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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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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除了转角处跳跃着的光点外,屋子里再也没有一丝光源。幸而角落放着的那几只雕花烛台让人可以依稀辨认出从天花板垂落的是漆黑的丝绒帷幔而不是别的什么。整个房间似乎到处都挂着这种宽大的黑色遮光布,环绕在正中间的圆床边,看来这是一间卧室了,只不过被遮掩的严实看不清全貌。
脚下靴子踩上猩红的勾金织花地毯,推门带进的冷风拂过墙面水晶刻画的法阵,恭候一旁的侍者依次行礼,大步前行用手拂开一层层帷幔,来到层叠白色蕾丝环绕的床前。
这位头发花白的威严老者取下头上的宝石王冠和肩上的毛氅递给身边的人,然后动作轻柔的拉开一角床帏,露出一张沉睡中的少女面颊。
她散漫的琥珀色卷发轻柔舒展的铺在枕边,脸色因病常年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宫人手上举着的灯光更是在她脸上打上了一层深深的阴影。
“把灯拿开些。”男人嘱咐身旁的人。
随侍把灯举远了些,仔细看才发现灯罩里放着的不是烛火,而是被关着的精灵,它们小小的身体发着萤火虫一样的光,正在灯罩里不安的撞来撞去。
可惜,这位斯伦拜尔最尊贵的大人原本该是光明神的宠儿,现在却不得不依靠着地毯下隐藏的巨大魔法阵续命,若不是从阿尔夫平原找来了灯精灵,恐怕没有一微尘的光明愿意在此处停驻。
“希妲,醒醒,祖父来了。”他轻柔的呼唤着。
女孩睁开了眼睛,水红色的眼眸清澈的看着他。
“祖父。”她唤到。
看到这孩子红色的眼睛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他就一阵心痛,不由宽慰到:“别担心,我已经派人去追查圣杯的下落了,是你最可靠的布鲁克叔叔,他一定很快就能把圣杯找回来。你的病祖父也一定会想办法的,我会让你回到最初的生活。”
她没有说话,最初…她感到黑暗的气息又在向她袭来了,自从丢失了圣杯之后。现在仿佛已经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幼年时期,耳边一直回荡着那个女人的呢喃低语。在阴暗的角落里,在无人的空房间,在入睡的梦境中,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轻如絮羽,又对她有某种亲切的吸引力。只是,最近那个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其实她很想对祖父说,她天生就发自内心的对明亮的地方感到不适,况且光明的东西也排斥她。她想起了那朵别人送给她后在手里立即枯萎的花朵。她内心一直有一种冲动,就是去更加冰冷黑暗的地方,只有黑暗的地方才能让她安心。就像漆黑的夜晚,亦或是漆黑的梦境。
她又闭上了眼睛,“祖父,别担心,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困了。”地下的法阵在帮她抵挡暗元素,这也是她变的虚弱困倦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不能亲近黑暗呢,她想,凉凉的,静静的,就像雨水打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冷风灌进圣堂尖顶上的阁楼,一朵枯萎却尤带着生前姿态的花朵。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象自己是一只鸟儿,或者别的什么,也可以不是其它生物,就是她自己。她可以赤脚摇晃在高塔上空,只穿一条白裙,感受风和雨露穿过身体,凉风带着远方的讯息扬起发丝,她可以不用咒语使出最精妙的空间魔法,在宫殿钟楼上方起舞,在黑暗森林最高处歌唱,她也可以挥手击破最牢固的魔法军事防线,像戳破一张纸那样轻易。
诚然,拥有圣杯的时候她也享受阳光,享受光元素的拥簇,但总有几分提不起劲,觉得无趣。她的身体是虚弱的,脆弱的,像在小心翼翼维持着一面拼起来的破碎镜子与强大的光的力量之间的平衡,稍不注意就会碎裂,那力量太强,她也总是用十二分的精神去使用这份力量,让她不止身体,精神也更加疲惫了。
作为阿尔忒翡唯一的王女,王室中天赋最高的人。在这片信仰光明神的大陆,她一定要得到到教廷的支持,最好成为下一任的神的使徒。统治——是她从出生起就得到的使命,为了更好的国家,为了人民的生活,也为了这与生俱来的血统与魔法天赋。尽管代价是她无法拥有健康的身体。
可是没有圣杯的她,再没有了暗元素,既虚弱也无法使用魔力,这样的她又有什么用处呢。
为什么不能使用黑暗的力量呢,她迷迷糊糊的想,记得小时候祖父说过那是魔鬼的力量,会招致邪恶与灾难,会毁了这个国家,好吧,那就这样吧,还不如一直睡下去。
“休息一下吧,希妲。”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随从也跟着静谧的离开了,带着微弱的光芒,悄无声息的。
退到门口,把门轻轻掩上后,劳伦斯对一个蓝色头发的年轻骑士说,“守护好公主。”
“谨遵您的嘱托。”少年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口,任水蓝色的头发滑落至脸庞,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陛下,臣誓死守护公主殿下。”他用镌刻着狮鹫纹章的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心脏之处以生命为誓。
“王,梵蒂冈的使者不日将抵达王都,听说是近来教皇身边的红人,监察院的大人物。”姜加德在一旁小心提醒。
“嗯。”劳伦斯接过底下侍从手里的衣服,把手放在蓝的肩上对他说,“公主的安危就交给你了。”然后他一边听王宫内阁大臣姜加徳的汇报,一边大步流星的向长廊另一边走去。捧着王冠的侍从连忙小跑着跟上。蓝起身,目送着国王远去。
“哪次来的不是大人物。”听着报告的劳伦斯嗤笑一声,“不知道这次教廷又打的什么主意。”
“我们这次收集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王宫随行大臣姜加德推了推他的单片眼镜,两人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消失在转角处。
夜晚来临,无星无月,希妲从睡梦中睁开眼睛,自从圣杯遗失后,她习惯了昼伏夜出的作息,但因为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从白到夜她基本都在睡梦中,是通过睡眠来降低对身体精神消耗的保护机制。
今天或许神经格外敏感,耳边一直传来翅膀碰撞的声音,向来忽略的声音现在却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被束缚住的不止我一个,她迷迷糊糊的想,至少不要因为我……它们本该是自由的。
她摇摇晃晃的撑起身体,光是坐起来就已经让她感到有些乏力了。几绺棕色的发丝因汗水蜷曲在颊旁,她用水晶般剔透的红色眼珠寻找着角落那些发出微光的灯罩。
这些小精灵看上去很费功夫,但把它们关在这里也太不合理了。况且对现在的她来说,在黑暗里视物宛如白昼,光亮反而过于眩目,这些光明的眷属更是让她打心底里不快,虽然她知道它们是无辜的。
“真讨厌啊,”她掀开被子,赤脚行至那个可怜的小东西跟前,“别在我这里碍眼了。”她说。
玻璃灯罩被敲碎在墙上,几个光点倏忽消失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现在的房间让她好受了那么一点。她继续躺回床上,无事可做便只剩睡觉了,耳边的私语仿佛又要响起,或许梦中能相见呢,她想。
蓝在希妲门口护卫,这个蓝色短发的少年是在三年前被选拔成为公主随侍的,他的名字来自尊贵的王室之名——蓝汀,蓝这个字是希妲·蓝汀殿下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赐下的,从此这个平民骑士享有贵族子爵的待遇。
此时四周的宫人都退下了,空荡的长廊寂静无声,他抱剑半倚在墙上,听着深夜的风声,眼里有几分不同白日端肃的兴味。
突然此时从屋内传来了几声细微的玻璃破碎声。
“公主殿下?”他恢复到冷静严肃,克己复礼的模样,轻轻敲了敲门,“公主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我可以进来吗?”屋内鸦雀无声,“殿下,恕我失礼了。”
蓝轻轻推门进去,黑暗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目光穿过墙角的玻璃碎屑,再穿过黑色的飘荡帷幕,直到落在窗边。
披着深紫黑纱的夜色更深了,窗外的王宫一片安宁与寂静,深黑夜幕挂着的半牙血色残月却是多了几分不详。
蓝走到希妲公主的身边,“殿下,您没事吧。”
这间屋子强化了魔法保护阵,可以抵挡一切黑暗元素的侵袭,当然也可以保持空气温暖,因此并不担心赤脚且衣衫单薄的公主会生病。但作为一个优秀的侍从,当然要为主人的身体着想。蓝大胆的提出谏言,“殿下,您的身体还未恢复,需要休息。”
理所当然得不到回应,蓝又接着说,“或许,您想出去走走?”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就在蓝已经习惯了现在变的寡言的公主,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
“毫无力量的我出去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任何起伏的平淡话语从看向窗外的那个背影里传来。
“殿下,国王陛下在这座行宫内设置了魔法阵,从半个月前开始刻画,今天白天已经全部完成,您可以自由进出了。圣杯也已经派人去寻找了,您不必担心。”得到回应的蓝殷切了许多。
“祖父他……”公主眼眶红红,但是……就算出去了……这样的身体,也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感动之下更加黯然神伤。还有圣杯,也不知道布鲁克叔叔能不能找到。
圣杯……唉,公主忧心忡忡的睡下了。
床上之人沉入梦乡后,黑暗中一颗散发着黑色微芒的四角星,从她额头进入了她的身体,额头光洁如初,梦似乎更加深了。
蓝在公主休息后便回到了门口的岗位,手里转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暗紫色的玫瑰花。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对于气候多变的斯伦拜尔来说。花园里的紫色鸢尾开的灿烂,尽管阳光明媚,王宫内依旧小心翼翼的开着气象防护罩,不止调节温度湿度,还能提纯各种元素。防护罩主要依靠王宫四角的主法阵构建,宫廷魔法研究院研究了近一个月写出的魔法术式,能量来源是好几种提纯魔晶石,好在这就是本国的特产,用起来毫不心疼。
此时已经快过午休了,劳伦斯不止没吃午饭,甚至依旧在办公厅内工作。
希妲听了蓝的建议出门散步,更多可能是为了宽周围人的心。
希妲和蓝走在中庭庭院,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帝政长裙,披了一件带有希莱国特色刺绣的满绣带毛边披风,裙子出自传承百年的宫廷御用裁缝铺,不为人所知的是裙上镌刻了由元素精灵写下的防护法阵。大概连公主也不知道她的衣服有这么精细,这些改变也是从圣杯丢失后开始的。
希妲远远就看见了背对着窗户工作的祖父,她让蓝帮忙摘了一大束鸢尾花,再用冰冻魔法让花朵保持在现在的模样,这样就算她触碰到也没有问题了。
她打发蓝在远处等着,一个人悄悄的走到窗台下,正准备突然出现给祖父一个惊喜,没想到姜加徳这时候敲门进来了,她一下子又蹲了下去。
“王,有情况汇报。”姜加徳走进来,站在桌前说到。
劳伦斯打了个响指,屋内光线暗了下来,从窗户看去外面还是一片晴朗,室内却笼上了一层暧昧的昏黄,他刚刚设下的是静音防护结界,可以隔绝所有的声音与画面。
“说吧。”
“是。”姜加徳凝聚出记忆水晶,放在桌上的水晶放映仪上。“这是布鲁克伯爵刚刚用王室密线传回的讯息。”凡是机枢密要都会使用有防护专精的王室密线,防止任何魔法的探测,其它一般的通信用传讯魔法即可。
空中投射出布鲁克蓝汀的身影,他留着茂密的黑色胡须,头发也是短短的茂密黑色卷发,眼睛则是继承了王室一脉相承的蓝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认真严肃。
“陛下,我们追踪着圣杯上的定位魔法,从王都一路北上,越过安第斯山脉,借道阿尔夫平原,最后在风栖峡谷附近丢失了讯息,贼人一定是用什么其它的魔法把它掩盖了。但是圣杯上的定位魔法是您亲自刻下的,还有希妲殿下的魔法加持,就算远距离无法感应,到近处时一定无所遁形。只是,越过风栖峡谷后的浮游大陆架毗邻菲亚特公国,我们此行前去是否打声招呼。”说完他顿了顿,然后说,“还有可能贼人并没有去菲亚特公国,而是转道去了更远的格雷文公国或者爱伦丁尔国,我认为可以兵分两路,不知您意下如何,静待您的回复。”
“就是这样。”姜加德关掉已经结束的画面,看向劳伦斯。
劳伦斯对他招招手,他会意的俯耳过去,一小会儿之后…
“好的,我马上去传讯。”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