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6006

4、杯子

　　如果有人敲门，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温淼会回答，观察，权衡。
　　她吃过痛，所以她从不轻易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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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后，两个人坐一起看电影。
　　电影这时候正放到小女孩因为猫丢了满世界找，被绑要去卖掉，她勇敢逃跑的惊险时刻——
　　两人此时不由得屏住呼吸，各自抱住怀中的抱枕，认真地看着逃离的女孩。
　　心跳随着她的脚步声砰砰不停。
　　突然！
　　扣扣。
　　李枝梅一惊，登时从沙发上跳起来，“有人敲门，我去看看是谁。”
　　温淼拉住她，道：“也许是他的试探，你先看猫眼，如果是他……就比个二，我往房间走。”
　　李枝梅点头，往猫眼里一瞧，顿时眉头就打起结，比了二后耐心又等了下。
　　果然，扣扣，他敲了第二次门。
　　她开门，神情不善：“你干嘛来我家敲门？”
　　“咦？你是昨天那个。”
　　那男人神色恳切，模样真诚地问：“你好，你知道温淼住在哪里吗？我真的是她男朋友，她和我闹别扭了。”他和昨日一个穿衣风格，看起来干净极了。
　　李枝梅不愉，皱眉：“她和我又没关系，就上一个租客，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去哪里了！”
　　“真的不知道吗？”
　　他又向前一步，呛人的烟味直冲。李枝梅大为火光：两个照面都一身烟味，呛鼻至极。
　　“别来我家骚扰，你不会是想干些什么事情吧，赶紧走！”
　　李枝梅大退一步，用力关门，谁曾想这男人脚一卡腿一伸，撑住门，不给她关。
　　“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你绝对和温淼是一伙的。”
　　“我凭什么不能抗拒你？！凭你长得帅？”
　　从审美而言，他确实长得还行，五官都在该在的位置，高鼻梁薄嘴唇的，但看到他暗带认同这话的神情，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涌上喉咙，李枝梅克制不住大吼。
　　“是是是，全世界你最帅，到人家陌生人门口抽烟搞一地灰第二天还来骚扰，还不能抗拒你？！恶不恶心？”
　　他讪讪，总算退后了。
　　李枝梅却更往前走，眼睛直愣愣地瞪视他，“再不滚我要报警了！大过年的老来别人家骚扰，烦不烦啊！”
　　见人进了电梯，她这才回屋关门。
　　砰！
　　关门的一瞬间，她便腿软倒地。
　　听到关门声温淼从屋中出来，连忙扶她到沙发上，眼神抱歉不已，“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而且我还让你一个人去面对他。”
　　“没关系。”
　　“可是……”
　　“如果我被他伤到了大喊一声，我相信你一定会出来帮我的，对吧。”
　　“当然。”
　　“那你并不是抛弃我，只是此刻，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李枝梅笑。
　　温淼握紧她的手，鼻尖酸涩。
　　“别哭啊，这个人真恶心到我看不下去了。还说是你男朋友！？我又不是瞎了眼，他也配。”
　　“其实他是我前男友，叫季司明。”
　　李枝梅震惊地瞪大眼睛，“真的？！”
　　她的神情太夸张，让温淼心里一松，声音里带出点笑意，“是的，现在想，我也是眼瞎了。”
　　“没事呀，眼瞎可正常了，我前任也是个惊天大奇葩！”
　　“怎么说？”
　　他追我的时候一天恨不得八佰个消息，叮叮叮手机就没停过……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开免打扰呢，虽然后来一到假期就给上司开。结果后面这人居然…”
　　“嗯？”
　　“居然搞冷暴力！气死我了，憋屈死我了，难受死了，男人这种东西！虽然不能说都是坏的吧！但是渣男也太多了！”
　　“嗯，他也搞冷暴力，而且他更过分，他把我关在房间里……”温淼说得含蓄，省去了记忆中最黑暗的部分，可尽管如此，李枝梅还是泪湿眼睫。
　　“你好惨啊……”她张开手，作出拥抱的动作。
　　此时正是中午，屋内明堂，温淼更能看到李枝梅表情细微处，这让本想婉拒的她放下矜持，小心地靠过去，将自己嵌入这个较小的怀抱。
　　这个怀抱轻而软，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不好意思呀，还看电影吗？”
　　“看，刚刚不是看了一半吗？看完剩下的吧。”
　　“嗯。”
　　这是一种无声的，微妙的距离。
　　她们不知怎么的，比刚刚敲门事件前做得要进许多，尽管没有身躯相贴，但不算狭窄的沙发上，两人却坐到了一动手一动腿便要挨挨蹭蹭的距离。
　　毯子也不知怎么地被放开了，两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挨到了一起，在小女孩逃离成功后便牵在一起，相视一笑。
　　电影的音乐还在继续，屋子里随着日头渐暖，阳台的植株在光下熠熠生辉，无端端，悠闲的幸福感满满涨在心间。
　　这就是她们曾经向往过的生活，尽管她们还没有和对方交流这些，但是，就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午后，意外的午后，悄然无声地实现了。
　　两个钟的电影结束了，巨大的“thankyouforwatching”出现时，李枝梅才堪堪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侧的温淼，登时愣住。
　　她似要哭，手轻轻地拖着下巴，认真地看着屏幕滑动的策划人员。
　　“别哭啊。”
　　“没有，我就是为结局高兴。”温淼朝她笑，“结局小女孩找回了自己的猫，也找回了家人。”
　　李枝梅皱眉，想了又想，问：“嗯……过会，要不要，玩五子棋？”
　　李枝梅说出口又有些后悔，听起来这也太幼稚，但眼前的温淼挑了下眉，便温柔地笑着应好。
　　她的眉，她的眼，在正午，在厅中，晕出片片柔和的光，丝滑的头发顺着肩膀落下，丝丝缕缕的泛出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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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汗津津的。
　　李枝梅微皱眉，捏着棋子往棋面上放。
　　这棋可能是大学时期留到现在的，白子泛黄黑子泛灰的，棋面线条肉眼可见地被时光模糊了。
　　而对面本游刃有余的人却突然停下了——
　　嗡嗡。
　　温淼低头看手机，开屏就跳出信息。
　　——淼淼，我不会放弃的。
　　碎裂的屏幕扎手的触感，反而极其微妙地让她与脑内的可怕幻想脱离开。
　　“怎么了？”
　　她抬头朝目光关切的李枝梅笑，“他发信息来，他大概不会死心，还要再来的。”
　　她说了下短信内容。
　　“真有脸，哼。”
　　“嗯…可能，这些天，我得拜托你帮我拿外卖和丢垃圾了。”
　　“嗯没事，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总得让他死心吧，你这样被他堵着，门也不能出。”
　　“……确实。”
　　“你有把柄在他手上吗？”
　　“这个……没有。”
　　“那怕他干什么。”她下意识道，至于温淼做亏心事的可能性，李枝梅一秒也没想过，也许是成为朋友的那天，那场暴雪太深刻，让她深深地记住了温淼的温柔——温淼那天被自己吵醒，却是先照顾自己，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
　　“我初次见到他，是在大一……”
　　-
　　温淼初次见到他，是在大一的时候。
　　她容貌清绝冷淡，隔绝了诸多恶意，但同时，好奇和善意也隔绝在外。
　　她起初一直游离于人群之外，直到遇见他。
　　那是个下雨天，她在图书馆学习，到闭馆的时候，往外一看，正淅沥淅沥地下着雨，雨细细斜斜，密密地往她试探向前伸出的手扑出一层水珠。
　　她身体不算好，因此并不考虑淋着雨回去换衣服的可能，只想着再等等，等到雨停再回去。
　　这时候，他出现了，他带来了伞，送她到楼下……两个人从此有了交际。
　　这一切太巧妙，比如，她后来才了解到他是不爱读书的，那天出现在图书馆只是个蓄谋而久的意外。
　　而她，彼时，天真，好骗……轻而易举地被他用语言偷走了一颗心，随之带来了一切不幸。
　　她被锁在屋中，被施予暴力。
　　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左右，她在陌生人的帮助下逃离了那里，并且报警以非法囚禁和故意伤害把他送进监狱。
　　温淼慢慢道，她还没能具体说出自己曾经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痛，他到底是怎样的企图，自己又为何留在这里多年，但李枝梅的眼里的珍珠已晶莹地滑过脸颊，张开手朝她抱过来。
　　没过问的拥抱，甚至到疼痛的地步。
　　温淼回抱住李枝梅，轻轻摸她的头发，“没关系呀，已经过去了。别难过。”轻轻地哄着她，温淼并不想她这样难过。
　　不过她显然是不太擅长哄人，李枝梅的泪更汹，沾湿了她的肩膀。
　　李枝梅抱住她，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暴雪的夜晚。她想要为温淼盖上层被子，却打碎了杯子。而哭着睡过去的温淼醒来却不是怪她，而是问她怎么样。
　　她不想揭开温淼的伤疤的，但是如今发生了，温淼却在安慰她……
　　李枝梅又如暴雪的第二天清晨，看到屋内清冷冷的一切那般，心口一阵又一阵地痛起来。
　　“……温淼，报警好不好，下次他来我们就报警。”
　　“他已经因为这个坐过牢……没用的。”
　　“那你以后出门天天带着电击棒，防狼喷雾，还有，小区，我们现在就去给小区黑名单里搞上他的脸和名字……”李枝梅此时已经哭得抽抽嗒嗒，声音沙哑地骂着季司明，一声一声地继续给她提建议。
　　温淼心里却是一软。
　　很奇妙，她想，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恐惧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消失。此刻她心间充满了一种对李枝梅的怜惜，慢慢地应着李枝梅，等待着一切平息。
　　尴尬，让李枝梅移开视线不敢看温淼，不敢看温淼含笑的温柔的眼，不敢看温淼肩膀濡湿的布料。
　　温淼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
　　“没关系的。”
　　“……”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李枝梅猛地扭头看她，对上的却是温淼递过来的水杯，那是一只小白猫图案的全新水杯。
　　在这个家里，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水杯。
　　“喝水。”
　　李枝梅接过。
　　“喜欢吗？”
　　小白猫叼着小鱼干，趴着在月亮下面眯着眼，可爱极了。
　　“喜欢。”
　　温淼说：“那就好，我本来想晚点找个时机送给你，但是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送给你。”

　　李枝梅看她，“谢谢……我很喜欢。”
　　温淼又笑，“我也有一只。”
　　“让我看看。”
　　温淼去房间里拿杯子，她的那只杯子是只小黑猫，高贵冷艳地舔着自己的爪子，绿眼蔑视一切的模样，在张桌子上趴着的图案。
　　“好可爱！”
　　无形中，尴尬的情绪消失了。
　　李枝梅行动间自然许多，捧住杯子一边看一边问：“你什么时候买的呀，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两个人去购物的时候，她也没看到温淼去生活区那边买杯子啊。
　　温淼说：“你第一天来邀请我看电影的晚上下单的。”
　　“后面有次你去拿外卖，我顺便去拿了快递，有印象吗？”
　　“有，你怎么那么早就买了，对我图谋不轨啊。”李枝梅开玩笑。
　　温淼却是认真地看她，说：“我很想成为你的朋友。”
　　李枝梅脸红，说：“我也是。”
　　愣了好一会儿，她托住脸又小声道：“你不觉得你形象不符你的脸吗……清冷大美女，怎么这么喜欢打直球啊。”
　　“我写别扭情节写多了，深知直言直语的重要性。”
　　“这样……”
　　“嗯。”
　　“这样。”
　　李枝梅没忍住，带着莫名的不忿戳她的手。
　　温淼看她，也笑起来，轻轻抓住她的手。
　　“枝梅，我很感谢你的。”
　　“哦。”觉得不对，又接，“没关系。”
　　李枝梅窘迫，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总在温淼面前屡屡情绪失控，屡屡犯蠢犯二。
　　不过，她握紧温淼的手，又想，其实也没什么坏处，反正她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