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香》果喻

2、开始的开始（2）

　　牟春华和方振清会轮流去接小树香放学。有时候牟春华加班到很晚，小树香就和爸爸一起站在门前等妈妈回来。
　　出租屋和马路隔着一个不大的长着青草的小院儿，庭院里有一棵巨大的芙蓉树。秋天，花香四溢，引来了不少蝴蝶和蜻蜓，小树香就成天拿着房东家的大网追蜻蜓。
　　方振清逗小树香，说蜻蜓喜欢吃芙蓉树的花，结果天真的小树香每抓到一只蜻蜓，就踩着芙蓉树下的石桌石椅去摘花给蜻蜓吃。你别说，还真吃了——是硬塞进去的，蜻蜓的嘴摇到哪花就跟着塞到哪。
　　当然，针对这种行为，牟春华知道后对小树香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
　　方振清在一旁偷乐，被牟春华抓了个正着：“你还笑，上梁不正下梁歪!”
　　对于这种评价方振清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还趁着牟春华不注意，偷偷冲小树香做了个鬼脸。
　　牟春华每次加班回来，都会变着法的从兜里掏出一种糖给小树香。这种糖只有花生芝麻酱味儿的，球形，硬糖，味道浓郁，小树香很喜欢。
　　后来方树香有寻找过这种糖，奈何记忆太过模糊，连牟春华女士都记不清了。
　　也许有些味道注定只能存留在记忆里。
　　出租屋和小树香的学校、以及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都在一条街上，距离很近，出租屋的左右邻居也都是小树香最喜欢的人，小树香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奶奶又打来电话了。
　　这次的病情更严重，人已经躺在炕上不能动弹了。
　　奶奶家一时间来了很多人，每天都有人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水果。
　　小树香看着缝纫机上散落的桂圆，转头小声问牟春华：“妈妈，那个是什么？”
　　“宝宝想吃？”
　　“嗯，我想吃。”
　　牟春华抬头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起身，从缝纫机上拿了三个桂圆递给小树香：“小树香乖，吃完这三个就不能再吃了。”
　　小树香很兴奋，刚要应声，就听见奶奶说：“吃什么吃，臭不要脸的，那是给我的，是给你的么？!”
　　奶奶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多少起伏，可是小树香还是被惊着了。她抬头望着妈妈，小手捧着三颗桂圆伸到妈妈跟前，低声说：“妈妈，我不想吃了。”
　　牟春华的脸色很难看，怕吓着宝宝，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树香的头，然后起身，一言不发地用手又抓了一大把桂圆塞进小树香的衣兜。
　　“妈妈，我……”
　　“给你你就拿着!出去吃吧。”牟春华有些严厉地打断了小树香的话。
　　小树香看着妈妈，眨眨眼；“嗯，好。”
　　摸着兜里鼓鼓的桂圆，小树香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竟有些高兴。
　　那天的桂圆是什么味道呢？方树香不记得了。但上大学的方树香几乎每个月都会给自己买一次桂圆。
　　桂圆——方树香最喜欢的水果。
　　后来有一天，小树香睡到很晚才起，睁开眼，只觉得家里比平时吵闹了很多。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小树香有点懵：入眼皆是人——屋里烟雾缭绕，大人们进进出出却很少有说话的声音；院子里摆放了好几张桌子，大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菜地被夷平，中间放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衣柜，只是衣柜的形状有些奇特，侧面还画着金色的凤凰，不过这凤凰的模样倒是很讨小树香的喜欢。
　　小树香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人理自己，爸爸妈妈也不见了，只好又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自己缩在炕上的角落里，想象自己是一只正在冬眠的松鼠。
　　突然，门把转动，一些个陌生的面孔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
　　小树香紧张的看着她们，其中一个妇女说：“你就是邓君的孙女吧？来，过来，让姨奶们看看。”
　　小树香犹豫着走了过去，她们却看着看着突然哭了起来。
　　“邓君，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这么突然……”
　　“你怎么说走就走，我前些天看你还好好的……”
　　“妹妹，你真是命苦啊！”
　　“来，宝宝，过来跟着一起哭，来送送你奶奶……”
　　小树香被拽着加入了哭嚎大队。可是小树香不想哭，又看着她们哭起来没完没了，只觉得烦躁得很。
　　刚要偷偷离开，就看见消失了一上午的爸爸红着眼眶、挂着鼻涕走了进来，瞧见屋里有人后就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小树香顿住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学着姨奶们的样子哭了起来。
　　直觉告诉小树香，她不能出去，甚至要跟着一起一直哭，不然，她会给爸爸妈妈带来麻烦。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妈妈回来了，给小树香披上了白色的衣服，并告诉小树香一会儿牵着妈妈的手一定不要回头。
　　小树香跟着一行人走在马路上，大家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缓慢地挪动着。队伍里时不时传来抽泣的声音，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低着头。
　　小树香用余光瞟着路上的行人，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新奇。几次想回头看，但都被小树香忍住了——妈妈说过，不能回头。
　　那天之后，家里就少了一个人，小树香知道，奶奶已经不在了。但这并未影响小树香的心情，小树香依旧每天蹦蹦跳跳的。
　　升到幼儿班的时候，牟春华给小树香亲手缝了件连衣裙——藕荷色的裙子，一针一线，从头到尾缝满了珠子。
　　这件衣服把小树香嫌弃到不行——拜托，她都上幼儿班了好么，谁还穿这么幼稚的衣服啊!
　　其实，小树香和牟春华的审美之间一直存在着很大的矛盾。你能想象到，小树香都上初三了，牟春华女士和方振清先生出门旅游，回来能给她带一条镶着三朵大七彩花的粉红色发圈么？
　　不过，成熟的方树香会很给面子的每天带着牟春华女士送的发圈上学，即使被同学调侃也只是傲娇一笑。
　　但现在不行!
　　经过小树香激烈的抗争后，牟春华也被激起了一身反骨，强行给小树香套上连衣裙后便扬言道：“今天上学，要么穿这个，要么你就给我光着!”
　　在牟春华女士的威逼利诱下，小树香终于屈服了。噘着嘴上学的小树香，休息期间盯着厕所镜子里的衣服越想越气愤。好巧不巧，于雯雯刚从厕所里出来，看着小树香的连衣裙，满目羡艳地说：“哇，香香，你的裙子好漂亮啊！”
　　郁闷的小树香正要反驳，突然灵光一现，对着于雯雯说：“你喜欢啊？那我把这些珠珠摘下来送给你吧。”
　　“啊？真的吗？!”于雯雯立刻兴奋起来。
　　“当然，你喜欢哪些，我摘给你。”
　　于雯雯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没摘几颗，倒是小树香，满不在意，甚至摩拳擦掌，想要再取下一些。
　　“诶？你们干嘛呢？”刚进厕所的李月问道。
　　“哦，香香的珠子很好看，送给了我几颗。”
　　“真的吗？可以也送给我几颗吗？”
　　“诶？我也要我也要!”
　　“还有我!”
　　……
　　“当然可以!”闻声前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连男生都过来凑热闹，小树香也答应的越来越豪爽，“想要哪些，自己拿!”
　　看着身上的珠子越来越少，小树香的郁气终于散了一大半。
　　晚上放学，小树香兴冲冲地站在方树香女士面前，在方树香错愕的眼神中，傲娇地扬起下巴示威，那小眼神儿，简直不要太嘚瑟。
　　方树香女士被自家女儿整得哭笑不得，只好无奈的妥协。倒是方树香，越长大越怀念起那条连衣裙——那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为她缝的唯一一件衣服，却只穿过一次便被扔进了垃圾桶里，连留下来珍藏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小树香慢慢长大，牟春华女士允许她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渐渐的，小树香认识了前后邻居家的弟弟——吴知恩、林和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