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但老玩家》万蓝丛中一抹绿

2、第二章

　　她确定自己没下载过这款软件。

　　但凡下载过，不，但凡曾经看见过，她肯定不会对这款图标毫无印象啊——这样浓郁到香醇的蓝色，让人想起幽深的海洋，那个承载亿万生灵，也藏纳无尽死气的地方。

　　“现在做垃圾流氓软件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吗？”邓萍萍呢喃着，长摁软件，直到出现“嗡”的提示音，看到“删除”选项，她竟然有些犹豫……不行！不行！脑海中闪过一大串社会新闻，隐私信息泄露的件件惨痛案例叫她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把图标拖拽到“删除”那边。

　　【删除失败，请勿再试［微笑表情］】

　　“什么玩意儿？”

　　威胁，这是威胁吧？邓萍萍都气笑了，但不知为何，在看到末尾的微笑表情后，她竟然感受到一股沁透心脾的凉意，可随即邓萍萍又对这份莫名生发的恐惧情绪恼怒起来——没出息！还真TM被吓住了。

　　“我还不信了……”她憋着气再次尝试删除，结果一不小心点了进去。

　　【用户生物信息锁定成功［撒花］】
　　【昵称：邓萍萍（可修改）】
　　【性别：女】
　　【通关副本数：0】
　　【道具：空；积分：0；技能：空】
　　【标识码名片生成中……】

　　邓萍萍愣了，这个垃圾软件果然盗了她的隐私信息……还没等她从一片空茫的心境里攒出点儿愤怒来，手机屏幕就被一个硕大的图案占据——深蓝色的，像是二维码，却又比二维码复杂玄妙得多。

　　邓萍萍隐隐嗅闻到了在这幅图案中流转着的，某套庞杂而森严的规则，她轻佻玩儿闹的心态被冲击得稀碎。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我艹，你们手机上有没有……”
　　“天哪！我这也是！！！”
　　“咱们公司被黑啦？！”

　　砰砰砰砰，砰！砰！砰！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尖锐的耳鸣音压过了不远处嘈杂的议论，邓萍萍浑身都在发抖，她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也从来没有哪一刻更想就此睡去。

　　“快看热搜！！”

　　打起精神来，还有两个孩子呢！孩子？！对，对！孩子！！

　　邓萍萍哆嗦着重新摁亮手机屏，仅仅这个动作就浪费了她不少时间，邓萍萍从没觉得自己手部的肌肉像今天这样不听使唤过。

　　#进化online（爆）#
　　#高空悬浮图标（爆）#
　　#婴儿植物人视力障碍者#
　　#15～65岁#

　　叮叮叮的提示音冒个不停，没头没脑的热搜标题和网友们的疯言疯语搞得邓萍萍脑仁儿又开始胀痛，她反复深呼吸，在心中默念两个女儿的名字，良久才挤出一点儿耐心。

　　硬提着一口气，邓萍萍翻找出了德州官方号发布的情况说明，她用手一个字一个字指着，不自觉读出声来：“……手机、电脑等便携式电子产品……自发下载且无法删除……没有专属手机、以及因各种原因手机无法打开的，在右手心……”

　　邓萍萍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凌乱的头发糊了满脸，她有些想要干呕了。

　　“呼……右手心出现《进化online》图标，原理未知……”
　　“高空出现《进化online》半透明悬浮图标……各个视角都能看到，原理未知……”

　　邓萍萍往窗户的位置看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不时夹杂几句用于掩盖恐惧的唾骂，她两条腿都是软的，完全没勇气凑近去看。

　　但也根本不用凑近啊——她们办公室这一面墙都是钢化玻璃，再加上处在第31层的高度……那个熟悉的、深蓝色的软件图标，就这样悬浮在与邓萍萍近乎水平的高空中，像是某种无声的凝望。

　　**

　　在植物人层层嵌套的梦境中，在刚从母体脱离的婴儿手心，在视力障碍患者渗不进一丝光亮的黑暗世界里……深蓝色的图标是那样清晰，鲜明而惹眼，烙进灵魂。

　　凡是存在生命体征的人类，都逃不过《进化online》APP的标识，但只有处在15～65岁年龄段的人，APP才是未被锁定的可启用状态。

　　【亲爱的蓝星人类，你们好】
　　【首先恭喜你们通过了“智慧种”测评，避免了出现在餐盘和宠物笼里的命运——虽然是压线（微笑表情）】
　　【根据《赤轮系文明条约》，我们将在充分尊重友邦自治权的前提下，提供“进化援助”】
　　【为了保证这场援助的务实性、公平性、庄严性和趣味性，我们精心设计了这款名为《进化online》的小游戏，并在内测中取得了初步成功】
　　【下面开始公测——】

　　图标背景虚化，伴随着无机质的女声，几行字在高空渐显。装载了《进化online》app的手机、电脑也同步刷屏，强势占据人们的所有注意力。

　　没有任何消化思考的时间，也没有任何做心理建设的空隙，规则一条条被公布出来，而人类只能不加质疑的接受，毫无余地的适应。

　　“滴～呜～～滴～呜～～滴～呜～～”刺耳警笛声笼罩在整个蓝星上空。

　　【全体预备玩家请注意，《教学本&1》即将开始】
　　【请各位人类务必积极投入游戏，祝愿您早日获得星际公民身份】
　　【女皇在上，~%?…,# *’☆&℃$︿★?】

　　无法被大脑认知的语言回荡在高空中，人们不明其意，却隐隐能感受到某种澎湃的狂热之情，像是信徒的祷告，虔诚到简直恨不得以死明志。

　　毛骨悚然，邓萍萍心想，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全竖了起来，所谓精神污染不外如是。

　　轻易植根于电子产品的APP；
　　凌驾在手心皮肤上、高空中的图标；
　　魔音般穿透一切封锁防备，在意识中清晰滚动的女声提示；
　　……

　　邓萍萍猛然意识到，人类文明在蛮荒和混沌中历经万年搭建起来的，自诩可以和科学真理、自然天道相比肩的社会规则，就像一幢精巧的积木房子漂浮在浩瀚海洋上，甚至经受不起一个小小的逆浪。

　　她忙乱的抓住手机，尽量无视掉仍停滞在屏幕上的那几行字，点开社交软件——幸好，它暂时运转正常。

　　眼下无法用认知和过往经验覆盖的巨大变故，使邓萍萍已经无法从庇佑她40余年的社会秩序中汲取到安全感，她只想尽快练习上两个孩子。

　　想到大女儿此刻应该还在高中同学家，邓萍萍不由得后悔万分，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不管欣欣再怎么闹脾气，她拼了命也会把人留家里啊……

　　祸不单行。

　　邓萍萍刚打开社交软件，就险些被叮叮当当的提示音和堆叠的消息给淹了。

　　她哆嗦着手，反复上下滑动，囫囵吞枣地浏览着对话框里的信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脑子，把事情理顺清楚。

　　原来她大女儿参加同学会的那幢别墅，现在被某种成分未知的“白雾”整个包围笼罩了起来，探听到消息的家长们快要疯掉。

　　“XX小区其他住户直接被军/队拉走了，他们几个孩子待着的那栋别墅，现在叫一堆全副武装的警/察围了起来，架势大得不行，听说都上木仓了……”

　　这样一段话在刚刚组建的聊天群里发出来，邓萍萍读完一遍，着急忙慌地打了几个字想要追问详细情况，@人的时候才发现那条消息已经在屏幕里消失了。

　　邓萍萍有种强烈的失真感，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耳鸣声。

　　“快看，直播开始了！”，听见这样一句尖叫，她半张着嘴，本能地呆愣抬头，向高空中看去。

　　之前悬浮着图标和字幕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屏幕，镜头画面像是被向下俯冲的老鹰衔在嘴里，由远及近，飞速逼近了被白雾包裹的别墅。

　　**

　　见一个满脸痘痘的男生跳出来言语相讥，和她搭话的几个女生也脚下生根似的迟迟没有动作，蔚然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坚持的意思。

　　在众人直勾勾的注视下，她径自扯开套在手腕上的皮筋，拢了几把头发，在脑袋后面扎成一个便利的短马尾。

　　她就是劝劝，意思意思，走个过场。依着那边的性子，既选定了你参加副本，那做点什么就能躲掉的概率，不能说不大，只能说完全等同于零。

　　归根结底蔚然和这些人只是同学关系，现在留个口风避免以后被揪着把柄当成泻火对象就好，还费什么多余的心呢？

　　在痘男眼里，蔚然这副避而不谈、默不作声的样子显然就是被他戳中了心思，他不由洋洋得意道：“看来我真是错怪你了，你的精神病确实不是装出来的哈哈哈哈哈……”

　　蔚然没有理会他，游戏已经相当深刻地教育了自己，不要起无谓的争执，尤其是和这种脑袋上顶着死亡倒计时一般的人。她的视线再次从每个人身上划过。

　　青连胜见蔚然拧了下眉，扬声询问：“你们的手机呢？”

　　“进来之后大家都把手机放筐里了，喏，在那边收着呢！”

　　有人识趣地搭话，这也是他们组织聚会的老规矩了，不然每个人都埋头刷手机，哪还有空暇交流感情。

　　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把编织筐拎了过来，里面的手机滑动相撞，发出嗒嗒的声响。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很乐意照顾同伴的意愿，女生把编织筐抬高，朝蔚然示意了一下，试探道：“你……是要交手机吗？”

　　怪不得。
　　蔚然只听了半句话就不感兴趣似的把头重新埋了下去，她在自己的手机上反复划拉，戳戳点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女生抬着编织筐的手都酸了，尴尬地被晾了好半晌，才换来轻飘飘的一句话——蔚然眼都不抬的吩咐她：“不，赶紧把手机发下去。”

　　颐指气使，毫无解释。
　　女生差点儿没被气炸，看来那些关于蔚然性格尖锐，不好相处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旋入别墅的直播镜头恰巧把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好没礼貌啊，下头了］

　　［对受害者多一些宽容吧，这种情况大家都慌死了，哪还能控制脾气。再说人家又不是赚流量的网红明星，有什么义务给你提供情绪价值］

　　［？大家心理素质这么好的吗？这就开始道德审判了？谁给我解释一下《进化online》APP和突然开始的直播是什么情况？居然还能发弹幕……］

　　［果然这个世界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只有我们这样的底层民众被隐瞒真相］

　　［外星黑科技呗，人家不是说清楚了吗？是来帮我们进化的（狗头表情）］

　　［楼上小说看多了吧］

　　［估计是荣洲黑客的恶作剧，他们在搞事情这方面一向很可以］

　　［那这个恶作剧可太刑了，短短半个小时，因为神情恍惚而造成的车祸、溺水、火灾等等意外伤害事故，飙升的物价，□□烧等暴力事件……联邦四洲乱子频出，始作俑者经得住几轮木仓毙啊］

　　［给我们直播的是外星人？看上去跟人类没什么区别啊，不会是专门弄了跟我们一样的身体吧？掌握高新科技却不搞资源掠夺，来地球当披皮主播？外星人癖好这么独特？］

　　［啥外星人，那不是XX学校的XX吗？，今年刚高考完，我家亲戚我认识啊。还有那个男生，不是A市首富的小儿子吗，他好像也是在XX中就读，都被报道过多少回了］

　　［我是知情人，直播位置是XX别墅区，APP 出现的时候有一幢房子整个被白雾吞了，军/队都来了］

　　［啊？官方把详细位置发出来呀，不然误入怎么办？］

　　［楼上不懂闭嘴，这种事发出来会出乱子的，比如当地居民恐慌外逃，可能造成交通事故以及各种治安问题，还有物价什么的……］

　　［签了保密协议的告诉你，那里围得一只苍蝇也进不去，不可能误入］

　　**

　　蔚然不关心旁人的态度，也看不到弹幕的讨论，她在那个深蓝色的软件图标上点了又点，力度像是要把手机屏幕凿穿。

　　然而从始至终只有一句话不断弹出：【作为《教学本》的参与者，你无法观看此次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