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吴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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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小子？傻了啊？”坐在顾凯对面的小吴哥朝他挥了挥手。
“在呢在呢，恍神了刚刚。”顾凯从回忆里将自己拉了出来，重新将视线放回到小吴哥的身上。
“快吃吧，你刚刚肚子叫了好几声了都。”小吴哥拿起筷子，插起了面条。
“哎。吃面吃面。”顾凯此时脑子十分混乱，纷杂的思绪，现实和过去记忆的交错，人脸的闪动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让顾凯整个人都有点混乱。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该如何办。
所以他只能先吃上面条再思考。
待吃了几大口吃口，稍微减缓了胃部的反抗之后，顾凯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他开始靠着刚刚的对话和之前的记忆，大概将事情稍微理了一下。
虽然有很多细节他无从而至，但是因果已有。
顾凯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那两个人扔给我的爷爷奶奶，他们说去城市里面打工了，只要我听话的话，以后会把我带去城里面一起生活的。
所以我想，他们肯定会回来的，只要我听话。
所以我一直在家还算听话，也没给爷爷奶奶惹事，因为我心里成天想的是他们会回来，会带我一起去城市里面。
有一天，他们终于回来了。
但是不是带我走的。
他们是回来拿材料，办理离婚的。
当时我还小，我不知道他们是回来干什么的，我只记得我当时很开心，因为他们已经走了一年多了都没回来，这次他们第一次回来。
但是很奇怪，他们回来一点都不开心，也一点都没看到我。
明明我一直在他们视线下待着，他们却从来跟没看到我一样。
明明只有他们空闲下来的时候我才会喊他们，但是他们一直叫我别烦他们。
我很奇怪，我以为是我自己做的不好，不乖，所以他们生气，所以他们在家的那几天，我一直都很乖。
我不粘着他们说话，我也不要求他们什么，我只是希望他们能陪陪我。
但是他们根本没空理我。
他们还是走了。
在我没起床的时候就走了，连道别都没有。
那其实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你知道吗？连续好几年我都在我们村子门口等他们回来，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回家，我想他们总归要回家一次的吧。但是我等了好几年，他们都没有回来。
后来我不死心，我去找他们。
我花了好大的勇气和力气才找到他们，但是他们已经再婚了，又各自有各自的小孩了，而且他们家庭条件还都挺好的，最起码那个男的小汽车都开上了，但是他们从未有过去找我的想法。
我舔着脸上前去叫爸爸妈妈，但是他们反而是被我吓了一跳，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被吓到。他们让我喊叔叔阿姨。
我不明白。
我整天跟着他们，生怕他们把我甩了。有一天，我听到他们谈话，大概意思就是都不想要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们把我像球一样，你踢过来我踢过去，他们觉得我是负担是累赘。
没人想要我。
后来我觉得，他们是给我生命的人，但是不是给我一生的人。
他们是我人生的起点，但并不是我的终点。
我的一生应该围绕着我自己，而不是围绕着他们。
如果他们一直伤害我，我何必脱干净衣服让他们去鞭笞呢。
有时候我也觉得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但是在寻找他们的过程中，我知道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适合做父母的，也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我们都会缺爱，这是很正常的，也不用不好意思去说，但是首先，爱是相互的，我可以为了相互的爱去奋斗，去牺牲。但是我绝对不会为了把我的爱弃之如履的人去放弃自己的一切的，这没有意义。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爱自己的父母。
因为他们仅仅是我的父母，只有这一单独的身份而已。”
顾凯撕开了自己的伤口，撕开了自己内心的畏惧，为了小吴哥，他勇敢地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小吴哥仿佛被说愣了，从未有人和他这么说过。他们只会告诉他：“哎呀，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但是，真的有。
年轻偷食禁果随意生下孩子之后，便丢弃在垃圾桶甚至厕所里、因钱售卖孩子、因孩子先天缺陷丢弃孩子、因各种各样可大可小的原因丢弃孩子的比比皆是，他们是父母，但是他们是爱孩子的吗？
那些孩子被拐卖，孩子走丢了，孩子找不到了的父母，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去寻找自己的孩子，他们从黎明找到黑夜，他们从黑头找到白头苍苍，他们从健壮找到年迈，他们从祖国的南边找到祖国的北边，他们流下的每一滴汗、踩下的每一个脚印都在告诉大地，我在寻找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是父母，他们是爱孩子的吗？
显而易见。
爱有很多种，但不爱就只有一种。
“小吴哥，向前看，你才会发现你生命中给你爱的那些人，而那些人，才是你真正该去爱的。”顾凯说完之后插起了有些凉的面条。
“会遇到吗？”
顾凯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如果你真诚对待，会遇到的。”
路上的行人愈发少了，只有偶尔几个匆匆的脚步路过他们两个。
老板娘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他们应该不会冷吧。顾凯心里想。
回程的路格外安静，因为吃了一碗面条，肚子里面有货，所以也不会很冷。顾凯也没想和小吴哥搭话，因为很多事情别人再怎么说都没用，还是要自己能够想通。
但是如果一个人把和你类似的伤口撕开来告诉你别犯同样的错误，你还要再撞南墙的话，那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救你。
而顾凯能做的，就是袒露自己的伤口，告诉他，别去撞南墙了，很疼。
小吴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顾凯微微抬着头，看着天空，看着那个一如往昔的大月亮盘子，忍不住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回到厂里的时候，不出意外老吴的屋子里面仍然传出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顾凯上前敲敲门，熟悉的踢踏鞋子的声音传来，随后“咯吱—”门开了。
“回来啦。”老吴说道。
“嗯，吴叔，那我就先走了。”小吴哥这才说话。
“哦，好，那你就先走吧。”老吴有一些愣，不明所以。
小吴哥说完之后便转生朝着黑暗走去了，但是黑暗的前面，是巨大的月亮，月光洒了一地。
“这小吴是咋了，闷闷不乐的蛮。”老吴邀顾凯进门，边关门边随口问道。
“可能天太冷了吧，脸冻僵了。”顾凯说道。
“你小子尽给我胡说八道。”老吴知道顾凯在胡扯。
顾凯没有继续回复，只是笑了。
“你明儿个走？”老吴问道。
“对，明天干完就走。”顾凯有些开心地说道。
“好。”老吴也替顾凯开心。
“你呢？”
“我？我不走。我要在这看大门呢，对了，你活还有多少啊。”老吴盘腿上了床，抓了抓自己的胡子说道。
”没多少了，再干个四五个小时估计就差不多了。”
“也别熬夜干了，你看你这眼睛，红得吓人。出门直接就能当鬼了，你现在出去走一遭，别人说不定会赏你两棍子。”老吴倒是有点幽默感的。
“不能干了，再干我感觉我自己也快要成鬼了。”顾凯顺着老吴的话说。
“呸呸呸，大过年的什么鬼不鬼的。”老吴听到顾凯自己这么说，倒是觉得不行。
这人，还双标呢，顾凯心想。
“行行行，晚上我早点睡，明天我早点起来接着干。”顾凯知道老吴是在关心自己。
“嗯，快走吧，搁这碍事。”老吴说着就赶顾凯走。
”好嘞，那我先走了啊，吴叔。”顾凯站起身来，把小板凳放到门后面，随后带上门之后走了。
顾凯走了之后，老吴把自己的曲儿声音调小了一点，放在自己的耳边，躺在了床上。
在床上，透过窗户没挡严实的窗户缝隙，看到了那圆月。
他还是没忍住，起了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类似于书的东西，随后认真看了起来。
顾凯回到厂房之后，打开了自己头顶的那个灯，看着灯光晕染出的大片白色，四周是深夜的一堆一堆的衣服，他整个人像是陷在其中的一块浮游。
人在一段紧张忙碌的工作之后，饱餐了一顿，又呕心沥血进行了一顿情感输出，现在人精神一放松，整个人都开始混沌起来。
思绪像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埃，身体像是万物之间的一片鸿毛。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天地之间漂浮，感受风，感受雨，感受万物。
顾凯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等到因手麻了而惊醒的时候，顾凯看了看时间，才凌晨两点三刻。
手麻的像是里面住了几十个蚂蚁窝，然后给他们通了电，随后蚂蚁带电乱窜一般。他坐直了身体，揩了揩头上冒出的冷汗，随后平静会呼吸。
待稳定下来之后，睡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顾凯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身体，随后又重新伏案准备开始工作。
快要七点的时候，顾凯终于将最后一件衣服都处理完，随后慢慢一下一下整齐地叠了起来，放在了脚下的框子中。他坐在座位上，忍不住抬了抬头，剧烈的酸痛猛地袭来，但是顾凯还是缓缓的笑了。
出门之后立马找到了老板，老板刚好在办公室拿着自己的诺基亚打着电话，见到顾凯进来了给他比了一个正在接电话的手势，然后顾凯便退了回去，站在门口。
除了第一次来，顾凯还没有在白天看过整个服装厂的样子。
服装厂其实不是很大，只有四个车间，顾凯他们在最外面的车间，旁边是专门负责打包的车间。制衣车间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车间则在后面。
顾凯所在的车间正对面就是大门口的位置，老板的办公室在两个车间中间。
打包车间边上有一个很大的树，很高，但是此时尽显干枯之意，没有一丝生机。
但突然一对鸟儿飞了过来，伫立在稍微矮一些的枝丫上，两只鸟儿紧紧的挨着站着，时不时还头贴头的磨蹭两下，十分可爱。
顾凯看着这两只鸟儿入了神，嘴角也像是被这两只鸟儿提起来了一般。
“小兄弟，你都干完啦？”一道身影从后面传来，人未到，声却已经提前和顾凯打了招呼。
“是的，刚刚结束。”顾凯将视线从小鸟儿的身上转移到了老板身上。
老板看着顾凯熬到血红的眼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被吓一跳，连忙说：“小兄弟，你没事吧，你还行吧。”
“没啥事，就是熬得太久了。”顾凯慢吞吞地说道。
“那我马上找人给你点一下，然后给你结账，你就早些回去吧。”老板没等顾凯回复，便连忙拿起了手机开始打电话。
“谢谢老板。”顾凯还是低低地回复了。
“你要不要来盯着？”老板打完电话之后问顾凯。
“不用了老板，我相信你的。”顾凯摆了摆手。
随后另外两个身影和老板走进了顾凯所在的那个车间，顾凯坐在了老板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又看着那相互依偎的鸟儿入了神。
没有多久，老板和两个穿着围裙的员工走了过来。听到脚步声的顾凯立马将注意力收了回来，然后站了起来。
还没说话，本子被递了过来，上面都是这几天顾凯每日的清点记录，最下面多了三行记录：
裤子合计：第一框：35件、第二框：37件、第三框......第三十五框：35件。合计1102件，计19.83元。
1998年3月4日至1998年3月6日，衣服合计2194件，计28.53元。
合计：48.36元。
顾凯自己也大致了一下，和自己估计的所差无几，便毫不犹豫的在本子上签了字。
老板看顾凯签的毫不犹豫，从房间里锁着的抽屉了掏出了一个信封，拿出整整齐齐的十元现金，抽出三张，然后又掏出自己的皮夹子，从中间拿了一张略微显得破旧的五块钱，一起递给了顾凯。
顾凯看到递过来四张纸钞，对老板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没钱找您啊，老板，你是不是算错了？”
老板看到顾凯难得露出这么疑惑且充满童稚的神情，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拍了拍顾凯的肩膀：“小家伙，就当给你过年的红包吧，年纪小小这么能吃苦耐劳，不容易的啊。也得多亏了你，我这批货才能顺利出手啊。”
“谢谢老板。”顾凯听到之后，朝老板鞠了一个躬。老板朝他挥了挥手，说：“走吧，赶紧回家吧，看你这么拼命的干活，肯定也是想早些回去见家人吧。”
“嗯。”顾凯听到老板说道：家人两个字，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神情。
“对了老板，咱们这里什么时候开工啊。”
“大年初三就有人过来上工了，老吴也一直在这里的。”
老吴就是那个看大门的山羊胡子老爷爷。
“那我初三过来继续上工可以吗？我想要赚一点学费。”
“小兄弟，不瞒你说，其实我们这里一般不收童工的，因为如果被发现是要被抓起来的！之前找你是因为我们过年这几天实在是太忙，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过年期间一般没人会过来查。”老板有一点为难，但是他觉得这个小伙子又实在是很不错，手脚利索，做事认真，话也不多。
“我也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才需要挣钱，如果会有人查的话，那么我半夜开工，等人家都走了我再开工。”顾凯还在争取这最后一丝机会。
“你来吧，在外打工的都不容易，你自己多注意点，如果平时有人来查的话我叫人来通知你，到时候你赶紧躲起来！”老板实在也是不忍心，这小伙子比自己家的孩子其实也没大几岁，但是却这么能吃苦耐劳，实在是难得啊。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我一定多加注意。”顾凯一边感谢还一边给老板鞠躬，因为他其实自己也知道工厂招收童工其实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自己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自己也一定不能给老板再添麻烦。
“不用谢了，对了小兄弟，正好我们马上要去送货了，要不要顺路带你一程啊？”老板看着顾凯一个劲儿鞠躬，立马止住了。
“谢谢老板，我有办法的。”
“这样，那你快走吧，看这天，说不定晚点还要下雪。”
“谢谢老板，那我祝老板新年发财了。”顾凯给老板做了一个招财手势，回去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便离开了服装厂。
“我准备走了，大爷。”顾凯扬声朝着屋内说道。
“小崽子快回去吧，在这边尽碍事。”大爷的声音随着歌声一起飘了出来。大爷这一次听的不再是戏曲，而是流行歌曲了。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心相约
相约一年有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是啊，我们重新相约，相约在了那个永远的青春年华之中，而往后，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都会相约，会相拥，一年又一年。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小吴哥·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