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相》攸枳

8、小客人

　　凌晨时分，明月高照，山间夜色清朗。在一棵高大挺秀的树上，千予辰正卧于枝杈之间沉沉入睡。这时，只见他眉头紧蹙，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阿娘——”伴随着一声惊喊，千予辰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即重心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他又梦到了青丘山脉那夜的情景。“释玄剑”，杀害了他父母的凶手，分明使用的是天玄宗冰门的不传秘技。他无法理解，明明是出自一门的同袍，为何却要置他一家于死地。

　　如果是为了朝堂利益之争，那父亲已经被罢宰相，贬黜偏南，再也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为何却还要赶尽杀绝？而他们遇袭的地方，分明已经被提前设好了埋伏，他们又是如何知道自己一家的路线的？这一切对于已经完全远离人世的千予辰来说，都是无法解答的谜题。

　　无论如何，都得先要走出深山，才有机会去究其真相。

　　望向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月亮，此时大概已是五更起，再躺下也无法入睡了，于是千予辰干脆继续赶起路来。用神识看了看小天地中的珵音，白天他将从巨蟒手中抢来的两朵合欢花放在她身旁后，花中缓缓释放的花香和灵力光泽已经逐渐起了养血镇魂之效，珵音的面色已经好上了些许。如果是普通的合欢花，还必须要将其蒸干研磨成粉服下，药效也持续不了多久。但这两朵千年灵树所开出的花，可谓是帮了他很大一个忙，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可以更集中在赶路上面。

　　时间就这般无波无澜的流逝着，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过去。此时千予辰玄灵戒中已经没有完整的衣物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样子，恐怕没有人认得出他是曾经的天之骄子。

　　这一个月以来，他都尽量绕开那些灵力威压摄人心魄的地方，在崇山峻岭之间加紧赶路。虽然艰难，但亦是绝佳的历练，他的身法已经炉火纯青，灵力也达到了即将突破的门槛。一个人实在是过于无聊，于是，早在半月前，他便把那只小凛如兽放出了玉灵戒，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以速度著称的凛如，即使尚处在幼年期，在大部分地方居然就已经能勉强跟上自己的速度，遇到太过崎岖的地方时千予辰才会再把它收回去。

　　半个月过去，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相当可靠的助手，从忘恩负义的“小混蛋”成功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阿如”的光荣称号。嗅觉相当灵敏的它总是能发现可口的猎物以及山间的野果，也能及时提醒自己哪些地方过于危险需要绕道。千予辰不禁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让阿如出来帮忙，以致自己饥肠辘辘、灰头土脸了半个月。

　　这天正午，正在陪着千予辰赶路的阿如突然对着右前方大叫起来，如临大敌的它全身都开始炸毛。千予辰还是第一次看到它这个样子，往右前方望去，在远方视线的尽头，树影交错的昏暗之间，隐约似乎有一只灵兽倒在那里。千予辰小心翼翼地摸过去，走到灵兽身前后，发现它已经死亡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伤口，完全不像是因为争斗而死；千予辰也没有察觉到周围有十分强大的灵力威压，但阿如依旧对着林间深处警惕地呲着牙。

　　好奇之下，千予辰还是决定继续向前走去。通常来说，高阶的灵兽是不会容忍自己的地盘上出现其他灵兽的尸体的，要么将其吃掉，要么就想办法将其销毁或者转移。因此，这只灵兽的死，极大可能是人为的因素在作祟。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有希望不用一个人再在这大山里绕远路了。再不济，只要不是遇到灵玄境往上的灵兽或者修行者，他都有自信凭借自己这段时间不断锤炼的身法以及对山林的熟悉而逃脱。

　　在幽暗的山林里，千予辰越往前走，地上的死尸就越多，甚至渐渐地连森森的白骨都出现了。这场面不免得有些阴森，让他也开始有些心脏狂跳起来。

　　就这样慢慢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再往前走，一个深不可测、壁立千仞的大峡谷赫然出现在了眼前。千予辰看着两侧光滑平整到极致的绝壁，只感觉与其说是大峡谷，倒更像是上古神话中某位神祇以元素伟力凌空一刀劈开所形成的造物。

　　身处在这巧夺天工的大峡谷之侧，望向黑暗深邃、仿佛直通向地狱尽头的地底，千予辰也心里有些发怵，而阿如则是早早便缩在了千予辰腿后面瑟瑟发抖。

　　看来，那些灵兽离奇死亡的源头，便是这座大峡谷——她那神秘莫测的地底深处。但是，下到谷底去一探究竟也完全不现实，安全起见，千予辰还是转身，赶紧离开这个诡异之地才是上策。

　　但是，就在此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地底深处袭来，甚至带着空间的法则以至他根本没有办法逃脱。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下悬崖，坠入无尽黑暗之中逐渐陷入昏迷，千予辰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峡谷的广袤周围会如此开阔，以至于没有丝毫的生机。

　　不知过去了多久，千予辰缓缓睁开了眼睛。摸了摸自己，惊奇地发现居然全身尚在，没有缺胳膊少腿；但以那种高度来说，就算缺了点什么，或许也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向四周望去，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鸟语花香、草长莺飞之中。而在他前方，三个穿着稍显怪异的小孩儿正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千予辰赶忙向他们打招呼，想要问问这里是哪里。但刚开口，却是一声嘶哑的怪叫——毕竟刚经历了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惨剧，千予辰的嗓子已经完全喊哑了。

　　千予辰一阵尴尬，正要解释，三个小孩却大哭着向后狂奔而去，口中还哭喊着：“妈妈，有野人，救命——”千予辰这才意识到，一个月没有打理，最多偶尔洗一把脸，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布料的自己，此时的模样，恐怕真的和野人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至于不打理仪容的理由，倒不是因为缺水。千予辰在玄灵戒中已经备好了足够的水以供不时之需。主要在深山之中赶路，随时随地都会弄得灰头土脸。每次都要停下来洗漱打理一番的话，恐怕永远也走不出大山。于是渐渐地，便干脆彻底摆烂起来，以至弄成如今这般模样。

　　为了不让赶来的大人真把自己当成野人，叉起来五花大绑，千予辰赶忙从玄灵戒取出一桶水，认认真真地把头和脸给洗干净了。然后又拿出稍微看得过去的一套衣物换上，便站在此地等待起来。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值得承担一点风险向当地人了解一下此地的情况。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天边已近黄昏。只有一座不算大的山坐落在不远方，山脚下只是一处小村落，不至于有很高境界的人，千予辰倒也不怕有什么危险。自己毕竟是外来者，在此地安心等候，大概要更能拉低对方的警惕心一些。

　　但是，随着三个小孩拉着一对年轻夫妻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远远地指着自己说道：“娘亲爹爹，那个就是野人。”千予辰不由得后悔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对方的境界，甚至远远便有两股沉重的威压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反悔了，只能赌一赌对方是大好人。千予辰肃然正立，面露微笑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啊啦啦，好……有趣的小客人，你好呀。”逐渐靠近后，女子便率先笑意满面打起招呼来。千予辰赶忙轻声回道：“姐姐你好，我是不小心闯进村子里来的，无意打扰。如果有不小心冒犯到什么，弟弟这就走。”或许是过于紧张，又或许是无意中被眼前的女子给影响，千予辰破天荒说出了让自己都肉麻的话。

　　这时，年轻男子上前温和地说道：“来即是客，三个孩子不懂事，小兄弟还请不要见怪。不介意的话，移步到家中稍作休息如何？”

　　听罢，千予辰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在这时，女子又说道：“小客人一定不会拒绝的，对吧，他还有很多疑惑需要我们解答呢。”说完，又笑眯眯地看向了自己，让千予辰不由得汗毛倒立起来。

　　“墨君，不要吓人家。”女子轻轻吐了吐舌头，不再作声。

　　千予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向男子说道：“谢谢大哥，老实说，墨姐姐说的对，我确实有不少疑问，那就叨扰二位了。”

　　“有请。”

　　于是，千予辰便跟着他们往村子里走去。三个本来躲在父母身后的小孩，又赶忙跑到他们身前去。

　　在村子周围，土地平坦宽阔，一亩亩良田中不少人正在辛劳耕作，间或间载歌载舞，不亦乐乎。农间屋舍朴素自然，田间小路四通八达，显得整齐有序，毫不拥攘。包括年轻夫妻一家在内，人们的衣着装束完全如同世俗之外的人一般。这从未见过的悠然景象牢牢吸引住了千予辰的目光，不由得四处观望，渐渐沉浸其中，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尚处于“生死未卜”的状态。

　　直到到了这对夫妻屋子的门前，女子直接推开了木门，“吱——”的一声才让千予辰回过神来。走进屋中，其内空间不大，陈列简单，但井然有序，十分温馨自然。坐下之后，三个小孩围在他们母亲身边，男子进到厨间继续准备着晚餐，还不忘提醒一句：“墨君，你可不要太为难这位小兄弟了。”

　　墨君应了一声，随后便转身笑眯眯地望向自己，缓缓说道：“那么——小客人，你想知道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