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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桑格利亚汽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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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谢谢大哥收留我!”
“哎,你的花没带走。”
“那是送给大哥你的!要像雏菊一样,充满希望地开啊——”
女孩的话散在风里,徐周记住了那一天的满店的花香。
此后每个周末,夏盈盈都会来到花店。
徐周闷声做着订单,夏盈盈就在一旁写数学题,写累了就抬头看徐周包花。
“啊——这道圆锥曲线怎么这么多辅助线……好像真的能行!”
世界上除了数学题,好像没有能令她烦恼的东西,就像当初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小事的校园霸凌,在她那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我自己就能处理好”。
两人逐渐熟悉,夏盈盈话也多起来。
“大哥,别总是皱着眉,天天看见这么多这么美的花,也不开心吗?”
“大哥你看,我月考成绩下来了,数学是班里第一呢!”
“大哥,你怎么总是不开心,多笑一笑啊!”
徐周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话痨。”
债务缠身,还债的日子怎么会轻松。
夏盈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
“呐,要是不开心的话,你就在本子上用负数表示出来吧,这样你的不开心就变成一串数字啦……”
徐周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写下第一个“-1”。
“对对对,就是这样。”
在黑暗里走了许久,日子一天天亮堂起来。
记着负数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往后翻,苦算数学题的高中生考上了本市的大学。
“大哥,看,录取通知书!就在本市的大学,数学专业!”
债务还得差不多了,手中有了余钱,徐周找了一家更大的店铺,新开的花店更加明亮宽敞,依然有鲜花挤挤挨挨地簇拥。
夏盈盈还是会常来,抱怨的内容从圆锥曲线到了微积分。
有邻居问徐周,那个帮你浇花的女生是你女朋友吧?
徐周一愣,回头看向拎着水壶的女生,女生和她对视,笑容比鲜花还要馥郁芬芳。
徐周笑着低头:“不是,我妹。差了八岁呢。”
“下面插播一条通讯,公安部A级通缉令,逃脱罪犯张某,男,四十五岁,身份证号xxxx,据举报出现在本市,请广大市民朋友出行时注意安全,积极举报。举报电话xxxxxx……”
弯腰整理花束的徐周直起身,皱着眉看向门外。
正值下班高峰,外间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一如本市每一个繁忙的下午。
徐周擦净手,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喂,盈盈,你下了课还是别过来了,最近市里不安全,有个通缉犯在逃……”
“那怎么行,今天是你生日,说好了我来给你过生日的,蛋糕都买好了。你放心,我在公交车上,还有三站就到了。”
挂断电话,徐周握着手机的手莫名有些有些发冷。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看向今天的最后一份订单。
那是一束向日葵,金黄的花瓣舒展着,朝气又可爱,瞧上几眼仿佛就能把所有烦恼都抛下。
贺卡上按要求写着:“祝大哥生日快乐,一定要天天开心呀!”
订单主人:夏盈盈。
徐周笑了,这傻丫头。
公交车上,下了班的社畜低头刷着手机上的新闻,小婴儿窝在母亲的怀里安睡,夏盈盈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耳机里放着音乐,怀里抱着一个草莓蛋糕。
街景在车窗上一帧帧后移,疲惫的乘客们无人注意到最后一排戴着兜帽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头。
门外忽然人声忽然嘈杂起来,尖锐的警笛呼啸而过。
徐周手里的向日葵掉在地上,人已经冲出花店。
公交车上,惨叫与压抑的抽泣不绝于耳。
摔在地上的手机亮着屏幕,新闻头条通缉令上的照片与车上拿着刀的独眼凶犯完美契合,手机的主人瘫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被噩梦惊醒的小婴儿嚎啕大哭,母亲紧紧抱住她,颤抖着低声喃喃:“不哭不哭,没事的没事的……”
空气弥漫着凝涩又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血液蜿蜒到夏盈盈脚下,她抱紧蛋糕盒子,咬住下唇缩了缩脚。
举着双手的司机吓得泪流满面,他的手机被握在凶犯手里,警方的谈判专家就位,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进来。
凶煞的独眼在车里扫视一圈,把手机扔给离她最近的抱着蛋糕的女生,指着她刀尖还在往下滴血:
“接!想活命就给老子好好说!”
女生颤抖着双手按下接听,她实在太紧张了,指尖哆嗦着敲在机身上,磕磕绊绊地传达凶犯的意思:
“那……哒笃哒……那位先生说……哒笃……要……哒哒哒笃……要你们……哒哒哒……”
“慢死了,说句话都不会说!”凶犯一把抢过手机骂道。
电话那头,谈判员和警察凝神辨认着电话里的敲击音:
“k-n-i……是摩斯电码……凶犯有刀,车上有炸药,人质十三人……狙击手就位!”
双方的谈判仍在进行,双方各退一步,警方给凶犯留出离开的生路,凶犯放人质下车,但必须截留一名人质。
“我,我来……”在一车老弱妇孺惊惧的目光里,那个打完电话的瘦弱女生缓缓站起来,把蛋糕放在坐凳上,举起双手:
“我留下,你放他们离开。”
明晃晃的刀架在夏盈盈脖子上,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老实点!跟我走!”
凶犯劫持着夏盈盈下了车,往生路奔逃,埋伏的警察伺机而动,扑上前制服了凶犯。
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凶犯的头被死死按在水泥地面上,他怒睁着血红的眼睛,从喉底挤出疯狂的笑: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好,他身上有炸……”
砰砰——
“夏盈盈!!!”
炸药炸起尘土满天,蛋糕摔碎,草莓滚在地上。
徐周挤开人群,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抱住倒在地上的夏盈盈。
“别睡别睡……盈盈你看看哥,大哥来了……”
鲜血汩汩地淌出来,徐周慌乱地去捂伤口,却是徒劳。
女生半撑起眼睛,废力地牵起一个微笑:
“大……哥……”
“是我,盈盈,不怕不怕,大哥来了……”
“别难过……我……救了一车的人……”
“你看,我好勇敢……”
女生的体温一点一点降下去。
徐周已经泣不成声:“是……我们盈盈是最勇敢的……”
夏盈盈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替他擦一擦满脸地泪水,终究无力抬起。
“大哥……”
“我在。”
徐周弯腰凑近耳朵,听见她用气音说道:
“生日快乐……不要为我停留,不要犹疑……像我一样……勇敢地向前走……”
她喘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还有,笔记本上的负数……别忘了……取绝对值啊……”
……
徐周坐在吧台前,双手捂住脸,泪流满面。
沈颐递上纸巾:“逝者已矣,节哀。”
“谢谢………”徐周抽了抽鼻子,抬起哭红的双眼,看向谢暄,“我的故事就是这样,盈盈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是她让我看见了生活的意义。无论如何请别让我忘了她,拜托了……”
夏盈盈要他的人生没有负数,他会勇敢地走下去,带着她那一份。
“好,我答应你。”
吧台前响起鼓掌声。沈颐站起身,走到冰柜边取出一只浸满水果的玻璃酒壶。
“谢谢你,徐先生,我听到了很棒的故事。也请给我这个机会,尝尝这杯桑格利亚汽酒。”
浸没水果的红酒兑如苏打水,泡沫争先恐后地上浮,同冰块一起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沈颐取出酒精喷枪,蓝色的火焰灼烧过果皮,微焦处留下一点苦涩,激发出更多清冽酸甜。
如那个人一样,永远热情如火,充满希望。
愿我们都能在烈火里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