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桅》元弋

54、偶然

　　一见钟情……
　　简单的四个字敲下重音，将本就不安宁的心搅得更乱。
　　“不是。”余叙说着，起身坐在了祝沈延左边的位置上。
　　祝沈延听见这个答案挑眉看过去，身旁人却只是望向别处。
　　“比钟情多一点。”

　　天边隐隐酿出橙红的醉意，让余叙想起某天傍晚，祝沈延把自行车停在老火车站的轨道旁边，拉着他看日落。
　　祝沈延和他说，要是早一点遇到就好了。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在犹豫，最终也没有告诉那个男生——这就是最好的时候了。
　　没有早一分钟，没有晚一分钟，在他刚好走到警戒线跟前的时候，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人的一生总有几个时刻是被理性彻底放逐的。压抑太久的心灵，轻轻松开手，渴望便会从弹簧撕裂的空间里丝丝缕缕挤进来，泛滥成灾。
　　他们的交互零零散散凑成一天的十二分之一，让余叙记了一年，也许还会记一辈子。

　　轻缓的声音响在耳边，裹挟着被风缠绕着的远方的嬉闹。嘴角被带得上扬，祝沈延努力想要抑制，强压住从心房涌向喉头的悸动，却越抵抗越无可奈何。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余叙，只能怪风，将视野里的一切再次搅得模糊。
　　祝沈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想得到的答案已经得到，甚至超出他的预期，至于其中的隐晦与皎洁，那是余叙的心事。
　　于是操场跑道外的观众台上，两人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藏在身后的手却紧紧交握在一起。

　　急促的哨响破空而来，分散在操场各个角落的学生们纷纷向旗台靠拢，祝沈延则是和杜苗站在队伍最前面清点器材。
　　等老师宣布解散后，两人原路返回，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器材室。
　　文嘉成今天羽毛球打了个痛快，跑过来揽住祝沈延肩膀：“还有五分钟打铃，咱麻溜儿放完去食堂，一周可就这么一次不用跟人抢饭的机会！”
　　祝沈延深以为然，还器材，跑食堂，打饭，找位置，一气呵成，等下课铃声回荡在食堂中时，几人已经挑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了。

　　才出锅的饭菜热气腾腾，文嘉成深吸口气，喟叹出声，餐盘里满满当当，全是刚才央着阿姨多给他抖了半勺的小炒肉。
　　“不是我说，我们班那游园活动设置得真没意思，搞了个学科知识快问快答，属于是狗路过看见都要捏着鼻子走的程度！”文嘉成嘴里嚼嚼嚼，“你们呢？洪柯点子正，肯定好玩！”
　　“海龟汤。”祝沈延回他。
　　文嘉成眼睛一亮：“推理解密我强项啊！等我到时候把你们积分全都赢走！”
　　“积分有什么用？”
　　祝沈延没参加过二中的游园会，早上他们讨论的时候还被宋明时喊去办公室了，于是听见问了句。
　　“能兑换奖品啊。”文嘉成掰着手指头，“就一些文具、玩偶之类的，特殊一点有学校的文创周边，像徽章、吊坠、明信片、书签这些，我去年都换了！”
　　“阿叙呢？”祝沈延听完看向余叙。
　　余叙摇了摇头，没等他解释，文嘉成又抢过话头。
　　“高一那会儿他一有空就往医院跑，基本上啥活动也没参加！”
　　话都让文嘉成说完了，余叙只好点点头，安静吃饭。
　　放在以前，他根本没有遇到问题需要向人解释的意识，客体的审视并不会让他在意，他也没有责任去满足别人的探究欲。
　　但关系转变后，余叙却一反常态开始尝试着去主动与人沟通和交互，只是这动作往往谨小慎微，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让人不易察觉。
　　社交于他而言出离了对标准模板的拙劣模仿，让他明白，自己可以渴望被理解，也可以偶尔任性。
　　这变化全然来自于身旁的人。

　　话题被文嘉成跳脱的思维一带，又从游园会跑到了文科班那位才去植过发的历史老师身上。
　　这家伙唱美声一般的笑声回荡在食堂角落里，引得路过的人纷纷回首。祝沈延和余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

　　时间转眼来到周五。
　　刚吃完午饭，柳云原想叫上班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将桌椅道具搬去场地，可视线围着教室转了一圈，又陷入沉默。
　　原因无他，经过一上午的折磨，大家桌上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练习册和试卷，哪怕零散着几张干净规整的课桌，它的主人此刻也不在教室。
　　柳云只好求助般看向祝沈延。
　　坐在教室后排看卷子的男生接收到信号，心下了然。
　　祝沈延站起身说：“搬我的吧，我东西都在柜子里，不用收拾。”
　　“至少需要两张桌子……”柳云竖起两根手指头，期期艾艾。
　　洪柯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课桌，挠挠头：“不然我把书都扔地上，拿我的？”
　　“就你那‘危楼’，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还是算了吧。”祝沈延敲敲余叙的课桌，“用我俩的。”
　　柳云犹豫：“要不等余叙回来了问问他？”
　　“他去活动室拿顶棚了，等会儿直接去场地，不回教室。”
　　祝沈延将余叙抽屉里的练习册和本子通通拿出来，连着签字笔一并放进了自己柜子里，拍拍手叫洪柯过来搬桌子。

　　于是当杜苗抱着物理作业回到班里时，瞧见自己座椅背后那片突兀的空荡荡，来回望了门口的班牌好久。
　　她将作业发下去，路过饮水机旁边还差点被一个小东西绊了一跤。
　　杜苗捡起那本笔记本，巴掌大小，模样挺眼熟。

　　没等她翻开看看是哪个不长心的把笔记本丢在这儿，门口便传来一道熟悉是招呼声——
　　“苗姐！”
　　她看过去，文嘉成站在门口挥挥手：“怎么没下去？游园会都开始了！”
　　“抱作业。”杜苗回答。
　　文嘉成视线扫到杜苗手上的小本子，虚着眼睛仔细认了认：“这不是余叙的单词本嘛……”
　　“余叙的？”
　　“对啊，他背单词背作文都用的这种小本子，可以放在衣兜里随身带着。”
　　文嘉成说着翻开笔记本，前几页果然和他说的一样，日期底下满满当当全是单词和语法，甚至还有一些随手记录的各科延展知识点。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单词和公式逐渐变成规规整整的文字，这些字单独分开都认识，放在一起却怎么看怎么不熟……
　　文嘉成和杜苗对视一秒，双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然后不约而同伸出手，将那熟悉的字迹猛然盖住！

　　两只手一上一下搭在一起，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文嘉成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
　　“我、我看错了！不不不不是余叙的！”
　　物证摆在跟前，他还在试图替他哥们儿狡辩。
　　杜苗捂眼：“对，肯定不是！”
　　她眼睛都快瞎了。
　　怎么会有人谈恋爱连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拥抱、什么时候接吻，都要一五一十做个记录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知道他俩关系的人怎么可能联想不到！
　　杜苗绝望，文嘉成比她更绝望。
　　余叙你谈就谈了，还他娘的写什么日记啊！

　　两人从对视的眼神中找到同频，文嘉成干笑两声，放开手。
　　“苗姐你都知道了啊……”
　　杜苗手掌离开被按住的笔记本，掌心还被膈出了红印子。
　　“一点点……”

　　挪开的视线再次交汇，文嘉成伸出爪子，企图满足自己被勾出来的好奇心，却被杜苗毫不客气打掉。
　　“苗姐！让我看看嘛！”
　　“不行！这属于侵犯个人隐私。”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况且我不看仔细点怎么继续当爱情保安！”
　　杜苗被他三言两语说地动摇，理智控制住她的手，实际上杜苗自己也很想看。

　　两人正僵持着，教室门被叩响，宋明时抱着手臂，目光怀疑：“你俩还不下去，站在这儿干嘛？”
　　文嘉成双手举过头顶，杜苗猛地把笔记本藏身后。
　　“外面太阳太大了，我回来放衣服的！”
　　“放衣服放这儿来了？就这么想回来？”
　　“不不不！”文嘉成脑袋摇成拨浪鼓，“我这不是看苗姐还没下去，过来喊她一起嘛。”
　　宋明时点点头，他想也是。就算某天祝沈延来跟他说自己和余叙在一起了，也比眼前这两个家伙发展出超越同学以外的关系更加可信！
　　“走吧，一路下去，正好聊聊你最近在文科班学得怎么样……”宋明时拍了拍文嘉成的肩膀，一起往教室外走，临到门口还回头望了眼杜苗，“杜苗也一起啊，你这是……”
　　杜苗企图将笔记本偷偷塞进余叙柜子里的动作一顿。
　　文嘉成在后面给她使眼色，杜苗瞧见，只好悄悄将本子揣进自己校服口袋里，然后佯装自然地跟上去。
　　都怪后桌那两张不翼而飞的课桌，不然她也不至于摊上这种尴尬事儿！

　　她面无表情走在宋明时另一边，胳膊却被人戳了戳，杜苗挑眉看去。
　　文嘉成也是能耐，一边和班主任笑着聊天，一边还能伸出手指指她校服衣兜里的笔记本，示意杜苗给自己。
　　杜苗转过脸去，宛若未闻。
　　依着文嘉成的性子，在还给余叙之前肯定会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不觉得余叙会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隐藏的秘密，哪怕那个人是关系很好的文嘉成，或者是他喜欢着的祝沈延。

　　于是告别宋明时到达操场后，两人之间的那股别扭劲让祝沈延根本无法忽视。
　　他和余叙刚刚拿到积分，正准备往下个点发起进攻，便瞧见了围着杜苗嘀嘀咕咕的文嘉成。这人左边窜右边，又是求又是哄也换不来对方一个眼神。
　　祝沈延笑着问他：“你干什么了？”
　　“我！”文嘉成目光瞥向他身旁的余叙，嘴里的话憋了回去，“你俩……去哪儿拿分了？”
　　“就你们班啊。”
　　文嘉成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我们班？那破知识问答真有人去啊！”
　　祝沈延耸耸肩：“别的都排队，就那个不排队。”
　　“……”文嘉成被说服了。

　　杜苗僵着脸安静听对面几人插科打诨，努力维持脸上的不动声色。但凡祝沈延此时不在，她都能够面不改色把笔记本还给余叙，然后假装自己没翻开过，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可事实与假设大相径庭。
　　她根本无法直视这两个人，更别说把烫手山芋扔回去了。

　　“余叙！秒秒喊你去抱一下练习册！在政教办！”
　　柳云找了他们好久，此时终于发现目标，喊着余叙的名字跑过来。
　　杜苗眼睛一亮，找到机会了：“我和你……”
　　“我和苗姐一起去！”
　　在场除了文嘉成以外的四双眼睛不约而同看向他，那突然放大的声音将杜苗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文嘉成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此时终于发觉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怪异。但他根本不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拉着杜苗的手就开跑，一路上成功收获了无数来自文理一班同窗们惊愕的目光。

　　“他、他俩这是……”柳云咽了咽口水，“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