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利者 中篇》赛里木湖畔的高乐高

10、第一步棋，朱家淼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这场对话，因为张中君的的乱入而草草收场。
　　田耀华听说顾芃芃回南京了，张罗着组织同学聚会。陆琪本以为顾芃芃不会答应，没想到她竟欣然赴约。
　　周睿家有个亲戚开了个饭馆，档次不低，生意不错，最重要的是场地够大，容纳的下一帮子人。聚会的地点就选在了这里。安排中饭来不及，大家说好晚上过去。
　　但他们中午也没闲着。尚远悠听说顾芃芃回南京，就叫上了几个南大的同学聚餐，特地给陆琪打电话，说要跟顾芃芃聚一聚。
　　顾芃芃这些年拼于工作，和老同学们的联系不多，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也就应允。
　　大概，尚远悠有事情找她。
　　朱家淼作为陆琪的大学同学，这些聚会自然也有他参加。
　　午饭选在了一家南京市内的会所，顾芃芃看了下自己的衣着，若不是陆琪陪在她身边，恐怕她都进不来这样的地方。
　　顾芃芃难得出席，自然被奉为上宾，陆琪陪在她身旁。朱家淼则坐在另一侧，旁边是邹继发。周睿坐在外侧，方便进出。开席后，周末还在加班的史文华才赶到，说是领导刚走他才有空出来一趟。
　　尚远悠坐主位，话题自然由他来主导。即便这些年未曾联系，顾芃芃在他们印象里，还是江苏省理科状元，去了发展前途不错的国资投行，还是新晋的小领导。再加上他确实有个事希望顾芃芃帮忙，话说的格外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吹捧。
　　虽然大家都是大学同学，但如今也是工作了几年的社会人，不再是小孩子，酒桌上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情，基本都有分寸。这样的场面话虽然略显油腻，但，也是实际需要。
　　尚远悠等人的吹捧，顾芃芃的客气应承，在此时的朱家淼看来，充满了腐朽的味道。加上这顿饭喝的白酒，虽不是茅台，但度数不低，三巡过后，他有些晕了。
　　“远悠，你这说了半天，没有一点重要的。你要是真关心顾芃芃，你倒是给她介绍个对象啊？你、你还单着呢吧？你们上海分公司的，介绍介绍啊。”
　　“家淼，这酒是不行，没堵住你的嘴啊。咱俩碰一个啊，你儿子最近如何了，啥时候带出来让我体验一下当爹的感觉啊。”周睿分散着朱家淼注意力，免得他再说让顾芃芃难堪的话。
　　“能别提我家那崽子啊，真的是，我妈管，我老婆看，能有什么啊。倒是你，赶紧让你老婆生孩子，你说都结婚了她还一天天的往外跑，你过得跟个光棍一样，这婚还不如不结呢。”
　　朱家淼的孩子如今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家里面没少费心。周睿其实很喜欢小孩子，但是卫静伊工作忙，研发任务又摆在那里，生孩子的事情就一拖再拖。虽然周家父母颇有微词，都让周睿挡住了压力。朱家淼得知后，对此评价为卫静伊不讲妇德，结了婚竟然不生孩子，白白耽误周睿青春。
　　“你说你老婆，二十多岁不生孩子，等着过了三十再生，还能生啊？生了对小孩也不好啊。要我说，你真想要孩子，抓紧时换一个。以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更好的？这你要跟琪琪学，这个不合适，就赶紧换下一个。”
　　一番话说得，听得一旁的尚远悠冷汗淋淋，频频去看顾芃芃的脸色。
　　“远悠，”顾芃芃端起酒杯，“感谢今天的宴请。”
　　尚远悠连连碰杯，刻意压低了杯子的高度，摆出一副低姿态。顾芃芃了然，确定了是有事情找她，等着尚远悠开口。
　　“顾总这么说我可不知从何讲起了。”
　　顾芃芃笑道，“都喊上’顾总’这可生分了，有什么能做的，你尽管开口。”
　　或许是不想别人听到，尚远悠拿着手机，和顾芃芃凑近了些。顾芃芃微微侧身，看到了他微信上的信息，是个女孩的简历。聪明人无需多言，见这女孩是985院校出来的，顾芃芃点点头，“发给我吧，你放心，人我肯定照顾好。”
　　尚远悠举杯相碰，这顿饭最重要的事情他算是办好了。

　　朱家淼这厢刚摆脱了周睿，侧身就看见顾芃芃和尚远悠贴着耳朵说话，心里愈发觉得瞧不上。
　　陆琪在跟史文华聊贸易政策。他想看看最近会不会有利好出来，探探史文华的口风，也没太顾得上顾芃芃和别人说了什么。
　　顾芃芃敏锐地察觉到朱家淼的神色，不想让他胡乱讲话，自己先朗声挑明。
　　“暑假到了，到处找实习的不少。远悠深受领导信任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办。”
　　这话说得尚远悠很有面子，进而半开玩笑道，“你在上海，那边机会还是比咱么省里好。有机会也帮我留意留意呗，顾总？”
　　半真半假，半虚半实，酒桌上事情，听听就好。但朱家淼不这么认为，他还觉得这是他们一帮南大学生的聚会。
　　“啊？你去什么上海啊？”
　　“上海机会多啊。”
　　“琪琪一个藤硕都没去上海，你个南大本科也好去上海闯？”
　　“陆琪想去上海随时都可以走，有的是机会。”一直没说话的邹继发发话了，他跟朱家淼关系一般，此刻更不想兜着他。
　　“什么机会？去上海996啊？住老破小啊？”
　　此时，互联网企业正在加速腾飞，与之一起腾飞还有互联网特色文化，比如，宣扬996是一种福报。
　　陆琪正跟史文华聊到紧要地方，朱家淼这么一说话题都被带着跑了，他道，“挺好啊，上海也不错，我现在也没了家庭的束缚，出去闯闯正是时候。”
　　“你就不能惜惜福？”一提到陆琪的离婚大战，朱家淼气不打一处来，难得跟朋友相聚，他要好好说一说。
　　“陆琪离婚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但我不得不说，你，还有你，你们几个没结婚的，可要好好选老婆。”在座众人除了朱家淼和周睿是已婚，其他的都是非婚状态，不是离异就是单身要么就是准备结婚，朱家淼生动演绎了什么叫一句话得罪一屋人。
　　“就陆琪那前妻，不说别的，上次你们看见的陆琪额头的伤了，她用卷发棒砸的。结婚是大事，可别跟琪琪似得，觉得门当户对就可以娶了，连我妈觉得那是个糟烂玩意儿。找工作比找老婆结婚还重要，咱们南京有什么不好，你们非要往上海跑啊？且不说上海人排外，那日子也够受的啊，巴掌大的屋子还能改出个三室一厅，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
　　“远悠，你这个酒哪里来的，这么好，能让家淼醉成这个样子。”史文华笑道，意在转移话题。
　　“不是你上次说领导给的么？要有事情算你身上啊！”尚远悠也不客气，两人这么一打岔，这氛围才算是勉强保住。不过，这酒确实是史文华过年的时候留给他的，说是领导出差带回来的好东西。
　　服务员适时进来上主食，陆琪拿过一份米饭，放在顾芃芃面前，才敢对上她的眼神。他笑笑，仿佛朱家淼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喝了这么多，吃点饭。”
　　顾芃芃接过碗，眼睛却一直在看陆琪的额角，殊不知，她将手上的白米饭，撵了一遍又一遍。

　　中午聚餐结束，陆琪本想跟顾芃芃说说话，朱家淼说公司有点事情，需要陆琪陪着去处理，顾芃芃宽慰陆琪，她等刘风杰来接她就好。
　　刘风杰是他们的初中同学，高中和大学都没跟顾芃芃陆琪等人在一个地方念，现在回到江苏做金融，跟顾芃芃周睿等人算是同行。这次田耀华组局，她也跟着一起来热闹。
　　朱家淼和陆琪先行离开，尚远悠等人陪着顾芃芃等刘风杰来接人。确保顾芃芃上了同学的车，尚远悠等人才离开。田耀华像是知道中午这顿饭的效果似得，下午安排了一堆女生陪着顾芃芃去唱K，其他同学晚上再来相聚。
　　高中时期，和顾芃芃关系近的女性友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四川，能把刘风杰挖掘出来相陪，顾芃芃十分佩服田耀华的组局能力。当然，她也乐于接受这样的好意。
　　唱歌和晚上吃饭的地方在一起，顾芃芃就跟着大家在宽大的包房里傻乐呵。中午喝的那二两白酒对她而言如同下毛毛雨，可看得出，朱家淼已经上脸晕醉。陆琪这些年陪着他创业，也不知道替他挡了多少白酒。如此想着，顾芃芃心境愈发不快。

　　临近晚饭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扑进了顾芃芃的怀里，是出差归来的卫静伊。她上飞机前从周睿那里得知了顾芃芃回南京的消息，下了飞机连家都没回，带着行李箱直奔聚会现场。
　　朱家淼中午的那番话已经让顾芃芃大致了解了卫静伊的现状，见她如此急迫见自己，顾芃芃对卫静伊的心事有了些许判断。
　　顾芃芃特地拉着卫静伊在一旁小几坐下，现场人大部分都在K歌和打麻将，这边人少清净些，几番寒暄后，卫静伊红着眼睛和顾芃芃说了实话。
　　“实验进展缓慢，领导有意向让我转岗做行政。周睿他爸妈可能也没少找人递话，我爸妈也觉得我成天飞来飞去的不好……芃芃，你说，女孩子是不是就是造不出大飞机来啊？”
　　虽然周睿理解并支持卫静伊的发展，可是，双方父母和直属领导的“关心”，终究让这个因为和老师赌气决定学理并一条理科大道走到底的女孩子产生了动摇。
　　女性，是不是终要认清所谓的现实？
　　同样身为女性，顾芃芃理解卫静伊的困境，尤其是，卫静伊还有美貌的束缚。真正的美貌是一种稀缺资源，自古以来，这都是可以用来置换更大利益的资本。
　　或许是顾芃芃在读书的时候成绩就在班里乃至全省一骑绝尘，现在工作也是公认的金领，卫静伊与其说希望见到顾芃芃，倒不如说想给自己找到一条真正道路。
　　要不要走那条公认的适合女性的传统道路，卫静伊希望听到她最认可的顾芃芃的答案。
　　“静伊，我不知道呢。”
　　卫静伊一怔。
　　“但，”顾芃芃缓缓开口，不知道是说给卫静伊，还是说给她自己，“我只知道，要先去做。”
　　只有做了，才知道结果。
　　“我现在，也不过是上海金融打工人。但以后的事情，只有做了，我才知道结果。或许很多年后，大家同学聚会上想起我，也许说的是’那个还在给资本打工的顾芃芃’。”
　　卫静伊被顾芃芃的话逗笑了，她端起茶杯，谢谢顾芃芃的鼓励，“我听周睿说了，你已经晋升副总，芃芃还是这么厉害。”
　　“名字好听一点，但依旧是个干活的人。”
　　“谢谢芃芃。”
　　“我也谢谢静伊。”
　　卫静伊不解，顾芃芃进而道，“你让我看到了女孩子的力量。”
　　说的是他们报考志愿后的那次彻夜畅谈，在金陵酒店的套房里，卫静伊的那番“豪言壮语”——她要用粉色的扳手去修属于我们自己的大飞机。

　　晚上六点，正餐开始，同学聚会没那么多约束，但是今天的主位必须留给难得一见的顾芃芃。虽然有些八卦消息灵通的同学听说了顾芃芃的家事，但老同学们的集体维护，让属于顾芃芃的一切，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屹立不倒。
　　陆琪陪着朱家淼处理好公司的事情，赶来席上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餐后水果都已上桌。邹继发开玩笑让朱家淼买单，本就心情不佳的朱家淼难得在外动气，“我来就是给面子了啊”，现场气氛一下古怪起来。
　　“车堵人也就算了，继发你怎么也堵人啊。”顾芃芃开口解围，为的是陆琪。
　　见到顾芃芃递过来台阶，邹继发顺坡下来，“可能是饭前那局没打完，我心里堵着呢。”
　　邹继发他们饭前打了一会儿掼蛋，因为要开席而搁置。周睿笑道，“这就安排上，我们陪你继续啊。”又示意服务员，给陆琪和朱家淼单做新的饭菜。
　　朱家淼吃好饭的时候，顾芃芃刚从牌桌上下来，跟着陆琪在露台吹风。两人依靠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工作的事情，一两句关于顾芃芃在上海发展的事情传入朱家淼的耳朵里。
　　“领导都挺好的，虽然隔着远，但跟我家算是认识。十八大后酒局饭局都少了，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话虽如此，顾芃芃和沈祐良的事情还是传到过陆琪耳朵里，他听着那些人用那样不堪的字眼谈论顾芃芃，很不是滋味。
　　见他还是放心不下的模样，顾芃芃笑道，“真不放心我就来上海啊，我帮你找内推，收入绝对比我高。”
　　他们都知道彼此是在开玩笑，但这里也有几分真的成分。顾芃芃单看陆琪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南京过得真的不好，比自己在上海住老破小过996还要不好。
　　顾芃芃累身，而陆琪，是累心。

　　“琪琪，你在这里呢，找你半天。”朱家淼走过来，不知怎的，陆琪下意识地离顾芃芃远了一点。
　　“你吃好饭了？”
　　“啊，周睿家的厨子，做饭确实不错。你俩聊什么呢？”
　　“闲谈两句。”顾芃芃道。
　　“哦，我听陆琪说，你围棋下得不错，咱俩来一盘？”
　　拿人手短，顾芃芃不好推辞，就应允了。陆琪见状，去找了棋盘，备了茶水点心。
　　高中时，顾芃芃全胜陆琪的战绩在同学们之间流传甚广，难得再见到顾芃芃下场，来围观的同学不少。
　　顾芃芃习惯执白子，朱家淼执黑子先走。而这关键的第一步棋，朱家淼落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天元……
　　顾芃芃看到这一步，有了难得的停顿。她抬眼，对上朱家淼看着她的眼睛。如果说之前的事情顾芃芃还能理解为朱家淼的性情，而这一步棋，让顾芃芃看到了朱家淼的底色。
　　雪白的棋子的顾芃芃的手里转了三转，随后，缓缓落在朱家淼的棋子旁。
　　他这是，向我宣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