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哪吒分手以后》七月幺四

20、第 20 章

　　哪吒的话，说得我一阵恍惚。

　　他说喜欢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可如果是听错了，我为什么偏偏听错的是这一句呢？

　　难道我还在记挂着这件事吗？

　　我一时出了神。

　　确认自己是否幻听的最好做法，是直接问哪吒，方才说了什么，可我问不出口。

　　我只能就这么看着他，犹豫半晌，才敢张口。

　　可没等我斟酌好该问什么，便见着他转过眼来，用一种格外认真的眼神盯着我，神态也一样的真挚。

　　“先来后到，”他说，“是我先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终于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哪吒大概真的说了那些不可思议的话。

　　“你不是最讲公平了吗？”他又执拗地重复道，“是我先来的。”

　　公平。

　　我的确最讲公平。

　　从小，我就记着我为人子女，要孝顺母后，敬爱父王，他们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他们若是不给，我便不能要。

　　我喜欢红珊瑚，喜欢会发出彩色光芒的特别的夜明珠，我想要每天在龙宫之外探索更长的时间，想要母后也带着我，而不是眼里只有八妹。

　　但是他们说我在给他们添麻烦，他们说规矩，讲道理，让我恪守原则，我说我想要在陈塘关多待会儿，至少让我去和哪吒道别吧……

　　父王摔了杯盏，拔出剑来，大怒：
　　“你去，我也要去问问，他们到底给我们东海的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被关在了龙宫。

　　海底阴暗凄冷，只有床头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光陪伴着我。

　　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服侍我的鲛人和蚌精因为对我管教不严被问罪，现在大概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受罚了。

　　我若是行差踏错，殃及的是我身边的所有人。

　　我对着珠光穿过帷幔投下的朦胧阴影发呆。

　　门口传来声响，我抬头，看见被母亲带在身边的八公主朝我走来，手里带着一卷书。

　　“给你，三姐姐。”她亲切地对我道，“母亲说你若是无聊，可以多读读，静静心，不要再惦记着凡人了。”

　　我木然地接过书，展开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是一笑。

　　书上圈圈点点，批注颇多，都是八妹的笔迹，娟秀清丽。

　　母后喜欢书，我有一次借她的书来看，她再三嘱咐，看书时桌上什么东西都不能有，注记更是万万不可做的。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平日有多调皮捣蛋，看母亲的书时就有多小心翼翼。

　　即便是这样，最后将书还回去，还是被提醒：
　　“指甲修剪得再圆润些。”

　　我抬眼，看了看八妹的手，染了色，粘了小珍珠和贝壳，留得长长的。

　　公平。

　　我的确最在意公平。

　　因为我总是得不到这东西。

　　也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每每和父王母后争吵起来，他们就会说：
　　“都是自家姐妹，你这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岂配得上龙女身份？”

　　好吧，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将书手下，和八妹说了再见，看着她离开房间，在她马上要踏出门之前，叫住她：
　　“小辛，我有事要拜托你。”

　　敖辛回过身来，问怎么了。

　　我道：“麻烦你去找我几个手下，托他们去给哪吒传个信，就说我暂时有事要忙，不能跟他一起玩了。”

　　敖辛面露为难之色：“可是父王和母后说……”

　　“他们只是叫我不要去见他，没说一句话都不能传。”我努力打消她的顾虑，“帮帮我吧，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母后那么疼你，就算被发现了，她也绝不会处罚你。”

　　敖辛犹豫片刻，不肯松口。

　　在我提出要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支发簪给她之后，她才终于点头答应。

　　……

　　那几年的事情，我记得倒是挺清楚的。

　　毕竟赔了一支好漂亮的簪子呢。

　　这消息送了也和白送一样，什么作用都没有。

　　我总是做这些没有意义的可笑之事。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慢慢地叹了口气。

　　“公平……”唇舌间咀嚼着这两个字，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如果真有这么一支队伍，要讲先来后到，”我对哪吒道，“也轮不上您了呀，三太子。”

　　他问为什么，拧起眉头来，神情着急而暗藏怒意与不解。

　　我提醒他：“我以前的确是很喜欢很喜欢三太子的，可是你从来没把我当回事，我也就慢慢死心了。”

　　没听说过有谁中途离了队，还能照着原本的位置领奖励的。

　　他早就在不该离开的时候离开了队伍。

　　“我……”他似乎有什么要辩解，急急开了口，随后在我的目光中，声音渐渐弱了。

　　“我没有……不把你当回事。”他道，“你说的话，我都有听；你问我去不去龙宫，我分明也答应了，是你违约在先。”

　　哦，这倒是。

　　“那是我父王拦着我，不让我离开龙宫。”我对他道，“我明明已经派人知会过你了。”

　　“那算什么？”他当即反问。

　　“算不得什么，”我道，“可能只能算是我们有缘无分吧。”

　　我现在的心情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那么久了，那么多年了，在我已经找不着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哪吒才迟迟给出他也在意我的答案。

　　他给的出又如何呢？

　　我怎么敢再和他搭上关系？

　　何况我已经找不着当初那种见到他就高兴的感觉了，如今和他待在一起，只会叫我的心头沉甸甸的。

　　“……有的。”他又说，“月老说过，我们的红线总是缠在一起。”

　　我实在忍不住，又笑起来。

　　他似乎在用目光询问我笑什么。

　　我抬手，催动灵力，一张木牌缓缓在手中幻化现形：
　　“可是你已经把这我的牌子从月老树上拆下来了，我们之间怎么还会有红线呢？”

　　他伸手欲夺，我后退一步，他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我。

　　半晌，我才听见哪吒低声道：“我挂回去。”

　　“给我，敖丙。”他坚定地朝我伸出手，摊开手掌，做出邀请姿态，“让我把它挂回去，红线会重新长出来的。”

　　我也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指，放在写着我名字的木牌上，微微用力。

　　“咔”的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不叫敖丙了，哪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紧随其后，“你如果是因为惦记着这件事特地离开天庭，跟着我去龙宫，那我就不能再帮你了。”

　　“我们之间什么缘分都没有了，只剩下东海还欠你一条命的债，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我把命还你，就和你当初说自刎就自刎一样，直接去了干净。”

　　“……谁要你的命？”他问，咬牙切齿。

　　我没有答话，松手，看着手中断裂的木牌坠落。

　　看着看着，我才迟钝地想到：
　　只赔上一条命，大概是轻的。

　　哪吒当日招惹了我父王，祸及陈塘关所有百姓；我今日要是招惹哪吒，就是和天庭作对，对玉帝不敬，迟早要殃及整个东海。

　　很久以前我就学会了，我要守规矩。

　　不过这也不是全部的理由。

　　我不想再和哪吒纠缠，最重要的理由是，我确实找不回两千年前那种跟父王母后作对、哪怕被关禁闭，也想跑出去找他的感觉了。

　　我已经不是敖丙了。

　　木牌终于落地，我抬起头来，轻声对哪吒道：
　　“下次记得，我的新名字是捧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