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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自吴王和越王来到忘川已半月有余。
      吴王性格跳脱张扬,不仅很快与其他名士打成了一片,还意外地很受孩子们的喜欢,经常出门就被孩子们缠住要听故事。在金戈馆里常看见吴王的身影,一柄长矛与孙将军的长枪斗得上下翻飞,看得周围阵阵叫好。也有过为了看雪偷偷调四时风物仪冻死了宋先生的秧苗后干活赔罪这样的糗事,倒也是个有趣的插曲。
      越王则内敛沉静得多,他对谁都是彬彬有礼、面带微笑的,但这微笑总让我感到疏离,他似乎并不想与任何人交心,平时也很少见到越王出门,只与陶朱公交际稍多一些。最明显的是,越王在刻意躲着吴王。
      听消息灵通爱八卦的佛印小禅师说,他们两位来到忘川后,只在饕餮居一起吃过一次饭,不知交谈了些什么,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就再无交集。吴王照常出门去金戈馆,越王却是把自己往家里一关就是五六天,三餐都是点外卖解决。
      两个人前世纠纠缠缠了大半辈子,身为宿敌,如今再见难免尴尬,可以理解。但忘川里不乏前世宿敌,到了忘川也都放下了前世恩怨,相处和睦。吴越二位这样,不禁让人担心,本着“维护忘川和谐人人有责”的工作态度,本使·忘川社区工作人员·家庭纠纷处理小能手·君主动找到了越王。

      越王与吴王的住处相隔不远,就在同一条街上,两家的大门口斜对着。
      敲门后片刻,越王身着靛蓝色玄端,长发用银质玄鸟发冠束得一丝不苟,带着他常用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给我开了门:“是使君啊,来,快请进。”
      越王的住处同他的人一样,质朴清冷,只几架竹制橱柜、一方书桌、一方几案,连帷幔都是苍灰色的素纱,不见一丝金玉装饰之物——我依稀记得陶朱公曾送过越王一些他精挑细选的玉器摆件、书画小玩意儿什么的,却不知为何越王没有摆设。
      进屋后落座,越王亲自给我倒了茶,动作利落而优雅:“使君今日到访,可是找孤有事?”
      我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麒麟却口快:“越王,这几天没见你出门,主人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我明显看到越王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依然微笑着:“有劳麒麟大人和使君惦记,孤只是近日犯懒,故而在家。”
      显然这个谎言非常拙劣,麒麟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还有吴——”还未出口的那个名字被我的眼神打断。
      越王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依然不动神色地把茶杯送到嘴边:“还有什么?”
      这回不说也不行了,我只得道:“因着前些时日,韩将军与留侯一直在金戈馆取胜颇多,项王和霍小将军听闻越王与吴王的星灵之力互为天命,便想邀请二位前去金戈馆试试招术,加入他们的队伍,一同演武。”
      “互为天命……呵。”越王自嘲般一笑,“他怎么说?”
      我反应了一下这个“他”是谁:“吴王并未拒绝,只说您若是愿意,他没有意见。”
      “孤不与他一起。”越王语气冰冷,拒绝得斩钉截铁,杯子磕在桌上发出沉重的一声。
      这下我和麒麟愣住了,自从越王来到忘川,我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呢,一时有些讪讪。
      越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气放缓:“抱歉使君,孤并非冲你生气。”
      我摆摆手示意无妨:“容我冒昧,越王若是对吴王有气,不妨说出来,心结解开了才好。”
      “前世之事还不值得孤气恼吗?”越王冷哼一声,却似乎底气并不足。
      没办法,谁叫我是维护忘川和平的社区工作人员·金牌家庭纠纷调解员呢,只得耐心劝道:“忘川里不乏前世宿敌,始皇陛下与荆先生现在偶尔还一起听高先生击筑,高祖和项王时常一同对弈,文帝与曹植公子亦重归于好。前世之事皆已成过往,如今既已到了忘川,越王何不放下前世恩怨,与吴王冰释前嫌?这样您心里也好受些。”
      听罢,越王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缘,良久,才轻声道:“恩怨可以放下,可爱恨呢?”
      我有些没听懂:“您说什么?”
      越王轻叹一声,语气中少见地带着些许迷茫:“使君,你说冰释前嫌,可若曾经的一切真的如冰一般消融了,那这两个人还有关联吗?”
      我被这哑谜一般的话听得愣住,看着越王略带落寞的眉眼,一时也不知该劝解他什么。麒麟一向是个大喇叭:“那越王想有关联的那个人是谁呀,你说出来,我和主人帮你想办法嘛。”
      越王听了麒麟大咧咧的话,倒是没生气,抬眼看我,却答非所问:“听闻使君可以用三世镜去到故世,复刻故世物品?”
      “是的,不知越王想要复刻什么?”我虽有些疑惑,但想着若这件物品能帮助他解开心结,还是答应下来。

      根据越王所说的时间地点,我来到了春秋时期越国之都琅琊的越国王宫内,在越王寝宫里床榻旁一处隐秘柜格中,找到了越王想要的物品。是一枚已经很旧了的红绸锦囊,做工很精致,但奇怪的是沾了不少暗色污渍,似乎是血迹的样子,不知为何保存得如此小心,却没有把上面的污渍清洗干净。
      “主人主人,我们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吧。”麒麟在一旁怂恿。
      我捏着锦囊,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越王托我找的,许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未经允许擅自打开,实在失礼。”
      小机灵鬼麒麟继续拱火:“可是主人,越王专门托你来拿的东西,你不好奇是什么吗?再说,咱俩知道了这是什么,没准能更好地帮到越王呢。”
      很有道理!
      在内心的好奇和麒麟的歪理的双重推动下,我打开了锦囊。
      里面是两束有些泛黄的黑发——应该也是年岁久远的缘故——一束直而柔软,一束蜷曲而偏硬,两束发丝分别用红丝线系住,再用细细的红绳交缠在一起。
      看着这两束头发,我有些没有头绪,这会是谁的呢,值得越王这样放在隐秘之处珍藏?不过天生蜷曲的头发倒是少见,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吴王。
      没错,吴王的头发就是天生蜷曲的!
      麒麟突然出声:“主人,越王让我们来的这座宫殿,是他灭吴以后迁都琅琊才建的。”
      “也就是说,现下这个时间,吴王已经故去了?”我这才反应过来,“那这头发……”
      一时间我和麒麟一齐陷入沉默,这背后似乎有着许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还是带回去交给越王吧。”我收好锦囊,祭起三世镜,正要离开,宫殿的大门突然推开,走进一个人。还好我已隐去身形,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
      能到越王宫殿里来的,自然只有越王本人。但他实在与我所认识的那个越王相差甚远:眼前的越王已是两鬓斑白,眼中不复光亮神采,身形稍有些佝偻,步履也蹒跚起来。
      “主人,越王这时候已经这样衰老了吗?”麒麟拉拉我的袖子,小声问。
      我方才想起越王同我说的年份,忍不住叹息:“自灭吴以后,越王励精图治、北上称霸,但毕竟敌不过时光流逝,从这时算起再过不到半年,越王就要去世了。”麒麟小小“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们看着已行至暮年的春秋最后一位霸主,挥手遣退了宫室中的侍从们,向床榻慢慢走来,慢慢在床边坐下,伸手向我刚刚取物的暗格。他慢慢拿出了锦囊,却没有打开,只是手指在表面轻轻摩挲,隔得有些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我眼花,竟看到越王的手在微微颤抖。
      越王坐了良久,捧着锦囊,沉默着,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慢慢站起身,将锦囊放回暗格内,喃喃自语道:“逝者如斯啊,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
      他并没有自称“孤”,而是“我”。
      在这雕栏玉砌又空寂无人的宫殿中,越王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或许在这一刻,他不是越王,只是勾践。

      回到忘川,我再次登门拜访越王,将他所托之物交给了他。越王接过锦囊,并没有打开,只是手指在表面轻轻摩挲,这回我看得分明,越王的手在微微颤抖。
      越王坐着,低着头,良久不语。我起身,轻声向他告辞,带着麒麟悄悄离开了。

      两天后的午间,越王出门了,听说在饕餮居喝了个酩酊大醉——但据在场旁观的东坡先生说,越王只喝了半壶蜜桃果酒便醉了——巧又不巧的是,吴王恰好路过,还亲自把越王送回了家。直到晚上,见吴王从越王家出门来到黄婆家去了一趟,又匆匆回了越王住处。第二日上午,方才又见吴王从越王家出来。
      这天过后,两人便时常一起出现在金戈馆饕餮居,在外人面前虽说不上多亲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变得不一样了。霍小将军也很开心地得到了越王愿意与吴王一同加入演武队伍的首肯,不过越王只参加了一天,第二日却爽约了。于是霍小将军托卫青将军找到我,请我帮忙上门瞧瞧越王。
      自从上次给越王送锦囊后,我也一直惦记着这事,正巧借此机会,我便带着麒麟再次前往越王住处探望一二。
      敲门后片刻,越王亲自来给我开了门。见到越王时,我愣了一瞬。
      越王少见地穿了一身墨绿色常服,松松系着腰带,长发也未束平时常见的高马尾,只用发带随意地低挽着,没戴抹额,额前碎发平添几分秀美。
      “使君来啦,快请进。”如上次造访时一样,越王微笑着邀我进去,但这微笑却不再礼貌疏离,而是直达眼底的温柔笑意。
      进屋后我才发现,越王的房内陈设也有所变化,竹架上有三五个精致的玉质摆件,香炉架上一只嵌着绿松石的博山炉静静燃着檀香,旁边书案上搁着文房四宝,宣纸上墨迹未干。窗边乌木剑架上托着寒光逼人的越王剑,屋角青瓷瓶里插着数支含苞欲放的荷花,勾践喵和夫差喵在藤编猫窝里搂成一团睡得正香。
      我看得入神,越王已经坐下,笑道:“那两个小东西昨夜在院子里玩了一宿,现下才知道累了。”依然是优雅利落的沏茶动作,平时包裹在手套里的修长手指捻起一只骨瓷茶杯,轻轻放在我面前,“使君请坐,尝尝五湖商社新售的荷叶茶。”
      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清香扑鼻,微苦回甘,果然好茶,多谢越王款待。”
      越王从案边拎上一个食盒:“孤还到饕餮居买了些糕点,有藕粉桂花糕、翠玉绿豆糕、水晶马蹄糕,不知麒麟大人喜欢哪一种?”
      麒麟当然是两眼放光:“都喜欢都喜欢,谢谢越王!”
      越王将食盒朝麒麟那推了推,示意尽管拿,又看向我:“使君似乎对孤的屋内布设很感兴趣?
      “我只是发现越王的屋内布置,与上次来时看到的不一样了。”被主人家抓到,我有点不好意思。
      越王用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在我面前的瓷碟上,眼中笑意更深:“那使君觉得这样可好?”
      未及我开口,麒麟抢去了话头:“当然好啦,越王你可不知道,上次来时,你家朴素得就像个雪洞一样,一点人气都没有。现在这样多好,有花草有装饰,哦还有两只猫,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嘛。”
      “能得麒麟大人青睐,看来孤的品味还是不错的。”越王语气轻快,似乎真的高兴于麒麟的赞美,话中意有所指,“孤也这样觉得,既然已经到了忘川,自然该好好地有一个家。”
      见越王心情不错,我尝试着问道:“近日听说越王与吴王一同加入了霍小将军的演武队伍,不知战绩如何?”
      “霍小将军兵法娴熟,卫将军与武帝配合默契,夫……吴王武艺亦是不俗,我们组队自然是无往而不利。”说起金戈馆演武之事,越王兴致很高,“至于孤嘛,在旁辅助即可。”【剧情需要而已,游戏里不能这样配队伍啊!】
      “没想到越王对吴王的评价还挺高的。”麒麟半开玩笑。
      越王笑了笑:“麒麟大人认为孤应该对吴王诋毁谩骂?”
      麒麟不解:“你们前世是宿敌,你还被他逼迫为奴,讨厌自己的敌人是人之常情。”
      越王淡然一笑:“我们确是宿敌,但宿敌亦是另一个意义上的知己,就如后世三国时期,魏武帝曾对昭烈帝说,天下英雄,唯有他二人而已,正是所谓英雄相惜。何况入吴为奴,是孤自己的选择,夫差也并未折辱孤,成王败寇,自古有之,他所做的不算过分。孤所执着的,乃是越国荣辱,并非一己之仇。孤与夫差是敌人,却不是仇人。”
      见麒麟依然满脸疑惑,越王笑道:“上次使君与麒麟大人来时,不是劝孤放下前世恩怨?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又端起茶壶,给我的茶杯添水,“使君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吧?”
      我赶忙端起茶杯:“越王见微知著,确是如此。见到二位和睦相处,我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
      “实在抱歉,给使君添麻烦了。”越王歉意一笑。
      麒麟吃饱喝足,来了听故事的劲头:“越王越王,能不能问你个问题呀。”
      越王也似乎很有讲故事的兴致:“麒麟大人请问,孤知无不言。”
      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麒麟的话匣子可就关不住了:“我看前世的时候,吴王比越王年纪要大上七八岁,本以为吴王会是更沉稳的性格,可到了忘川发现与我想的完全相反,这是为什么呀?”
      “其实,孤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当年在檇李胜吴国败阖闾时,孤亦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听范蠡劝阻,故而才有了后来的夫椒之败。从那之后,孤便被迫收敛了锋芒,在吴国时,自然是万般谨慎千倍小心,回了越国后,依然压下所有的个人情绪,一心扑在治国复仇上。直到最后攻破姑苏、完成夙愿之时,才发现已是须发皆白,再也找不回昔年意气飞扬的自己了。”越王说起往事,娓娓道来,我和麒麟一时听得入神。
      “而夫差,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继位后数年就大败敌国,报了父仇,还俘虏了敌国国君,如此丰功伟绩,何等痛快自豪。此后的大半生里,伐齐破鲁,雄踞东南,即使最后败于孤手,亦是桀骜英雄。其实,孤有时挺羡慕夫差的,人生一世短短百年,能如他一般张扬快意,绚烂半生,也算不枉。”越王抬手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笑道,“麒麟大人的问题,孤回答完了,不知是否满意?”
      见越王这么给面子,麒麟越发蹬鼻子上脸:“满意满意,那、那越王,我能不能再问几个问题呀。”
      我正想拉回麒麟,越王却是好脾气地一笑:“问吧,反正今日孤烹的茶够多,不怕口渴。”
      于是我无奈地看着整只麒麟都贴向了越王,像那些缠着吴王听故事的孩子,就差拽着人袖子了,只得默默地低下头喝了口茶。
      “那伍大夫呢?我听说当年越王在吴国的时候,伍大夫可是好多次劝说吴王要杀了你的。越王不恨吴王,难道也不恨伍大夫吗?”麒麟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下子扔出了这么个爆炸性问题。
      越王摇摇头:“伍大夫是孤敬重之人。孤乃吴国之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伍大夫目光如炬,早就看出孤并非真心臣服,故而多次谏言要除掉孤,正是忠臣所为。夫差若是早听伍大夫之言,也不会有后来的笠泽之败了。”允诺了知无不言,越王果然言无不尽,“相反,孤对伯噽这种为了一己私利而卖国求荣的小人,才是厌恶至极。当初情势所迫,为了保全越国利用了伯噽,但孤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留的,故而灭吴之后,孤打算放过夫差,却一定要杀了伯噽。这样来看,孤与伍大夫亦可算是英雄相惜,可惜前世我们各为其主,注定是要为敌了。”
      我听出越王语气中的叹息,宽慰道:“现在越王与伍大夫都在忘川,想来二位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对谈也是指日可待了。”
      越王点头:“使君说的是,改日孤与吴王一同登门拜访伍大夫,想必他也需要和伍大夫冰释前嫌呢。”说到最后一句,越王的笑意越发藏不住。
      麒麟咽下嘴里塞满的糕点,继续发问:“那西施姑娘和范蠡,他们……他们真的是恋人吗?西施姑娘最后真的被沉江了吗?”
      “西施姑娘确是范蠡从越国民间找来的,他二人的往事孤并不知晓,不过二人年纪相差悬殊,西施入吴时不过桃李年华,范蠡却已是不惑之年,应该并非民间传说的那样。”越王轻叹一声,“至于西施姑娘的结局——两国交兵,本是我等男子掀起的战争,是我们的责任,不该牵连无辜女子。西施姑娘却为了自己的国家,肩负起本不属于她的重担,最终亦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里,成为了牺牲品——是孤与吴王对不起她。”
      越王没有直言,但我们都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气氛一时有些低沉。越王伸手拍拍麒麟的头:“麒麟大人不必难过,如今已到了忘川,西施姑娘可以抛开一切枷锁,尽情做她自己喜欢的事,再不必担惊受怕了。”又笑着递过一块绿豆糕,“改日孤请使君和麒麟大人去棠梨坊看她新排演的歌舞,可好?”
      麒麟叼过绿豆糕,便也高兴起来了。

      正在交谈间,越王家的大门被推开,先传来的是那人欢快的声音:“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人已走进了屋来——是吴王。来不及思考吴王为何进越王家如此轻车熟路,我转头看去。
      吴王今日也没作平时的打扮,少见地穿了一身靛蓝色劲装,护腕缠住袖口,绣以金线的三指宽腰带收束住劲瘦腰身,越发显得肩宽腿长、潇洒利落。未戴冠冕,仅一只金质小冠束发,一缕卷发散落鬓边,配以吴王墨绿色的眸子、飞扬浓眉和手中长矛,俨然一位刚及冠的少年将军。
      吴王似乎心情不错,见到我和麒麟,语气中俱是愉悦:“使君和麒麟大人来了呀。”我正要起身见礼,吴王伸手拦住,“都在家里,没那么礼数讲究,使君安心坐着。”说着,他将长矛随手往屋角一靠,随后很自然地坐在了越王身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手靠着桌案,一条长腿随意地支起——与坐得端正的越王形成鲜明对比——伸手拿过越王饮茶的杯子,嘴里嘟囔:“我不在家你就烹这么好的茶,也不给我留两口。”
      越王哭笑不得:“这炉子上还有一壶呢,够你喝的。”
      吴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眼睛一转看到旁边的食盒,伸手就要去拿,被越王一筷子打在手上:“刚从外面回来,先去净手。”吴王哼哼两声,却也乖乖地起身去净手了。
      这二位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忘我,我和麒麟在旁边看得有些愣住:吴越二位这相处得……也太和谐了点吧?
      越王细眉秀目、温文儒雅,吴王浓眉星眸、意气飞扬,一内敛一外放,一静一动。吴王比越王高出小半个头去①,二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美感,坐在一起,实在养眼。然而仔细看去,越王的年岁似乎比吴王看起来大些——初到忘川时,越王选了二十九岁的样貌,吴王却选了二十二岁,与前世相比,二人的年龄差反而是颠倒了,不知为何。
      吴王净手完回来,依旧以原先的姿势坐在越王身边。我这才有机会开口:“吴王这是从哪里来?”
      吴王拿了块马蹄糕,心满意足地送进嘴里:“孤刚在金戈馆演武。”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冲着越王,语气有些不爽,“今日跟老朱同队,给我气坏了。”
      越王拿回被吴王喝干的杯子,添了杯茶又递回到吴王面前:“怎么了?前日不是你自己去邀请明太祖的吗?”
      “谁知道老朱把他媳妇带上了,结果他俩在天命位上卿卿我我也就算了,另一个天命位上,那王安石和欧阳修也是眉来眼去的,就我一个孤家寡人。虽说也胜了不少,但那氛围真是待不下去。”吴王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气哼哼道。
      越王纠正:“王荆公和六一居士并非……”
      “谁说他们不是,我上次还看到他俩在……”吴王大咧咧地正要说出明天就会上忘川头条的爆炸新闻,越王赶忙轻咳一声,吴王亦赶忙住了口。
      “你嫌旁人都有天命组队,那今早我要同去,是谁怎么都不肯的?”越王无奈道。
      吴王顿时噎住。正当迟钝如我都感到自己在一旁过于发亮准备赶紧告辞时,吴王突然想起了旁边还有个我,转头来问:“使君,咱们名士的星灵之力还能更改吗?”
      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我愣了一下:“吴王是对自己的星灵之力不满意吗?”
      吴王摆摆手:“不是孤。”伸手一指越王,“是这家伙,一场演武要死三四次,那嘴损的刘邦都已经说出‘勾践的命不是命’这等话了,孤实在受不了。”
      我和越王对视一眼,越王眼中带着些许无奈,我只得道:“这……名士星灵之力的招式虽是阎君赋予,却是经过名士自己首肯的,一旦定下,恐怕是没法更改的。”
      在我这里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吴王无法,只好又转头,对越王略带抱怨道:“你说你非得给自己弄这么个招式做什么,不仅给全队分担伤害,还死了再复活,复活了又死,惹人心烦。”
      越王却端起杯子,睨了吴王一眼道:“谁叫你前世死在我面前的?再说,我这不过是招式所带的退场效果,又不是真的死了,你当初那一剑才真是决绝。”
      吴王的语气顿时弱了些许:“你——你这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上辈子的事还如此斤斤计较!”
      “怎么,只许你在我面前自刎,就不许我在你面前死两回?”越王依旧云淡风轻,“使君说了,星灵之力无法更改,你若不想看见,下回我找阳明先生一起去演武就是。”
      一听这话,吴王立刻提高了声调:“阳明先生自有六如居士一道,你去凑什么热闹。”
      心有不甘又别无他法的吴王想了想,又看向了我:“使君,你那里可还有市隐套装?”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倒是有一套,不过被明皇陛下拿去送给杨坊主了,剩下的都还未洗练,吴王可能要等一等。”
      吴王吩咐得毫不犹豫:“那就麻烦使君尽快洗炼一套出来。”似是觉得给了我太大压力,便又补上一句,“若是缺少材料,孤去宝墟给你打,需要多少使君尽管开口。”
      我顿时回想起了被千锤百炼支配的恐惧,但身为忘川社区大管家,只好答应下来。然后简单与二人道别,拉着意犹未尽的麒麟快速离开了越王家——开玩笑,再待下去,我就要能自行发光了。

      然而,不幸如拥有深渊黑猫大仙成就的我,刚走出门就想起还有一事,周都督托我邀请越王与吴王明日前去饕餮居赴宴,方才被麒麟打岔,忘记同越王说了。于是只得转回头去,刚走到房门口,猛然发现屋内的氛围似乎不太适合打扰。
      两个人依然坐在原位,背对着门口,因此没有看见返回的我,但吴王坐得比之前更贴近越王,手臂揽在越王腰后,几乎是半搂着他。
      我顿时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悄悄往一旁挪了两步,躲在树影里听屋内人说话,麒麟看见我的动作亦顿时了然,趴在台阶上伸着脑袋往里看。
      吴王一手搂着越王腰身,一手攀上他耳侧勾住一缕长发把玩:“我就说你穿墨绿色很好看。”
      没了外人在旁,越王也似乎放松许多,笑意比对着我时更添几分柔软:“你今天穿这身出去,旁人没觉得奇怪吗?”
      “你亲自挑的式样,怎么会奇怪,都夸我俊俏呢。”吴王说着,把手中长发拉到唇边轻吻一下,“甄姑娘推荐的这个木樨澡豆真不错,用完又香又顺,也算没有糟蹋了你这么好看的头发,不像我们那时候只能用皂荚,简直暴殄天物……”
      越王伸手拿了一块绿豆糕,细细咬了一口——我才想起先前一直是我和麒麟还有吴王在吃,越王从头至尾只是喝茶——笑道:“吴王果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连澡豆都这样讲究。”
      “用在你身上的,当然讲究。”吴王放下那缕头发,得寸进尺地把越王搂得更紧,“不然传出去说我不疼夫人,那不得被老朱和项王嘲笑。”
      “胡说八道。”越王推他一把,却没用多大力,自然是没推开,又似乎是怕吴王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赶快转移话题,“明日陪我去一趟千工苑。”
      见越王一块糕点吃了一半,吴王赶忙拎过茶壶给添水,顺口问:“做什么?”
      越王放下糕点,从吴王手中接过茶杯:“你的矛太长,我这剑架实在不好搁,去千工苑给你定做一个放武器的架子,不然堂堂吴王矛,每天躺在屋角里,有损身份,莫邪夫人若是看到,估计要心疼了。”
      放好茶壶,吴王的手又重新回到越王腰上,凑近了耳边,戏谑:“是了,我的矛的确粗长。”还刻意在“粗长”二字上强调似的加了重音。
      越王反应了一瞬,耳根顿时染上红色,用肩膀使了劲撞开吴王,嗔道:“青天白日的,浑说什么!”
      吴王无辜地眨眨眼:“我可没说什么,越王怎的反应这么大?”
      越王转头瞪他,满脸写着“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吴王继续无辜眨眼:“再说,我的矛是否粗长,越王不是最清楚的吗?”
      越王忍无可忍,佯怒道:“你再口无遮拦的,今后就再不许你进门!”
      吴王重新凑上去搂住人:“你要是不让我进门,我就天天晚上翻墙进来。”
      越王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好气又好笑道:“那我便在门口挂一块牌子,写上‘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不对。”吴王笑得开怀,凑上前去,额头抵上越王的,“你应该写‘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在吴王微微侧头、越王闭上眼、二人的嘴唇相触之前,我快速捞起麒麟、捂住麒麟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闪出了越王家的大门、还回身迅速且轻轻地合上了门,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麒麟奋力扒开我捂住它眼睛的手:“主人,发生什么了,怎么不让我看呀?”
      我心情颇好地颠了颠怀里的小麒麟:“没什么,周都督的邀请函,我们晚些再来送吧。”

      【完】
      ①此处身高有参考电视剧《卧薪尝胆》里夫勾二人演员的身高,胡军老师185,陈道明老师178,是我喜欢的身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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