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云翳非光

1、第 1 章

　　钟悦是个女孩，是个长相尚可，家境殷实，性格单纯但不傻的女孩。
　　她坐在父母的车上，随着人流一起缓缓驶入大学校园。学校自然是不让家长进入的，但为什么父母可以驱车送她入校？因为母亲是此间的教授。这就是她一点点小小的特权。
　　钟悦其实不想让父母来送，毕竟上大学是她长大独立的一个标志。但奈何母亲不让。母亲的原话是，这么小的孩子你让她自己去上学？她很想说一句我不小了都十九了，但她心里也知道，自己依然是什么都不会的，笼中的鸟儿。钟悦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被约束了，因为这份约束这份保护这份爱，伴随着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已经固化成了她的一部分，甚至在那个时刻，她觉得，这是一份保护。就像栅栏，围住了来自远方的危险和未知，也代表着一种不用思考，母亲说什么就去做什么的，轻松而简单的世界。
　　但其实这个母亲围住的世界也没那么和谐。至少每次父亲一回来，总会和她去吵一架。其实也没什么很大的事，只是鸡毛蒜皮。吵架说激烈也不激烈，只是两个人的怒吼和咆哮，但总是会把家庭平静的水波搅乱。通常这个时候，父亲会开车出门，去奶奶家或者随便遛遛。很多时候他会把钟悦带上，然后陪她玩。有的时候钟悦会想，中年夫妻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过着无所谓幸福与不幸福的生活，每天努力地挣钱留给孩子，像是每天叼着虫子回来的大鸟。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新婚燕尔的时候，不也是有缱绻和甜蜜吗？她回忆了一下，只想起来有一次全家去逛商场，她走得实在太累，父亲也多有怨怼，于是他们便吵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钟悦说，我累了，我们去前面的水吧买点饮料喝吧。于是他们坐了下来，买了两瓶雪碧一瓶矿泉水。正巧有个收费拍立得，三个人，两张椅子，小钟悦坐在母亲腿上。就这样那段时光凝聚成一张小小的拍立得，一直沉睡在母亲的钱包夹层里。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便是这种相处模式了。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钟悦就是钟悦了。
　　车行入宿舍楼下，母亲和钟悦去取被褥。说实话钟悦这个时候挺羞耻的，因为没看见哪家是母亲带着刚入校的孩子去拿被褥的。那些明晃晃的眼神好像是在说，看啊，这无能的孩子。这让她觉得很丢脸。就像钟悦还是初中生钟悦的时候，母亲进宿舍为她整理被褥，室友的眼神；就像钟悦是高中生钟悦的时候，在火车上母亲出声替她买饭包办一切的时候，旁人的眼神，她想。
　　钟悦背着包，慢慢地爬上了楼，走进自己的寝室。宿舍是四人间，但她们屋只住了三个人。一个姓杨，一个姓刘。姓杨的那个早早的便来了，此刻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姓刘的那个去看眼睛了，暂时还未得见。母亲把行李放下，一边从包里拿出洗漱用品，一边招呼着小杨。钟悦就坐在寝室里的椅子上，默默地看教父。若说钟悦有什么爱好，也就是读读书了。可惜这点爱好，在紧张又匆忙中学生活里被熄灭掉了。如今一朝入大学，秋风吹起，吹走沉寂，那点读书的小火苗又蹭蹭的烧起来了。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无外乎是。
　　为这点将死不活的小火苗作柴薪的，是《岛上书店》——还是钟悦军训午休时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站来的。大部分人去参加在另一个校区的队列检阅，她和其他的大猫小猫在训练场里休息。然后她就迷住了。像是旧时的呢喃再一次被人倾听，像是死去的骸骨再一次破出坟墓跳舞。那个下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书籍这扇门再一次为她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