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光年》爰湲

9、结盟

　　实际上，云鲡阁的来访，不仅仅在于学习秘术。
　　其真正的来意，是为了寻回上月丢失的镇阁之宝—渺恕籍。
　　据传这书，是由云鲡阁阁主祖先世代相传，历经千年方才编撰完毕。里头记载了许多上古密术，稍微使用不当即会酿成大祸。是故自从丢失后，阁中弟子四处打听。但直至今日，仍毫无踪迹。
　　由于苏氏一门，在术法修练方面颇有心得。云鲡阁便借着学习秘术为由，结盟为实，希望能凭着苏行然的力量，抓住窃贼，免其为祸天下。

　　“苏门主，针对那人的身分，你是否已有想法。”
　　易常山庄的大堂内，苏行然与窈霓各据一方，隔开两人的木桌上放着一封信，正是云霓阁阁主林清欢亲笔。
　　“还没有。”苏行然眉头微微皱起，“我猜不透这个人的心。”
　　“此话怎讲?”
　　“按理来说，偷了这么一本书，必然是晓得其中价值。”
　　“但，都经过了一个月。他还不做任何行动，倒让人摸不清了。”
　　“毕竟妳也说过，里面记载的，多是为了杀敌而研究出的术法。且施展术法，多伴随天文奇观。现天既无异象，亦不曾听闻有重大死伤。那他偷这本书，究竟是何缘故?”
　　“或许他是在等待时机。” 窈霓悠然开口，“我曾听闻阁主谈道，施展其中术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兴许，他还在等下手的最好机会。时候不到，不肯动作。”
　　“既是如此，想必妳们已经想好了对策。”
　　“是。” 窈霓点头，将信件递给苏行然，“我们阁主已安排妥当，后天，一切皆依照信中内容进行。”
　　“届时，还请您能全力配合。”
　　“我会的。”苏行然伸手便要拆开信件，窈霓却忽地弄翻桌上的茶水。
　　茶水漫布桌面，可褐色信封却仅有一角浸湿。
　　“我明白了。”苏行然将信件收入袖中，会意地笑了笑，“窈霓姑娘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叫妳阁主担忧。”

　　望着窈霓离去的背影，苏行然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
　　方才，她是在提醒自己，山庄中人，并非全值得信任。
　　但他们皆是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的孩子。假若瞒着什么，是逃不过自己的眼睛的。
　　可她此举又是为何?
　　难不成，那个人，就藏在他们其中么?

　　很快到了后天，天色微亮，苏行然领着白颜与其余入山较久的弟子，一同乘车前往擎岭地。
　　擎岭地，地势开阔，光照充足。用于观测天象，再准确不过。
　　云鲡阁阁主想必是算准了此事，方将众人聚集在此。
　　此时大街上，充斥着来往的摊贩与行人。苏行然张望四周，忽地瞥见一名身穿紫衣的女子。
　　这不禁让他回想起了巌新八年，同样热闹的场景、欢声笑语的人们。
　　却是物是人非。
　　站在一旁的白颜，见他有些恍神，出言提醒，“师父，约定的时候不早了。”
　　“哦。”苏行然方才回过神来。
　　“事情都交代好了么。”
　　“是。”白颜悄声回应，“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先在此处待着，观察天象是否有变。”
　　“不过，我们须得分的开些。毕竟尚未摸清对方的底细。若是被他们察觉出来，只怕不好行事。”
　　“知道了，师父。”白颜点头，“弟子这就去告诉众师弟。”
　　“等等。”苏行然叫住正欲离开的白颜，“同夫人说，这段时间先待在客栈，要是她问起，便言我们前去探路，不必挂心。”
　　“需派一人留守么。”
　　“好。”苏行然望着正欣赏风景的连倚莘，缓缓说道，”她很怕独自一人，挑个人陪她也是好的。”
　　“那弟子这就去办。”
　　苏行然摆摆手，“去吧。”

　　原先，他是不打算带她来的。
　　至少在昨晚前，皆未曾想过现在的情景。
　　然而，当她听见自己明日要去往山下时，兴奋无比的语气，却令他迟疑。
　　这般好的姑娘，不嫌山中生活无聊，抛弃世俗的烟火，执意与他携手偕老。
　　自己长居山中，岂不连带着拖累她。
　　是故，纵觉得万般不妥。他仍答应她的请求。
　　而在听见自己亲口答应的那一瞬，她面上绽发的幸福与喜悦，犹如获得世间至宝。
　　竟令他忽有剎那间觉得，或许她，也能是自己的全部。

　　“师父，师娘已回去客栈了。”
　　不过片刻，白颜已完成苏行然交付的事项。
　　“她有问起么。
　　“没有。师娘似乎仍沉浸在兴奋中，还说等会要去街上看看呢。”
　　“如此便好。”苏行然自衣袖中拿出信件，前日茶水造成的水痕清晰可见。
　　“告诉他们，辰时一过，即刻动身。千万不可耽搁。”
　　“这次，务必要找到那个窃贼!”

　　此次计划，以云鲡阁为主，苏氏一门为辅。
　　阁主林清欢先是声称失窃的渺恕籍原是赝品，造成如此轰动，不过是为能寻得江湖高手。尔后，再广邀众人至擎岭地一聚，一睹货真价实的镇阁之宝。
　　因着此书的声名远播，各路好汉必会争相前往。
　　此时，若窃贼因质疑真假而混在人群中。只需观察谁对此书虎视眈眈，或许便能找出藏匿于其中的犯人。

　　“不过，这么做可行么?”三天前的早晨，窈霓注视着信件的内容，语气中带着些许困惑。
　　“当然可以。”林清欢缓缓从榻上坐起，拿起桌上绣着云鲡阁专属图纹的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也许，我们抓不出真正的窃贼。但，我们给了他一个把书还回来的机会。”
　　“要是连敬酒也不吃，…。”林清欢嘴边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那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辰时一到，擎岭地的广场，顿时涌入了来自四方的人们。
　　有的或是看热闹，有的或是专门为此。但总的来说，云鲡阁的展示大会，算是正式拉开序幕。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的台子两侧由阁中级别较高的术士驻守。剩余的弟子，则穿梭于人群之中，以防有人轻举妄动。
　　此时苏行然按照计划来到此处。他望向高台处的窈霓，点头示意已准备妥当。
　　一阵烟雾环绕之下，林清欢环抱着木盒现身于台上。现场霎时充斥着此起彼落的欢呼声。

　　尽管已有过几次书信往来，在见到林清欢真容时，苏行然仍感到一丝惊讶。
　　这般的情绪，不在于她的相貌足以倾国倾城，不在于她身段的柔软。而是那些理智、果决的文字，竟是出于如此美艳的女子之手，不免令其恍惚。
　　这感觉，就好比初见阳溦时，她所散发出的感觉一般。清丽的眉眼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倔强。
　　“又想些什么呢，苏行然。”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腕，腕上立时泛起一片紫红。
　　那都是过去了，如今再提，又有何用呢。

　　“各位先别着急。此书乃为镇阁之宝，非有缘人不可观看。”
　　不等台上林清欢话落，众人立马纷纷抗议道，“什么是有缘人，你莫非是故意骗我们来这儿么!”
　　“并非如此。”只听她声音犹如山涧的泉水，温和地一字一句流淌而出，“在场的各位，皆有机会是有缘人。况且，我只言会展示镇阁之宝，却没说人人皆能看。如此，倒亦不算是欺骗。”
　　“真是有趣。”一大汉绕过众人，直直走至台下，“那妳说，如何才能算得上是有缘人。”
　　“对啊，总得有个评判标准!”
　　“这个么，…。”林清欢转身，指尖朝向桌上的香囊，面上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魅惑，“若是有人能射中它，那么，我将答应你任何事。”
　　“什么事都可以么?”大汉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当然。”
　　“只要，我力所能及。”

　　听见这话，台下鼓噪喧哗，众人争先恐后抢着弓箭。
　　一瞬间，场面变得极度混乱。
　　“喂，明明是我先到的。你为何挡在我前面!”
　　“你真奇怪，这哪有分先来后到的。”
　　“走开走开，让大爷我大展身手。”

　　“阁主，需不需要手下…，”站在林清欢身侧的窈霓见这场面，出声询问。
　　“不必。”林清欢面色镇定，“让他们去争吧。”
　　“毕竟，我们要的就是这样。不乱，反而不称我意。”
　　“阁主想让那人趁机归还渺恕籍?”
　　“不错。”林清欢点点头，眼神流露出赞许，“果然愈来愈有长进了。”
　　“属下不敢。”窈霓垂下头，“是阁主聪慧过人。”
　　“呵。”林清欢的眼神忽地一瞬间黯淡了下来，“聪慧。身边人皆说我聪慧。但，…”
　　她低头笑了笑，彷佛桃花绽放，“还是多谢你了。”
　　“阁主。”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窈霓开口道，“是属下又说错话了么?”
　　“没有。”她摇摇头，眼底却如一潭寂静的死水。

　　身为云鲡阁上任阁主林远申的女儿，自幼，她便开始学习处理阁中事务。
　　阁中长老皆道她机智过人，父母亲亦对她赞誉有加。
　　但那又有何用呢。
　　假若能让她选择，她宁愿自己笨一点。因为这样的人生，她实在不想再重复一遍。

　　“咻。”
　　在众人争吵之际，一把短刀忽地凌空而来，直直插入香囊。
　　一瞬间，香粉犹如烟火般四散开来，将人们包围在内。
　　“阁主小心。”又一件利器袭来，窈霓拔出手中的剑，护在林清欢身前。
　　暗器硄啷落下，里面的药粉倾洒而出，散发出阵阵幽香。
　　“竟然是她。”林清欢眉头一皱，拾起那刻着“鄠”字的珠子，细细端详，浑然忽略了此刻的景象。
　　“阁主，我们必须要走了。”
　　“为什么会是她。”不同于平日的冷静自持，此时的林清欢忽然有些慌张，“不是她，她应该不会来的。”
　　“阁主您在说些什么。”窈霓伸手又打落飞来的暗器，“我们真的该走了!”
　　“一定是我看错了。那绝对不是她。”林清欢仍在喃喃自语。
　　这次，窈霓不再多言，一手托住林清欢，一手拿着长剑。
　　纵身一跃，两人离开混乱的场面。偌大的广场上，只余众人哀鸣与叫骂声。

　　台下的苏行然，因身处于烟雾之中，又与白颜等人分开。他并不选择直接冲出重围，而是借着眼角余光，观察周遭的情形。
　　由于香粉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味道。“不过…，”苏行然面色忽地一震，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他低下头，弯着腰寻找。
　　“果然!”他拾起地上的铁珠，“鄠氏，竟也来了。”

　　“你就是苏门主吧。”
　　不知何时，一名身着暗色衣裳的女子来到苏行然身后。
　　他身子一僵。这女子武功竟有如此造诣，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只见她将唇附在他耳垂旁，轻声低语，“原来，生得如此俊朗。难怪人人皆爱。”
　　“你想做什么。”苏行然维持一贯的冷静，“是鄠氏派你来的?”
　　“你觉得呢?”女子的唇瓣几乎已贴上他，“他们说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
　　“那，或许要让姑娘失望了。”苏行然缓缓道。平淡无波的口气，彷佛此刻并未被挟持。
　　“这不可能。”女子话语中添了一丝怒气，“你在骗我。”
　　“呵。”苏行然嘲讽地笑了笑，“他人说的，你就全盘皆信。”
　　“要是我说，你是我的妻子，你便也承认了?”
　　“你!”女子颊上浮起红晕，“你借机调戏我!”
　　“借机?”苏行然倒也不慌，“那我亦能说，你借机拿刀抵着我。”
　　辩驳不过他，女子有些脑羞成怒，“你究竟想做什么!”
　　趁着女子不注意，他迅速转过身，与其拉开约一尺的距离。

　　“还是我该问姑娘，到底这么做的意图为何吧。”苏行然依旧无比淡然，“鄠氏派你这么一个小女孩来，难不成是为了杀我。”
　　话音刚落，他又笑着摇头道，“显然是不可能。鄠映秋不会派一个废物来杀我。他知晓我的本事。”
　　“你有种再说一次看看!”不知是触发了何等痛苦的记忆，女子额上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我不是废物，你不能这么说我!”
　　“没成想鄠氏，出了这般懦弱的人。竟连说也不能说。”
　　“难怪…，我说为何不派其他人。原来，是个弃子罢了。”
　　“我不是弃子!”女子变得愈发激动，面容逐渐扭曲，“他们不可能会丢下我!”
　　“那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是对的。”不紧不慢的语调，却一字一句打在女子心上。
　　“证明，你要个证明是吧。”闻言，女子眼眸亮起凶光，她向前跑去，欲将长剑刺向苏行然。
　　“果然还是不行。”苏行然闪过她的攻击，“看来我没猜错。”
　　“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女子再度展开攻势，“只不过是侥幸罢了!”
　　“那我等着看!”
　　两人一来一回，混战中尘土纷飞。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寻常地切磋过招。

　　“你…!”在交战几回合后，女子逐渐体力不支。苏行然剑尖一挑，恰恰抵住女子的命门。
　　“你还要说什么。”苏行然直视着女子，“我已经给过你机会。”
　　“没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我的命，随你处置。”此刻女子的眼神，充满了绝望。
　　“不必了。”见她如此，苏行然忽地有些下不去手。那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你说什么?”震惊的语气，女子显然难以置信。
　　“快走。”
　　“趁我，还没反悔的时候。”苏行然别过头，不愿再看她。
　　“不，我不走。”女子的表情突然由低落转为阴狠，她轻声地道，“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愿意放弃。”
　　只见她手中剑光舞动，下一刻，剑尖已到达苏行然面前。
　　鲜血犹如灿烂的桃花绽放，洒落在地面上。

　　苏行然原以为自己死期将至，闭上眼不做任何挣扎。
　　但在温热的血溅到他的眼睛上时，他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道落下的人影，轻飘飘地，彷佛没有任何重量。
　　那赫然是原应待在客栈的连倚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