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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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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支骑兵,他们似乎也察觉到这片地方有不同寻常的人经过,几乎齐齐勒马停下,相互给着眼神。
这几日的天色一直灰蒙蒙的,太阳高悬,却丝毫没有温度,照得荒凉的大地越发贫瘠,逐渐昏暗的天光下,那些人的身影被倒映在焦黄的黄土,树影摇动,让人恍惚以为是蓄势待发的狰狞猛兽。
赵端屏息躲在芦苇丛中,下意识抓紧地面的泥土。
她能感受到张三灼热的呼吸落在自己头顶,但她无心多想,因为那群人相互背对着,正朝着他们的位置缓缓走来。
张三手中的刀已经被他以战斗姿势握在手中。
芦苇荡中是近乎死寂的气氛,最是聒噪的乌鸦也紧跟着振翅离开,不想掺和人间的生死矛盾。
骑兵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他骑着马站在刚才他们下马的地方沉默着,随后目光一凝,以出其不意的姿势突然朝着芦苇荡奔了过来,随后手中长枪朝着前方一扫。
招式狠辣,耳膜瞬间被刺痛,呼啸凌厉的风带着奔腾的杀意。
——苍蝇!
赵端下意识抓着猝不及防的苍蝇尸体,骤然回过神来,却是再也来不及,只能吓得紧闭双眼。
就在此时,一声刺耳的,近乎能撕破所有人感官的撞击声尖锐响了起来。
张三一把把赵端压在地上,整个人一跃而起,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交锋不过一瞬间。
面露凶狠的骑兵瞬间把人包围,张三被困在中间,左突右砍,却没能逃出去,眼看身上已经被戳了好几个血窟窿,为首那个骑兵戏弄够了,眼看要下死手……
赵端趴在芦苇丛中,心中挣扎,可最后还忍不住站起来大喊道:“住手。”
张三死死抵着木仓锋,目眦欲裂:“跑啊。”
赵端却头也不抬地朝着他冲了过去,在木仓锋中把人挡在身后,强压着恐惧说道:“我们不是坏人。”
——没了张三,才是真完蛋,这遭烂的世界。
她麻木想着。
“呦,原来是一对野鸳鸯。”为首那人冷笑一声,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随后用木仓锋挑衅地抬起赵端的下巴,“瞧着还是个富家小娘子。”
张三见状立刻暴怒,抬头就朝着他捅过去。
那人却刀锋一转,讥笑着朝他捅过去。
——竟是为了故意激怒张三。
“不要!”
“住手!”
赵端下意识抱紧张三,只感觉到刀锋擦过自己的耳朵,带来刺骨的寒意。
然后,那把木仓停了下来……
赵端惊魂未定,只能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张三,额头冷汗直起,眼睛因为恐惧渗出泪水,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死,是真正的死亡。
——就在刚才擦着她耳边悄然擦了过去。
鲜血从耳边顺着耳廓狼狈流了下来,顺着下颚,浸染了衣襟。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赵端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跳,第一次如此剧烈,不甘地发出呐喊。
就在此时,一杆‘宗’字大旗在昏暗的天地间立了起来。
一群人马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
赵端在惊惧间抬起头来,茫然地盯着为首的那个人。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身着盔甲,风尘仆仆。
“如何能欺辱百姓!”老头一看眼前的场景脸色大变,骤然喝骂,“回去各领三十大鞭。”
那骑兵愤愤不平地反驳道:“这小子诱拐良家妇女,当真是以为这世道没人管了不是,已经有这么多小娘子被金人抓了去,他竟然浑水摸鱼自己偷走一个,可不是该死。”
“强词夺理。”老头冷笑一声。
他温和地看向赵端,只是这一看,他突然看出点不对劲。
“你……”他下意识上前。
一直麻木的张三却好像突然回过神来,把赵端的脑袋压在怀中,一脸警觉地盯着那人。
“听说半月前,准备班师北归的金人斡鲁补军营中有人劫营。”老头停下脚步,口气温和起来,“不少人趁乱跑了,其中还有几位宗室,据说有一位帝姬被人带走。”
张三依旧不语,紧紧抱着赵端,脸色依旧难看。
赵端却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什么,喃喃自语:“帝姬?”
原来是这个帝姬。
她想起来了,历史上有一个朝代的公主在短时间内被称为帝姬。
——大名鼎鼎的宋徽宗。
宋朝,她不会倒霉穿越到这个南北宋交接的时代吧。
好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根绳子,赵端迫不及待想要顺着绳子得到更多的信息。
她艰难地从张三怀里拔出自己的脑袋,想要打听出更多的消息,但张三大概是太紧张了,下意识把她的脑袋重新塞进去,让她整个人蜷缩在自己怀里。
“等,等会……”赵端把自己的脑袋艰难卡住,“我来说两句,我来说两句。”
张三神色紧绷,赵端只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在他耳边正大光明嘀咕着:“死也要做个明白鬼,而且这老头看上去蛮正气的。”
张三盯着她看,许久之后才松了松力气。
赵端的脑袋终于露了出来,谨慎打量着面前的老头。
老头脸上皱皱巴巴的,身形瘦小,但气质板正,目光清明,骑在马上有着威风凛凛的气度。
两人隔着空地无声对视着。
老头盯着她的眉眼,眉心微动,忍不住翻身下马,上前一步,惊疑不定:“帝姬?”
赵端没回答他,只是谨慎开口:“你是坏人?是来抓我们的?”
那人连忙摇头,又紧接着让那些包围着她的骑兵悉数退去,免得吓到帝姬。
“那你是谁?”赵端又问。
“下官宗汝霖,秘阁修撰,徽猷阁待制,知磁州。”
赵端抿了抿唇。
——听不懂。
“不知帝姬行几?”那人反客为主问道。
赵端没说话,只是板着脸,继续问道:“这里是哪里?”
“听闻二帝北狩的消息,下官原本打算奔赴滑州,经过黎阳,到达大名,最后渡过黄河,控扼金军的退路,截回徽、钦二帝,只是勤王之兵却无一到达,下官打算先行回开封,讨伐逆贼。”
赵端之前还抱着侥幸,猜测是自己听错了,又或者历史知识浅薄,现在一听这些熟悉的字眼,只觉得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好消息是穿成公主了。
坏消息是穿成宋徽宗的公主了。
这日子真是活到头了。
“敢问帝姬行几?”那人上前一步,坚持问道。
赵端自然不清楚,故而看了眼张三。
张三没说话,神色紧绷,手中握着的剑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他还处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
张三装死,赵端又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帝姬。
——张三那一日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
但她若不是,真帝姬呢。
若她是,一个帝姬怎么和野人在一起了。
她只能悄悄戳了戳张三的胳膊。
张三回过神来,随后低声说道:“她并未养在宫中。”
原先被呵斥的骑兵立马大声嚷嚷着:“我就说是骗人的,就是一对野鸳鸯……”
“放肆!”宗汝霖摸着胡子,突然大声呵斥道。
那骑兵被吓了一跳,脸色青白交加。
“去岁,康王在相州设置大元帅府,檄令会兵大名,下官曾踏冰渡过黄河,求见康王,临走前曾听康王身边的宦官康履说起过一段隐秘的宫闱往事,官家一直在找一位帝姬的踪迹。”宗泽摸着胡子,注视着面前狼狈憔悴的赵端,神色悲悯,“不曾想,有幸能在今日见到您。”
赵端还未从弯弯绕绕的事情中理出点头绪来,头顶的张三便是冷笑一声,吐出一口热气,讥笑道:“虚情假意。”
宗汝霖严肃反驳道:“国事千钧,危如累卵,皆系于康王一身,如今忠孝尚难两全,何来他事。”
张三没说话,只是板着一张脸,扭头不去看他。
“帝姬眼下可是准备赶赴南京应天府,参加康王的登基仪式。”宗汝霖和颜悦色问道。
赵端眼珠子一转。
康王是谁,她不知道,但听口气,康王和她关系不错。
若是这个王爷登基了,她现在去和他会合,是不是就能在这个混乱年代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
这是从未有过的强烈念头。
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又在最后咽下所有的话,看向一声不吭的张三。
——虽然但是,还是眼下摸得到的硬邦邦的张三更靠谱一些。
宗汝霖见状看向张三,口气敬佩说道:“这位就是勇闯金寨的义士,国家微弱之际,正需要您这样的人为国尽忠,如今元帅府正在招兵买马,不知壮士是否愿意前往从戎杀敌,报效国恩。”
张三抬眸,那双漆黑的眼睛好似嘲弄的野兽,盯着面前位高权重的官吏,用近乎直白的口气说道:“不识人间疾苦的国家,亡了就亡了。”
宗汝霖脸色大变,原本伺立在一侧的骑兵立马大喝一声,木仓直指张三。
赵端硬着头皮缓和气氛:“张三……张三说话都这样的。”
“既然你这么不屑家国,那你为何要闯金寨杀金贼。”宗汝霖质问道。
张三看向赵端,许久之后才沙哑说道:“稚女无辜,她不曾受皇家恩惠,却要受皇家之苦,我们兄弟三人受帝姬之恩,救于危难之际,此番不过是报恩还情,如今我两位兄长已死,我无意苟活,只等把她送到平安之处,我自会追随兄长而去。”
赵端不知还有这样的前景,错愕地看着他。
就连宗汝霖也跟着脸色复杂。
张三察觉到赵端的视线,便也跟着扭头看了过来,一字一字认真说道:“狐裘蒙戎,匪车不东,琐兮尾兮,流离之子。”
他说完看着赵端,却见她神色迷茫,有一瞬间的悲恸,可很快又继续说道:“这些事情,那些大人物充耳不闻,只顾南逃,为何要你这个小娘子付出性命,不值得。”
他话锋一转,继续对着宗汝霖说道:“纵兵杀人,罔顾百姓,我不放心把帝姬交给你这样的人。”
“放肆,难道你没听过宗爷爷的称号,我看你就是心机深沉,诱拐帝姬。”骑兵怒斥。
张三非常不懂人情世故,扭头,木木蹶道:“没听过。”
“走。”他用剑驻地,跄踉起身,想要带着赵端离开。
宗汝霖下意识上前拦人。
骑兵们也瞬间把人团团围住。
张三却只是盯着赵端看。
赵端环视周围,犹豫片刻,到底是牵着上他的手腕,只是下一秒惊讶抬头:“你手好烫。”
张三想也不想就说道:“没事……”
他话没说完,突然看到赵端大惊失色的脸,想要安慰她,却不曾想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朝着赵端栽去。
赵端本就背后伤口未痊,身体柔弱,被他这身板一压,直接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哎,张三你好硬的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