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兽玦》澄映山庄庄主

1、为了一个馒头

　　现如今妖怪横行，为祸人间已久，捉妖的门派林立。黄山派排第一，黑灵族第二，其他门派零零总总。
　　每隔三年，黄山派择一百新人修习捉妖术。各大门派均有推荐定额，推荐入内的弟子一方面修习术法，另一方面也给了各门派互相探讨结交的机会。无门无派的捉妖师若想要进入黄山派，那就要通过重重考核。

　　陆文莲一开始没有把黄山派太当回事。
　　黄山派第一又如何？陆文莲私以为，第一和第二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除了银钱的数量。据说，作为黄山派弟子每月能有十两银钱，再根据斩杀妖怪的数量派分钱数。

　　陆文莲的目标是攒够银子，开一间店铺，成为独立的符师。
　　因此，在黄山派捉妖新人榜的放榜那日，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陆文莲并没有特别的与有荣焉，只是觉得幸运，离自由的空气又近了一步。

　　新人进入黄山派学习捉妖的第一日，是入住后院的竹叶馆，八人一间房。
　　陆文莲拿到房号后，先去四周转了一圈，了解黄山派的情况。黄山派名不虚传，地博物广，环境优美，灵气充沛；建筑成片，恢弘大气，有扫地僧来回打扫，地板锃亮；内院弟子人均衣袂飘飘，衣着光鲜，神采飞扬；就连厨娘说话也轻声细语，毫无暴戾。

　　在公厨拿了一杯茶，陆文莲转身，迎面走来三个女子。
　　为首一个明眸笑颜，着白色长裙，举止从容，给另外两个解说周围的殿堂以及职级：“大家同为黑灵族出来的，以后也好互相照应，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师姐。”
　　旁边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红色短裙长靴，一个绿色罗裙。

　　两个女子抱着白色长裙的师姐胳膊，忙不迭道谢：“初来乍到，很多不懂，以后可要多多麻烦师姐指点。”
　　陆文莲眼睛飘过那红色短裙的女子，便垂下眼来，与这三人错身而过，到最远处的位置坐下，从容的端起茶杯抿一口。
　　好烫——只能放下。
　　白色长裙的师姐找厨娘拿些吃食，绿衣罗裙的女子和身边红衣的女子说：“真好啊玉岚，这里和黑灵山处处不一样。”
　　远处的陆文莲拿起包袱，转身离开公厨，桌上的茶碗热气袅袅。

　　黄玉岚回头，望着离开的黑色长影。
　　“玉岚，你认识她？”
　　“我同你一起来的，哪有时间认识别人？”
　　·
　　陆文莲找到竹叶馆，按照编号找到房间和床位，将包裹放在床上，倒头就睡。隔壁床的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似乎在谈论要给夫子买点东西。
　　陆文莲侧身，继续睡觉。醒来时，已经天黑。房间里只剩下另一个麻布衣的姑娘，她正在默背《捉妖基本法》。
　　见陆文莲起身，她脸红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陆文莲摇头，穿上鞋子。这时候她才发现黑色的裙摆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个洞。
　　陆文莲打开包袱。她这次来总共只带了三套换洗衣物。包袱中还有个四方小盒子，盒子四角生锈，盒子里有几根针线、三两银钱、一块巴掌大的环形玉诀。这三两银钱是入门黄山派时发放的。

　　陆文莲拿起针线，三下五除二，将洞补上。
　　房子里一时间非常安静。对面麻布衣的姑娘放下手中的书，自我介绍：“我叫魏谷枫，来自江南新月派。你是？”
　　陆文莲手中的针顿了一下，继续上下翻飞，干巴巴地道：“陆文莲。”
　　又是一阵沉寂，魏谷枫捏住书角：“我有黑线，你要不要？”
　　陆文莲正准备打结，望着黑色裙摆上白色走线如同挣扎的蚯蚓……抬头微笑：“谢谢，不用。”

　　“我有很多。”
　　陆文莲打结完毕，干脆地一口咬断线头，望着那一块缝缝补补的痕迹，转头对魏谷枫说：“真不用。”
　　魏谷枫愣住，低头看书。
　　见陆文莲要出门，魏谷枫搓着手，问她打算给夫子买什么东西。

　　陆文莲摇头：“这里的夫子应当不需要我们买什么东西吧。”
　　“我看别人都一起买了，你不买吗？”
　　“不买。”
　　魏谷枫再次愣住。

　　陆文莲思考许久，勉强多加一句：“我对此事不关心。”

　　·
　　陆文莲在外面逛了一圈，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能人异士也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和黑灵族相比，黄山派所在的地界如同蓬莱仙岛，华丽得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陆文莲买了几本修习要用的书。书店特别大，原本她担心找书要花很久。店小二主动过来提供帮助，省了不少时间，还帮着计算如何更省钱。店小二将收据递给陆文莲，嘱咐她收好。收据集齐一定的数量，折扣更多。陆文莲不禁感叹，长期住在这里真好啊。
　　路过一家卖成衣的，其中有一件宝蓝色长裙真好看，布料也好，就是价格有点贵，要二两银子。陆文莲在店门口站了很久，最终选择买个新的针线盒。

　　晚上回到房里，将收据放到盒子里，给黑裙子上的白线拆了，重新补上黑线。魏谷枫盯着她这操作好一会，又低头去背书。周围的姑娘看陆文莲这低头缝补的架势，都有些诧异，一个个眼神交流后，便吹灯就寝。

　　·
　　第二日去到崇文馆上课，夫子讲了最基本的学习架构后，便派出了第一个测验项目：几个人一组，去到幻境中绞杀妖怪。
　　这些妖怪都是初级的，主要是用于检测学徒们的水平。
　　进入幻境后，魏谷枫发现陆文莲也在同一队，一身黑衣站在队伍的最后，心不在焉的样子，四处左看右看。

　　一切都很顺利，寻找妖怪的踪迹，术法搏斗，直到发生意外。不知为何，妖怪所站的山石突然爆炸，有碎屑向四周急速扩散。
　　陆文莲闪躲不及，手腕上被划伤一块，流了血。
　　“啊！”
　　几个人围上去：“……玉岚，是玉岚受伤了。”

　　黄玉岚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挫伤：“刚刚石头爆炸时，我好像被什么绊了一跤，疼死我了。”
　　“不会是被什么人绊住了吧。”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四处环顾，想要找到罪魁祸首，眼神正好与陆文莲对上。
　　陆文莲握紧手中的剑：“这和我没关系，我站的地方很远。”

　　那男子十分无语：“又没人怀疑你，你有什么好急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看着陆文莲。
　　陆文莲抿紧嘴唇许久，解释道：“人多眼杂，我怕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能有什么误会？”对方说罢，继续在地上找那个“罪魁祸首”。其他人围着帮黄玉岚清理伤口。
　　陆文莲整个人如同正午下晒蔫了的麦子，深吸一口气。
　　魏谷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拉起陆文莲的手腕：“文莲，你也受伤了？”

　　·
　　晚上回到竹叶馆，陆文莲找个水井，手腕上的伤口结痂，皮肤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魏谷枫将纱布递给陆文莲：“怎么样？”
　　中午，绞杀妖怪的过程中，魏谷枫与她互帮互助，还将课上的笔记分享出来。尤其是训练中，一个学徒不慎受伤，需要紧急送出幻境求医。如果真的出手帮助，就会浪费自己不少功夫，可能影响到个人评级。当时很多人都假装没有看到，强调情况危急，只有魏谷枫一个人站出来，将那个学徒搀扶出去。

　　陆文莲将手浸入冷水中，纱布搓掉血迹：“小伤而已。”
　　“可是我感觉你不太开心，今天林文俊师兄确实有点过分了。”魏谷枫叹口气，仿佛当事人是她。
　　“林文俊是谁？”
　　魏谷枫比划：“就是说你急的那个。”
　　陆文莲愣了一会，“哦”一声：“是他啊。”

　　“就是啊，那种情况下，解释一下也没什么吧，他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陆文莲点头：“我也觉得他有些过分，不过……我大概能理解他那样说的原因。我当时急着解释，就是怕别人误会我，针对我。站在他的立场，从小在黄山派这样安稳的环境中长大，肯定会觉得我多此一举，并且把人想得太坏。”
　　“你怎么知道他从小在黄山派长大？”

　　“听周围的人说过，而且他那从容的姿态，也只有在黄山派才可能养成。”陆文莲将手从冷水中拿出来。
　　正好药房的小童将刚制成的金创药送来，魏谷枫给陆文莲涂上。药香沁脾，是上等的金疮药。

　　·
　　接下来几日，夫子针对幻境绞杀妖怪进行授课，半个月后进行文试和武试。
　　偏巧，陆文莲赶在文试前两天就病了，咳嗽不止，往药房跑了几次，每天喝药汤比吃的饭还多，睡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魏谷枫坐在一旁担心：“你这都没法复习功课，若是考试不过，被淘汰出局怎么办？” 如果新入弟子在任何一场文试或者武试不通，就会被淘汰出局。

　　陆文莲垂死病中坐起来，拿出书继续复习。
　　魏谷枫拦都拦不住：“你这么拼命做什么？”
　　陆文莲额头上冷汗连连：“我好一点了。”

　　陆文莲这么努力，也只勉强过了文试，武试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最后一刻才出幻境。
　　考试成绩放榜时，陆文莲看到榜尾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意外。魏谷枫排名比较靠前，两人便外出一道喝酒庆祝。
　　在酒馆喝到快半夜，这黄山派之外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人潮涌动。

　　夜风渐狂，陆文莲咳嗽得越发厉害。
　　魏谷枫拉她回去：“你上次吹了风便生病，这才刚好，可不能再吹风了。”
　　陆文莲望着栏杆外的蓝色夜空，以及呼啸着的狂风，歪着头，酒意朦胧爬上脸颊眼睛，笑眼望着空中喃喃道：“黄山派什么都好，就是这风……怎么办。”
　　前两日她去找药房找大夫看病，大夫提醒她，因为她体质本虚，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还好，但如果久居黄山派，受这瘴气只怕有损耗。

　　陆文莲喝下一大碗酒，对着夜空问：“这世上，除了黄山派，还有哪里可去？”
　　魏谷枫酒意上涌，乏得眼皮子也睁不开：“哪里来便——哪里去。”
　　来处，便是归处？如果她不想回去呢？陆文莲的脸上都是落寞。

　　“文莲，你是哪一派的？”魏谷枫突然正襟危坐，作揖，“在下江南新月派。”
　　陆文莲望着她的眼，思考许久：“黑灵族。”

　　“哐——”魏谷枫的脸倒在盘子里。

　　·
　　去药房拿药的时候，陆文莲听说了一件事，山下的一个符师店子被人砸了，原因是他一个异乡人在别人的地盘上生意红火。他武力值比不过别人，还要与人同归于尽，最终落得一个终身残疾。那药师说完这件事，不禁唏嘘，现在这世道，只有躲在大门派下，才算是安全。
　　夜里一个人练字时，陆文莲写了满页的字，只有两个词：来处、归处。
　　来处是何处，归处可归否？

　　这个疑虑最终被打消，是去药房复诊的那天。大夫给她把脉过后，又给她加了许多名贵的药材调理身体。原本她是不愿意的，后来听小童解释，这些药在黄山派都不算什么，也不需要他们新人学徒花钱。

　　不需要钱？何首乌这样贵重的安神药竟也不算什么？这在外头普通人家里可是救命的东西……
　　留在这里总比去到外面被妖怪祸害的世道要好吧。
　　所以，当林文俊让魏谷枫和陆文莲留下来连夜整理妖怪名录时，陆文莲想也没有想就答应了，笑容满面。
　　林文俊似乎没有料到这一点，满脸吃惊。

　　晚上两人抄写名录时，陆文莲问：“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魏谷枫打趣道：“大概是你平常太过冷淡，总让人感觉不好接近，今日又过于热情。”
　　“热情也不好吗？”
　　“问题是突然变得热情，你之前可是懒得理人。说吧，你今日怎变了一个人似的？”魏谷枫一向很容易体察周围人的变化。
　　陆文莲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说：“因为——我打算要留在这里。”

　　“你之前不打算留在这里？”
　　“之前没有下定决心。”陆文莲放下手中的毛笔，转动酸软的手腕，“既然下定决心变成黄山派的人，那就要适应这里的关系。”这里喜欢呈现一派友好的氛围，如果她想要加入，那就要学会入乡随俗。
　　魏谷枫也停笔放松手腕，两人面对面：“那你决心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是什么？”

　　陆文莲笑着摇头：“难说。”
　　“你先说说看。”
　　“谷枫你是江南新月派出身，江南富庶，为一个馒头杀人越货之事，必然不常见吧。”
　　魏谷枫不服：“为一个馒头杀人越货，可能吗？”

　　陆文莲拿起笔，继续埋头抄写：“确实不太可能。毕竟，黄山派有很多馒头呢。”

　　魏谷枫忍不住笑了：“前几日你对后厨的馒头连连称赞，原来你就为了几个馒头决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