞机仅是为了渡过一个夜晚。多是岩泉去见他。过往的十八年他们被队友们戏称如“连体婴”一般的亲密并没有因分别而变得浅淡,反倒在“雄鹰及川彻”这个名头打响之前,老粉们就已经在ins上知道了这位幼驯染的存在。
岩泉套上厚厚的羊毛袜,裹上棉袄。他已经听见了爷爷起床的声音,门扇在清晨的寂静中响起“吱嘎”的一声。在接下来的一天,他会和爷爷一起扫开门前的雪,爬上梯子修补掉落的瓦片,之后会背着奶奶做的地瓜干,搭乘邻居前往镇子上的小货车,转乘列车前往东京市里。他会在晚七点二十分在羽田机场接到及川,他们会在东京逗留两日,之后返乡过年。
“嘶——好冷!”
视线里出现像是要去赶早活的女高中生,裸露的双膝被冻得发红。及川凑到岩泉的面前,半真半假埋怨着小岩在看什么,又将手往前伸试图干坏事。岩泉抓住了他的手,及川的指尖也泛起了透明的红。他握住,顺着将人的手一并揣进口袋里。
“很紧张?”
及川的语调变得平缓,白色的雾气团成团从嘴角溢出。他用指尖刮了刮岩泉的掌心。岩泉不语,只是掌心下移,更加用力握住了及川的手。爱人的手有粗糙的茧,握起来并不舒服。岩泉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下却安定了不少。
他们的交往并没有刻意隐瞒亲朋,最先发现的是冲浪达人花卷同学,连带着松川便也知道。然后是芽衣姐偷摸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怕及川会逗她玩,只想问问岩泉是否为真。
早先,他们窝在阿根廷的一间小小的公寓里。及川垂头在挑他手上的倒刺,背景是被阳光照亮的碎花墙纸。
“你说,爸妈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及川抬眼看他,又垂下继续手上的动作。及川当时说什么来着?
及川由香利向来起得早,及川带着岩泉归家时,一进门便能吃上热乎乎的咕吱汤,两人的胃在一瞬间便得到了慰寄。由香利的手臂上还挂着两人的外套,她一边揪着上面的褶皱,一边岩泉他的父母可好。在送独子出国读书之后,岩泉的父母便开始了全国旅行,今年在京都过年。在和及川回来之前,他们已经先行去拜访了他们。说到这儿——
及川捅咕了一下岩泉,后者忙放下碗筷,从一旁的方袋里掏出了盒子放在了矮桌上。
“这是老妈让我带回来的,给您的。”
岩泉爱子挑选的礼物是个颇具浮世绘风格的小储蓄罐,精美小巧。当岩泉第一次拿给及川看时,及川便知道这绝对会成为他老妈的心头好。果不其然,由香利笑得合不拢嘴,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把这个摆在哪里了。
及川抬手把岩泉翘起来的头发往下压,“姐姐他们也差不多快到了?”
“哪有这么快?”由香利摆了摆手,“最起码还得有一个小时吧!”
姐姐爱衣和姐夫觉在乡下经营着一家理发剃胡的小店,距离家里不算太远。但这几日雪下得多又大,乡下多小路,车很不好开。年前理发、整理仪表的人很多,姐姐姐夫为了多挣点钱,提前一周先把猛给送了过来。姐姐站在门口,肩头的雪还没融化,便吵嚷着过几天回来一定要让老爸开车去接,不然凭借着她老公的车技,他们一家就团不了圆过不了年了。
老妈因为女儿的口无遮拦,猛地拍了姐姐好几下后背,直说晦气。
“亏得你姐夫能忍受你姐这么多年,”由香利打电话和小儿子抱怨,“咱们可得对你姐夫好点!”
“就是就是。”及川附和着老妈,扭头就让岩泉先别出门去剪头,留着送给咱姐夫练手。
岩泉:……?
说到这儿,及川又想起在楼上睡觉的小侄子,蠢蠢欲动的神态被由香利尽收眼底。她一手拿着小储蓄罐,一手重新把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揽到臂上。“不许上去哦,人家孩子好不容易放个假,”由香利的指尖抵住儿子的额头,又偏头笑着对岩泉说,“麻烦你费心了,一直以来照顾阿彻。”
岩泉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颔首。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掌不自觉握了起来。刚才由香利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高三结业前的某个夏天。他早早决定了赴美求学,及川则是放弃学业前往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可乐,霜一样颜色的小水珠结队攀附在罐身上。仙台进入了梅雨季,接连几天阴雨连绵下个不停。由香利坐在矮桌前,她在给晴天娃娃画眼睛。
“阿一,阿彻就拜托你了。”
“阿姨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岩泉单手夹着长筷子,锅里的水沸腾冒泡。一碗咕吱汤满足不了及川的嘴巴,用鸡肉吊起来的汤水应该刚好能再煮一碗乌冬吃。厨房角落里的木椅子是老爸在老妈怀孕的头一年自己打的,及川现在跨坐在上面晃荡也听不到一丝一毫有年头的“咯吱”声。他盯着岩泉后脑勺上依旧翘起来的头发,完全没察觉男友话里蕴含着的感慨。
“嗯——比上次见面时要胖了点诶!”
岩泉夹起一根面,深深叹了口气。
安静的家里在姐姐到来后就沸腾了起来。及川爱衣依旧气势凌厉,叉腰扫视了一圈客厅,就“噔噔噔——”上楼去揪还在贪睡的儿子起床。跟在后边的是姐夫觉,抱了很大一盆门松,岩泉赶紧过去帮忙搭把手。最后是去接他们的老爸顺一,背包里插着粗壮的大葱,手里是两瓶清酒。
新年前是免不了扫除的。爱衣抱怨着回了娘家还要干活。猛还是一脸犯困,脑袋都要点进咕吱汤里。及川当着爱衣的面问猛,是不是昨晚又在熬夜打switch?地下室的拉门是雪见窗,不知何时破了洞。岩泉拎着胶水桶和姐夫下去补。他和及川从京都带回来的伴手礼就有雪见窗的纸面,素色的,上面有颗粒感,像雪一样。
外边的冷气集中从破洞里钻出来,岩泉无名指上的素圈和雪色交映,这一幕被觉收在眼底。他第一次见到他们,这两人都还是小朋友。爱衣的性格强势,他当时其实对他们的未来并没有太多期望。觉铲掉破旧木框上的残纸,他和岩泉彼此佩戴戒指的手指离得很近。觉看见了岩泉脑后翘着的头发。
“晚点给你剪个头吧。”
“麻烦您。”
及川趴在自己久违的床上,被单上有洗衣粉的干燥的味道。他感叹做家务比打一场比赛还累,岩泉在给他捏肩膀。恋人说了什么,及川没有记忆。仅仅是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脖颈窝汗,窗外枝头又缀满了雪。
他视线居无定焦,浮荡的思绪在触碰到窗上悬挂着的晴天娃娃后,慢慢又回归到躯壳里。及川支起上半身,抓着袖口抹掉脖颈上的汗渍,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数学练习题,页脚都出现了毛边。猛在这一周,是住在他的房间的。
“好冷~”
及川推开窗户,寒风激起长袖下的汗毛倒竖,他伸出手臂摘下晴天娃娃,便又关紧了窗户。娃娃头上的雪花很快融化,将因年头变换而模糊不清的五官晕染地更浓烈了几分。及川盯着瞅了一会儿,将娃娃倚在了台灯旁边。
他轻手轻脚下了楼,客厅里只有岩泉和姐夫觉在。及川早前特意帮岩泉预约了理发服务,所以这次觉是带着自己的专业设备回的妻子家。
“他们呢?”及川问。
“出去买年菜了。”回答的是姐夫觉。
“还要买啊。”
觉在给岩泉修剪额前的碎发,及川能看见岩泉的眼睫在剪刀后颤抖。岩泉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寸头,很少换发型。高中练习之后的休息,及川连他头皮上的汗珠都能看得分明。他将大拇指按在岩泉的眉毛上,对方皱眉,却并没有把及川的手挥开。
“小岩,你好凶。这样是不会招女孩子喜欢的。”
最后那场日常的闹剧以花卷喊道“教练来了”而告终。
门扇“吱呀——”一声拉开,及川将怀里的排球滚到鞋柜旁,跺了跺脚,掀开了小岩腿上的蓝色碎花的被,坐在了他的旁边。被炉上有剥掉一半的柑橘,旁边是浅浅积了茶水的烟灰缸,里面的卷烟还冒着火星。
及川将下巴搁在桌上,又歪头把半张脸都贴了上去。
“老爸下来了?”
岩泉“嗯”了一声,把继续撕掉橘子上的白线,送到了及川嘴边。
“阿猛走了?”
及川舌头一卷,囫囵吞下又咽。阿猛和同学约了去爬山,因为最后一天大家都要和家人去初诣,所以准备提前在山顶的神社一起迎接“新年”的初阳。“诶你还记得那个长得像豆芽菜的孩子吗?”及川问。
“那个和阿猛玩得好的男生?”岩泉又在继续撕橘子上的白线,“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他怎么了?”
“阿猛跟我说,那个孩子新学期不打算去念书了,准备去东京的料理专科学校继续学习,说是准备过完年就走。这次他们去爬山,也是要去山顶求什么福,好像能保佑新的一年免受火灾!”及川说。
岩泉又把橘子递了过去,“那个神社还能求这个?”
“是吧是吧,”及川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是才知道!”
及川拒绝了岩泉的又一次投喂,把脑袋抬了起来,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下巴搭桌的懒散模样。
“阿松学的是殡葬是吗?”
“嗯。”
“他以后是真的要去给别人主持葬礼吗?”
“学殡葬也不一定会去主持葬礼吧。”
烟头半搁浅在茶水里,火星仍还没有熄灭。及川一瞬间觉得困倦,语调却突然上调,“啊,想喝梅酒!”
岩泉看着他,及川也看着他。
岩泉叹了口气,半用力按着他的头站了起来。被炉外和被炉内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岩泉套上了深红色的棉袄,走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开了地板砖。里面有个塑料大桶,旁边都是小玻璃瓶。大桶里的梅子酒一般是近一年的,劲儿不是很大,是由香利专门为猛准备的。
“喝酸一点的吗?”岩泉轻喊道。
及川调整到和岩泉一样的声调,回喊道:“酸一点!”
“请用。”
“阿里嘎多。”
及川被酸得整张脸皱得跟包子褶一样,急忙一口咬了半个橘子填满口腔。岩泉及时拿纸巾抹掉了流到及川下颚的汁水,“你都知道有多酸了,小口小口抿着喝啊。”
及川嘿嘿一笑。
“那阿卷呢?”
“嗯?”
“他前一阵子是不是说要转专业来着?”
“不转了,不过可能要再辅修一门专业。”
“老爸和你聊什么了?”
岩泉的嘴巴尚未触及梅酒,就又放了下去。“你总爱猝不及防,”他抱怨道,顿下,又说,“你爸妈其实都不太能接受。”
及川丝毫不觉意外。
他的父母再平凡不过。学生时代努力学习,成人之后又勤勤恳恳工作了大半辈子。为子女尽心孝顺,为父母尽力养育子女成人。由香利曾戏言,这一辈子就出格的事情就是同意小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追梦。
和男人交往,和从小到大看着的孩子交往。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超过了。
“但是他们很爱你。彻。”岩泉说。
及川没有接话,他的手掌按在下颚和嘴巴上。
“你现在还紧张吗?”及川问。
“还有点。”
“还有点?”
“还有点。”
今年的最后一天,大家在看了一会儿的红白录播后,由姐夫觉开着面包车拉着一大家去附近的神社,准备夜爬。相较于距这里约二十公里远的神社外,附近的小山头反而因承载了大家不少的记忆而备受居民们青睐。因此,这里来参拜的人也是多到非常壮观。
“说真的,”饶是体力强悍如及川,也忍不住有些抱怨,“我们一定非得要继承这个……”
及川的话还未完,后背同时收到了两下重击。分别来自他亲姐,和他亲……亲爱的。
岩泉一把搂住及川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身边压。猛在后面目睹全程,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的同时还收到了他亲妈的怒视。
“你平常在球队里的细致入微都见鬼去了吗,”岩泉压低声音,怒气连带着热气一同喷洒在及川的耳朵上,“你以后还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及川搓了搓耳朵,抿起嘴巴。
平常不过什么节日的时候,这座山头几乎没有什么人,神社的生意冷淡到都不会招巫女过来照看。放在平日里,就连体力稍差一点的由香利爬起来都还算轻松。可是现在人太多了,大家又要留心脚下,等爬到顶的时候,及川感觉岩泉的头顶都在冒白烟。
猛找到块较为平坦的石头,左右现在都已经到了山顶,就不挤着去拜。爱衣分了茶水,及川把手套叼下,拿了个饭团。
“还有多少时间?”爱衣问。
“手机上显示还有十分钟日出。”觉回答。
天色渐亮,不少人已经举起了手机。猛甚至还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相机,觉一番沉默寡言的常态,非常热情地教自己儿子,还吸引了周围几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朋友的围观。及川恰巧和姐姐爱衣对视,他发现了姐姐眼中平和的欢喜。
在众人的欢呼和对彼此的祝贺中,他们一起迎来了新的一年。
一月一日。
新年快乐。
大多数人都是等完了日出就开始向下移动,及川和猛开路,带着一大家子随着人流挤到了参拜的最前方。硬币入箱,发出“噼里啪啦——”的、沉甸甸的声响。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过于兴奋,及川站着的姿势本来就有些别扭,这一撞,眼瞧着就要摔,但他被一个坚实的胸膛给抵住了。
“没事吧你。”岩泉问。
“有点……疼?”及川不太确定。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空旷的地方,岩泉半蹲下来给及川检查了脚腕。
“看着没什么事,你还疼吗?我们去医院再看看。”岩泉说。
“其实好像只是被人踩到了脚……”及川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爱衣这前脚刚一皱眉,觉便立刻接上话,“没事就好,小彻打球,受伤了就麻烦了。”
父母身体还算硬朗,可到底还是上了年纪,山顶风盛,及川便让他们先走。
“照顾好姥姥姥爷哦。”
及川看向猛,少年一扯嘴角,“还用你说!”
随着人流逐渐往山下转移,山顶清净了不少。虽然人看着还是有些多,但好歹不用挤了。及川想去抽个签,又想去写绘马板。
“你的脚没事吧?”
“只是被人踩了下而已,”及川撑着恋人的手臂站起来,“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们未来的理疗师。”
既然来到神社又怎能空手而归,祈签和写绘马的人都不少,及川和岩泉排了会队。不过没有白挨冻等待,两人抽到的签都很大。及川拿到了大吉,笑得很开心。将绘马挂起来后,及川二人在半山腰遇见了松川和花卷。花卷穿了长板的粉色的羽绒服,嫩得很是夺目。
及川好一顿乐。
花卷翻了个白眼,懒得得理他,问岩泉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给他们发个消息真不够意思。
“刚回来,一起过个年。”岩泉笑了笑。
花卷说他和松川本来是想来看日出的,奈何松川刚拿到驾照起步总熄火,硬生生拖到了现在才到。
“重点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起了床!”花卷抱怨道。
“刚才人超多,”及川给花卷指自己白鞋上的印子,“你们现在来才刚刚好。”
“那走吧!”
“?”
“去参拜呀!”
及川扭头就要走,但被花卷强行给架住了。岩泉和松川跟在打闹的二人身后慢慢并行,松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了一支。岩泉摆了摆手。
”冷吗?”
松川身上穿的是正装,黑色的面料发出暗色的光。身形挺拔,像是黑夜里的白杨树。
“里面有棉坎,”薄雾从松川的嘴角溢出,他言简意赅,“还好。”
松川念的学校特殊,大一上半学期就会跟着老师傅出去接触“业务”,偶尔学生还会自己出去接私活。松川之前在群里说过,打算攒钱买一套贵点的西服,这个工作总归要时时体面一些才好。岩泉的视线在松川的脸上一扫而过,他用手臂撞了下他,“不容易啊。”
松川笑了下,“还好。”
花卷参拜抽签写绘马一连串进行下来,及川装模作样跟着又拜了拜。红布下的板子被故意做旧,承载着千般种不同的愿望。
“你写的是什么?”松川问岩泉。
“希望能顺利毕业,顺利在选择的行业里扎根。”岩泉没什么忌讳,问了就答。
“我还以为你会许什么什么和彻永远在一起这种,”花卷和及川一前一后往这里走来,“情侣总爱这样。”
“没什么用啊!”及川小跑两步,臂弯卡住花卷的脖子,“我和小岩才不会分开呢!”
花卷做了个牙酸的表情。
在山上逗留的时间够久,等及川坐到松川的车里时,脚底板都没了感觉。松川启动了车子,开了空题。“送你们回去?”
“我好像吃面,”及川说,“我们去那家面馆吧?”
说到“那家面馆”,就只能是那家面馆。
“这个点还是新年的第一天,不能开门吧?”花卷说。
“去看看呗,我也很久没去了。”松川说这发动了车子,然后起步熄火。
“……”
第一次去这家面馆是被当时排球部里的学长带去的,因为就开在学校附近,部活结束之后,他们总爱三三两两乘着月光拉开门扇。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爷爷,常年自己一个人,不见儿女。许是去的次数太多,店主把他们当作自家孙辈在看,时不时能免费吃到时令的蔬果。
车开到路口,花卷眼尖看见卷着的铁帘门正缓缓打开。还未卷至一半,穿着灰袄的大叔猫腰从里面钻了出来。花卷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
及川的脸贴着车窗,视线上扬,门顶上挂着的牌子新了不少,店名却也还是那个店名。
凌晨的街道安静的能听见雪落的声音,花卷和大叔交谈的声音不大,窸窸窣窣像是盖了一层毛玻璃。大叔把卷帘门往上抬,花卷屈指敲了敲车窗。
“下来吧,”花卷说,“爷爷前一阵走了。”
大叔本来也没想着新年的第一天就营业,店里准备的食物不多,四个人都要了拉面。大叔是店主的儿子,高中结业后就一直在外闯荡。之前年轻气盛,总看不上老爸的小摊子。没想到兜兜转转大半辈子,还是回到了这里。大叔憨厚,本也不是健谈的人,在新年的早餐乘兴聊了往事已是不易,把面给几个年轻人端上桌后,就自己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接着昨晚的功夫继续编草织。
不知是否是及川的心理作用,嘴里的这一口面汤总感觉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大叔在这儿,他们四个也不好谈及爷爷,便聊了些有的没的。说起个人近况,皆是摆了摆手。
他们在店里待了许久,久到大叔打开电视机,里面已经开始直播起了箱根驿传。花卷和松川先走了,松川把西服外套穿上,重新变得人模狗样。
“走之前跟我们说一声,下次再去学校看看吧。”松川说。
桌上的碗筷没收,及川和岩泉坐到第十区开跑后才付的钱往回走。由于是新年,即便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街道上还是很少看见人影。这一片是住在区,他们在路过学校的时候,有两个带着毛织帽的小孩摔炮跑过。二人在校门口驻足,教学楼外挂着长长的条幅,是为了庆祝去年校篮在全国大赛上取得了八强的好成绩。
“我老妈真的是特别早就当了外婆,”及川突然开口说,“我妈生我姐比较早嘛,我还没长大她就已经又进入了另个身份。爱衣也是,总感觉她没怎么当我姐呢,就开始做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他顿了顿,吸了口气,“其实我感觉花卷今天不是很开心,虽然也没个具体事件吧……啧。”
岩泉大踏步走到了及川的身边,很多时候及川都是个好懂的人。长大之后这个世界仿佛被人加了三倍数,少年被迫成长为大人,穿起西装,嘴角挂上弧度。不光只有及川,连带着岩泉身边的很多人都会因时光的流逝而感到些许的惶恐。
或许都用不了一整年,几天后,回想起刚过去不久的这个新年,都会有种在看失真的照片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岩泉叹了口气。
及川笑他故作深沉,他的伤感来得快走得也快,等到家的时候,半根毛都找不见踪影。
“我们回来了!”及川喊道。
是及川顺一给他们开的门,男人的脊梁已经有些发弯。他的视线从儿子身上越过,看向跟在后面的岩泉——
“欢迎回家。”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