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太阳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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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是什么感受呢？
降谷零带着满手的鲜血，在昏暗的小巷里遇到了被他以崇高理想为由逃避的，未来几年乃至余生可能都不敢再思念的人。
那人身上是浓重的硝烟味，连同那件灰蓝色的外套都浸染着一股难闻的灰尘气息。
他看着对方，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嗫嚅了一下嘴唇，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走吧。”
经济不发达的地区，连路灯坏了也没人来维修。黑漆漆的夜幕下，偶尔有一两盏灯光闪烁，但更多的只有看不清的昏黄和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
两个人一路无话，只是沉默地，沉默地走向那间冰冷的安全屋。
降谷零想起他第一次杀人。
那个男人死的时候，涌出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角，沉甸甸地拉着他向下坠。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捡起U盘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他不能露出更多的异样。他只能咬着牙端起一张笑脸，状似轻松地把U盘甩进接头人手里，抱怨完被弄脏的衣服后，踩着好像落不到实处的脚步回到安全屋。
对不起啊。他想。但抱歉是说给活人听的，死人隔了一条黄泉，又要怎么才能接收到这一份虚伪的歉意呢？
心中的正义像一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过往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在质问他的行为。
但这是不得不做的事。这是他作出选择后必然要承担的恶果。
降谷零蜷在床脚，把脸埋进臂弯里，那也是他第一次想起诸伏景光。
如果hiro在身边就好了。
那时的心情跟现在无比相似，想法却截然相反。他不知道是哪路神明实现了他不切实际的妄想，将诸伏景光真的送到他身边，但他宁愿不要这样的重逢。
怎么能呢？怎么能在这里遇见？在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在他彻底回不到过去之后。
“进来吧，苏格兰。”
“对不起。”
跟在降谷零身后的兜帽男人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道歉，他垂着眼，抿着唇，似乎很紧张。
他轻轻拉住了降谷零的指尖。
苏格兰冷硬的外壳因为这个动作裂开一道缝隙，让人得以从中窥探到一丝专属于诸伏景光的柔和。这让降谷零浮在水面的感官落到了地上，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诸伏景光的存在，从长久的虚浮中回到了现实。
降谷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反握住诸伏的手走进了玄关。
直到这一刻。
他想。明明在酒吧时就已经见到了人，明明一切已成定局，却直到这一刻才得到觉悟。到底是迷乱的气氛让他觉得这重逢不真实，还是仅仅是因为他的逃避呢？
“笑什么？”
“我在想，贝尔摩德打定主意要看波本和苏格兰的好戏，但她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是吗？”诸伏景光不可否置地点点头，他知道贝尔摩德就是今晚坐在波本身边的女人。
“你和她关系很好？”
“唔……还可以。”金发的男人没有开灯，狡黠的笑意在黑暗中不甚明晰，“你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吃醋。”
“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吧？”诸伏景光任由对方拉着他往客厅走，顺着推他的力道倒在沙发上，“太危险了。”
“但也有利可图。”
与组织成员虚与委蛇当然是危险的，但从对方身上得到的情报足以让一位潜入搜查官以身犯险。
降谷零在诸伏身边坐下，脑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比之前宽厚了许多。
一线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照射在两个人并排的身体上，白练如水，快要凝滞的空气一下子又流通起来。安静的氛围让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黑暗中响起，诸伏景光伸出手抱住了降谷零。
有些陌生的怀抱里是最让人安心的味道，仿佛从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升起了一道影子，让降谷零知道这无光的世界里不止有他一个人。
于是眼泪迅速积蓄在眼眶，他埋在这个人怀里小声呜咽，泪水浸湿了黑色的棉质背心。
而诸伏景光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他的侧脸，在柔软的发顶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难得的，能在这样的黑暗中感到安定，两个人一直以来紧绷的身心都骤然放松，就像是绷紧得快要扭断的琴弦，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就松了许多。
他们在紧紧贴在一起的皮肉中互相汲取温暖。
他们已是手染鲜血的罪人，为了理想投身黑暗，原本以为终将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路途上，却幸运地出现了另一抹微光。两条平行的路合在一起，身侧是能够交付后背、并肩前行的挚友，哪怕前路漫漫、荆棘丛生，哪怕风雪依旧、手中篝火不明，只要有这个人。
只要有这个人，就能无畏地破除一切迷障。
“哭得像小时候一样。”诸伏景光把那颗金色的脑袋从怀里拨出来，用指腹擦去脸颊上湿漉漉的泪痕。他主动提起两个人的童年，打破苏格兰和波本的假面之间最后的界限。
“不过长大了一点之后就不肯哭了，哪怕再痛也要倔强地忍着眼泪。”
“明明哭起来很可爱嘛！真怀念啊，小时候的zero。”
“……不准再说了！”降谷零气恼地锤了一下诸伏的后背，没用什么力气，反而抱得更紧，“这种时候才稍微理解一点为什么你是‘景旦那’了。”
“‘说出来会更好哦？’这种话是你对我说的吧？我只是照做而已。”诸伏景光语气无辜地说，好像偷偷用言语使坏的人不是他。
“Hiro！我真的要生气了！”
“好吧好吧。”
诸伏景光看着比之前活泼了许多的降谷零，想到了两个人的初遇。
在难以建立亲密感的社会，要如何建立一段亲密关系呢？
只要承受适度的破坏，让封闭的内心裂开一个口子，让心软的人看到他的脆弱，就能够引起外界的接近，以便造就紧密的连接。于是，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备受歧视的混血儿主动向那个因失语症而被孤立的男孩伸出了手。
那时幼小的诸伏景光觉得，他好像在那个充满血腥气的黑色橱窗里，看到了世界上最温暖的金色太阳。
而他，已经成长为苏格兰的诸伏景光，则会成为太阳的影子，永远陪在降谷零身边，永远跟在他身后，只要太阳回头就永远都能看见他。
他任凭心中的爱意疯涨，却克制着没有表露半分，只是带着清浅的笑意拍了拍降谷零的后腰。
“zero好像没说贝尔摩德想看什么样的好戏。”
“……”
降谷零罕见地有些迟疑，眼神躲闪着，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
回忆翻到了晚上八点的酒吧。波本正和贝尔摩德坐在吧台边，一人拿着一杯水割聊得开心。当然，在波本本人看来是在互相试探。
只是很快，一位背着琴盒的胡茬男就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视线扫了一圈酒吧里的人，随后安安静静地选了视野最好的卡座坐下。
波本瞥到人的那一刻就愣住了，尽管他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也还是被贝尔摩德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过慌也没用，更重要的是怎么圆过去。
他心思一转决定了接下来的剧本，看向卡座的眼神立刻光明正大了起来。
“怎么了？这样看着他？”
贝尔摩德对波本的分神感到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被波本盯着看了很久的是组织的新人苏格兰。
“He had me at hello。”
我对他一见钟情。
波本轻飘飘地说，带着一些西海岸口音的英文单词从他的唇齿间飘出来，轻柔又恍惚。他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后轻轻晃动，折射出的水光映在漂亮的脸上，一双烟紫色的眼睛愈发迷离。
头顶的灯光适时地变换，金色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水雾下迷蒙的视野里是一片昏暗的金。烦人的摇滚一下子轻缓起来，低柔的女声在一片暧昧里轻哼着“you make me happy when the skies are grey”。
啊，是《you are my sunshine》。
波本眯着眼，把手指搭在下颌上，无意识地歪着头，直到两三秒后才从酒意中回过神来似的，抿了一口杯中的水割，抬眸看向卡座上那位冷肃阴沉的狙击手，小声地用日语重复了一次。
“我对他一见钟情。” 波本好像真的有些醉了，他在暧昧缱绻的空气里，越过重重人群和那个男人对视在一起。
他眼中的水雾更甚。
And I never say goodbye。而这次他只在心底默念。
“这可不太像你哦波本。”一旁的金发美人娇声说，似乎是很少见到波本在任务外对人有这方面的兴趣，话里带着一丝调侃和看好戏的意味，“毕竟他可没对你说hi。”
“迟早会的。”波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加甜腻缱绻，吐出的每个字都被鼻音黏连在一起，好像藏在朦胧的迷雾里，愈发腻人。
“那我就期待一下波本的手段咯。”
贝尔摩德轻轻地和波本碰了碰杯，玻璃相撞发出脆响，似乎是在为波本加油。
回忆结束，降谷零觉得抱着他的人开始烫手了。他僵硬地坐直了身体，突然握住了诸伏景光的手，深情款款地问：
“Hiro，如果我说，我们俩可能要在组织当一段时间的炮友……”
“当然可以。”诸伏景光笑起来，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说出的话却让降谷零浑身一抖，“那么我们zero能不能也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天哪，难道他要说波本对苏格兰一见钟情，还发表了那种势在必得的恶心情话吗？降谷零的内心在尖叫。
Hiro一定会讨厌他的。
降谷零像鸵鸟一样把头扎进了诸伏景光胸口，第无数次想，这破组织我早晚把他给扬了。
可是组织还在，苏格兰先死了。
降谷零坐在窗边，同一片月光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
有时候也会想，人没了影子会怎么样呢？生活好像没什么不同，但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站在光线下，才意识到自己与旁人的差别。
他的身后空空荡荡，他没有抓住自己的影子。
他没法确定自己是否被爱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太阳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