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渚漓

1、向阳而生

　　云辞二十七岁时回到老家，奶奶去世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过了，似乎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变了。
　　走进老房子，因为请了人定期打扫，所以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云辞在以前的房间角落里翻出厚厚的一本很土的日记本，拍拍上面的灰，她认出了自己的字。
　　以前的云辞不喜欢说话，但她喜欢写日记，日记里写的东西有很多，但日记里几乎无一列外都提到了一个叫姜不言的人。
　　云辞怀旧似地翻开日记第一页，纸张有些泛黄，但字迹依旧清晰。
　　日记中写道，“某某年某某月，今天奶奶带我去田边玩。路过隔壁的老房子时奶奶说有人搬进去了，我哦了一声，奶奶笑着让我去田里摘些蔬菜送过去，我不想一个人去，奶奶没说话，说我的性格以后怎么办，后来奶奶陪我一起去了。邻居家有个小男孩，一直叽叽喳喳地对着他妈妈说话，后来又拉着我说话，我没理他。”
　　云辞翻开下一页，“某某年某某月，我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姜不言。这名字和他一点也不搭，他真的很吵，像个话匣子一样，比我的地中海班主任的话还多，他还总说自己来自光之国，还突然拉着我去挑战村头的小胖，最后被揍得瘸了，最后是我把他扶回家的。”
　　云辞看着日记笑了一声，继续翻开下一页，“某某年某某月，今天姜不言给我搭了个秋千，但是把自己弄得流鼻血了，很吓人，我给他拿了很多纸，好不容易才止住血，我问了他妈妈，杨阿姨说这个叫凝血障碍，要注意尽量不要受伤，我觉得很愧疚，可是姜不言不当回事，鼻子里塞了纸还在那傻笑，早知道就不担心这个傻子了！”
　　云辞不笑了，她望向窗外高大的银杏树，那有一个秋千，那时她只是提了一嘴想玩，姜不言第二天就找了材料做了一个。
　　“没想到这个秋千还在啊。”
　　云辞收回目光又翻了一页，这一页字数不多，只有寥寥几句。
　　“今天有人说我是妄想症，天天尽瞎想，说我是疯子，把我的头按到洗手池里，把我锁在厕所里，还连累到清清了……”
　　云辞想起来初中时因为不爱说话被一个女孩子带着一群人。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那个女孩子喜欢姜不言，所以才不喜欢自己，那之后她就疏远了姜不言。
　　翻开下一页，发现夹了一张纸。
　　入目就是姜不言用蓝色水笔写的几行字：“你最近怎么不理我啦？我做错了什么吗？你理理我呗，漂亮的辞辞理理我呗，我明天带你去小溪边玩好不好？”
　　云辞看着这些字，良久没有说话，她记得当时还因为这个事情无缘无故和姜不言发脾气。
　　她将纸拿开，继续看日记，“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怪不得我身边除了奶奶和清清就是姜不言，我应该消失才对吧？可是奶奶最近已经有些记不清事了，如果我走了她怎么办？”
　　再翻开下一页，内容不再颓废，“今天我、姜不言，还有清清一起去找了那个女孩子，我们闹到了教务处，她一直在装可怜，说她才是受害者，我有些害怕，我好想离开，我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了，可是姜不言朝我笑笑，动了动嘴巴，我看出来了，他说的是‘我相信你’，我告诉了主任一切，事情被很好地处理了。”
　　云辞知道她那时候的勇敢是姜不言给的，现在的勇敢依旧是。
　　之后的日记基本都是云辞和姜不言，韩清清的日常生活。
　　“姜不言说陪我看雪，结果今年没下雪。”
　　“姜不言把奶奶种的菜踩坏了，奶奶拿着扫帚让他滚远点，还让我这个月别给他开门，结果他爬窗进来了。”
　　“清清来找我聊天，刚好姜不言也在，最后就变成姜不言讲相声，我和清清捧哏。”
　　“姜不言说他喜欢向日葵，因为向日葵总是向阳而生，我也觉得姜不言和向日葵很配，虽然他是话唠，可他又的确是个小太阳。”
　　“我喜欢姜不言，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
　　…………
　　直到高三。
　　日记里这样写着，“高三下学期，清清和我同桌，不再是是姜不言了，他就到我家来卖惨，结果晕了过去，我本来以为是装的就没多管，结果他开始捂着心脏，表情痛苦，我跑去叫来杨阿姨，杨阿姨和姜叔叔开车带姜不言走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只能去找奶奶，奶奶也不知道。”
　　云辞现在知道了，姜不言是先天性心脏病，本来住在城里，因为乡下空气好，可以好好养病才搬过来的。
　　下一篇日记里没有姜不言，“我高考完坐车回家，回家没找到奶奶，我在村里喊了很久，放现奶奶倒在田里，后来，只有过年才回家的爸爸回来了，一直在说他不孝，奶奶在ICU里躺了好几天后回来了，把我拉到房间说了很久的话。”
　　云辞记得奶奶对她说：“我相信我的囡囡一定会一生都平安喜乐的，囡囡啊，记得去看看姜家那个小子，跟他说声谢谢，如果没有他，我的囡囡估计还是个闷性子呢。”
　　奶奶对着她笑了很久，月亮爬上树梢，月光将奶奶雪白的发丝称的很漂亮。
　　后来，云奶奶去世了，老人家走得没有征兆，脸上却带着笑意。
　　云辞考上重点大学，和父亲去了城里读大学，她暑假时去见了姜不言，一米八几的个子瘦的不成样子。
　　他告诉云辞自己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做手术了，马上就又可以活蹦乱跳的，姜不言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不太好看的笑，“阿辞，今年没下雪，那就明年再一起看雪吧。”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姜不言还有没有明年，云辞还是笑着应了，“这次不准骗我了。”
　　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姜不言笑着伸手帮她擦干净，“现在哭什么？等我死了再哭吧。”
　　“你才不会死。”
　　“好，我不会死，还要陪你看雪。”
　　云辞在大学里很努力，常常被舍友戏称“卷王”，但有时还是会因为姜不言分心，姜不言总是在周末的时候跟她视频，报告自己的病况。
　　很多次室友问姜不言是不是她男朋友，她都只是摇了摇头。
　　一月的时候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云辞带着笑给姜不言打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杨阿姨哽咽的声音，“是……是小辞吗？小言他……他没挺过去，你来看他最后一眼吧……”
　　云辞有一瞬的耳鸣，打了车就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就看到姜不言被白布盖着，云辞手有些颤抖地揭开白布，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过去了一样，云辞眼眶慢慢红了，耳边只有杨阿姨和姜叔叔的哭声。
　　云辞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她像奶奶去世时一样扶着墙无助地呜咽。
　　“姜不言……又骗我。”
　　在姜不言的葬礼上，云辞没有哭，看着姜不言的骨灰盒，她也没有哭，直到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姜不言的墓碑前，她哭了很久。
　　她没有和别人一样带菊花，她带了一束向日葵。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笑着，和他们初遇那天笑得一样，那时的云辞将向日葵放在他的墓碑前。
　　“姜不言，下辈子要无病无灾，平安喜乐，还要像你最喜欢的花一样向阳而生。”
　　云辞十八岁时，姜不言十八岁；云辞二十七岁时，姜不言十八岁。
　　云辞带着日记从老家离开，她带上一束向日葵去看了姜不言，在他的墓前说了很多话。
　　“清清和郑洲结婚了，就是之前村头打你的小胖，他现在瘦了，特帅，还学业有成，果然，胖子都是潜力股，你说是不是？”
　　云辞知道姜不言不会再回答她了，但还是笑着说：“我现在话是不是特多，我好像跟你以前一样了。”
　　“其实杨阿姨把你临终前写给我的信给我了，但是我不敢看，我把夹在了刚找到的日记里，我是不是很胆小啊？”
　　过了很久，云辞离开了墓园，但是她找守墓的大爷要了一把铁锹，将日记埋在了墓园里离姜不言墓碑最近的大树下。
　　姜不言不会长大了，他会永远年轻，永远在云辞的回忆中，那场没来得及看的雪也被封存在了那本日记本里。
　　姜不言的信里只有几句话：“阿辞，如果我活下来，并亲手把信交给你，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云辞不知道信的内容，她永远不会知道她生命中的小太阳其实是喜欢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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