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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见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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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州市-别来咖啡馆】
温疏风摘下眼镜,眼睛紧闭着揉了揉,又很快戴上才睁开。
露台上的风很大。叶展感到自己被烈酒灼伤的脸颊经冷风一吹,针扎一般刺痛着。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温疏风蹲下身,开始徒手捡拾地上的碎玻璃。
眼见着锋利的玻璃碴子扎进他的手掌,叶展立刻起身,“你先别碰,温疏风,你喝醉了。”
“你坐着,我来。”叶展从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他流血的手——也许是真的喝醉了,方才温疏风捡玻璃碴子下手毫无轻重。
也可能这是他的借口。
叶展刚找了个垃圾袋过来,带上手套准备捡地上的玻璃碴子,一转身温疏风人已经没影了。
“你还好吧?”叶展走到门边,望着包厢的洗手间方向喊道。
冲水声里传来一声“我没事”。
待叶展收拾干净又过了好一会儿,温疏风才推开玻璃门,一手扶着腰慢慢地走过来。
他扶了扶眼镜,脸上带着疲惫的笑:“不好意思啊。酒量不行,平时不怎么喝酒,今年还是头一回。”
他望着擦的很干净的桌面,叶展已经把酒收起来了。只有一壶柠檬水,好像是热的,在寒风中冒着几缕热气。
“没事儿,吐一下好多了吧。”叶展理解地笑笑,倒了一杯柠檬水递给他,“温的。我让人加了蜂蜜,喝点吧,会舒服些。”
“谢谢。”温疏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只是这些往事啊,提起来怪让人难受的。不喝点酒我压根说不出来。”
叶展叹了口气,理解地点点头。
两人沉默对坐着,吹了一会儿风。温疏风似乎酒醒了些,他抬起头,细细打量叶展:“你们来了有几天了。先前一直没见你们出门,怎么了?”
叶展想了想,摇头,“来渝州之前我感冒了吧,反正这两天……总是很困,待在酒店睡大觉。”
“现在呢?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这不,才有精神出来转转。”叶展笑了笑,“不过这回感冒确实挺奇怪的,非但没有以前大病初愈的那种疲惫,反而还挺精神的。宁远都说我气色好了不少。”
温疏风眼神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就好。”
叶展正巧撞上那抹视线。不知为何,叶展隐约觉出一丝不对劲,疑道:“怎么了吗?”
“没事。”温疏风移开视线,岔开话题:“故事基本讲完了,你可以开始问正事了。”
他恢复了淡然的微笑。除了脸颊上酒精带来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一如叶展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模样神态,温润儒雅。
叶展看着他淡黄色的镜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你的问题,或许我可以尝试去帮你解决一部分。”
“你既然调查过我,应该知道我是个心理咨询师,精神科医生。”叶展很真诚地看着他,“与其这样日复一日痛苦下去,不如找些办法,多少去尝试一下。”
闻言,温疏风短暂沉默。
眼底似乎闪过片刻动容,但很快就消失殆尽。
——显然他听明白了叶展指的“他的问题”是什么。
“不用了,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温疏风淡然一笑,推推眼镜。“现在不是时候讨论这个。还有要紧的事就在眼前等着你来解决,刻不容缓。”
见叶展还迟疑着,温疏风转移话题:“刚刚在电话里,阿妍说这把制式九二很可能就是三年前他们南阳分局丢的那把……”
温疏风大致把N2580的情况讲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叫寇正桦的江宁刑警,岂不是也极大可能和中栋集团有关?”叶展疑道。
“是。”温疏风点头,“但这个人……我不了解。等天亮了,我找江山问一下,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叶展:“江山是什么时候开始查中栋的?三年前就开始查了么?”
“据我所知,明确公开的情况下,也就是近两个月。”温疏风想了想,“说起来也挺怪,上次打电话江山和我说,他们的顾局是突然把这个案子交到他手里的,说一开始一直是经侦在查。”
“而且我认为……反正当年叶问水出事以后江山就升了正支,估计陈永以及中栋都被蒙在鼓里。”他补充说。
叶展:“你刚刚说,早在那场火灾之前,叶问水就已经在查中栋集团的事儿了?”
温疏风:“是。可能因为那起陈年旧案的缘故,叶问水对中栋集团格外敏感,这才坚持要去查……我怀疑叶问水被开黑枪,也有这方面原因。”
叶展想起那份DNA报告,蹙眉:“你觉得,朱确知不知道朱江并非他生父,而是那个杀人犯朱勇?”
“摸不清。”温疏风摇头,“三年了,也就是先后出了陈楚生、叶问水的案子,我才能顺藤摸瓜查到朱确头上,这才终于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温疏风朝后一仰,喃喃道:“三年了啊。关于那场火……我们终于有了点眉目……”
叶展明白了:“所以,那天你把我从审讯室救出来,是为了验证你的猜测:陈永有没有涉案嫌疑?”
“说到这,”温疏风看他一眼,寻思片刻,声音低了些道:“有件事我对不住你,叶展。”
“所以当时你一直追问我和朱确的关系,是在试探我么?”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叶展很平静地开口。
果然。温疏风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我主动和温队申请来市公安局,的确是想试探陈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那天……其实是我主动向支队,在陈永面前提起你受伤的事。”
叶展彻底验证了他的猜想。
——难怪,自打温疏风出现开始,陈永看自己的眼神就开始变得奇怪,并且暗地里调查了自己那么多东西。
温疏风看着沉思中的叶展,几番欲言又止。
最终只说出一句:“对不起啊,害你被停职了。”
“我反而觉得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叶展看着神色黯淡的温疏风,真诚地说,“至少你替我证明了我的推测,方向没错。”
“真的,我以前从来没察觉过,陈永居然能和中栋集团扯上关系。”叶展将凳子朝他挪了挪,“再说了,你说的全都是实话,而你也是想查清火灾的案子……你没做错什么。”
叶展手搭上他的肩膀,宽慰道:“况且,你早就多次提醒过我会有危险,是我自己不听劝还跑出来……倒是给你找了不少麻烦,害得你和你弟弟冒这么大险,更别提还救了我两次。”
闻言,温疏风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睫毛在眼睑打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他说,“谢谢。”
叶展:“而且吧……其实在这之前,我也隐隐约约觉得陈永有点不对劲。”
叶展回忆起那天早晨,在队长办公室时陈永对他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这么一想,他其实早就试探过我,只是没方向去查。”
“包括我们堰江的报废枪支q1902,至今没有下落。我怀疑这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q1902我倒是真不了解。等明天阿妍到局里去,看看情况再下定论吧。”温疏风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不然你先回去?”
“宁远这么久都没给你打个电话,你再不回去……他该醒了吧?”温疏风终于有心情来打趣他,一针见血:“你给他下了多少药啊?什么药?”
叶展失笑:“没啥。就一点点,我平时失眠吃的药,很安全的。”
温疏风:“走吧,我送你出去,到路上打车直接到酒店门口……那边是闹市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叶展略惊讶:“东风区巷虽说不在市中心,但好歹也是渝州市区。你至于这么紧张么?”
“当然至于。”温疏风把枪揣进兜里。“东风区巷这一片不太平,你可能不清楚,这一片是渝北的灰色地带,不少披皮公司注册地都在这。像什么,永胜置业之类的,明面上是房产中介公司,背后干什么生意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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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酒店。
叶展刷了卡,小心翼翼关上门尽量不发出声音。轻手轻脚走到沙发前——
屋里一片漆黑。沙发上的宁远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毯子盖在身上,睡得很沉。
叶展开了一盏最暗的灯,动作迅速地收拾干净桌上的饭盒,把牛奶倒掉。
叶展回到客厅,轻手轻脚走到沙发前在宁远身边坐下,蜷起腿靠在他旁边。
本来晚上就没吃几口饭,方才喝的酒让叶展很不舒服,胃里像灼烧一样一阵阵地痛。
虽然喝的不多,当时也不想吐,但毕竟很久没碰过酒,也没提前吃药。叶展闭着眼睛,感觉呼出的鼻息还带着酒气,头晕晕的。
他咳嗽两声,空咽着试图强行压着恶心。
叶展抬手按着胃蹙起眉。查案这段日子以来和宁远成日待在一起,饮食起居和以往比都太细致了些。叶展感觉自己的胃是被宁远娇惯坏了,现在稍有不慎就闹不舒服,很使他心烦。
——像人一样,不能太惯着脾气。叶展想。
闭着眼睛艰难地熬了一刻,叶展终于还是扛不住,冲进洗手间扶着水池吐了出来。
他把水声开的很大。吐到几乎吐不出来什么,还是一阵阵犯恶心。
叶展看着水池里的几缕血丝,洗了把脸,将水龙头开的更大。
客厅里依旧没有动静,也许说药物作用,沙发上的宁远依旧睡得很沉。
今晚经历的一切,在东风区巷附近被围堵,突然出现的温疏风,在别来咖啡馆久违地喝酒……一帧祯闪现在叶展混乱不堪的脑海里。
就算这样,还是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
“下药?”他念出两个字。
叶展强撑着抬起疼痛不堪的脑袋,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水滴顺着下巴往下淌,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并毫无意识地念了出来。
下药?这两个字,好像是方才温疏风才和他提过。
缓了好一会儿,叶展扶着墙,拖着虚弱又沉重的身子慢慢挪出洗手间。从冰箱拿了瓶水出来,喝掉一半丢进垃圾桶,捂着肚子慢慢挪步到沙发前。
感到有些冷的叶展刚想在宁远身边坐下,突然他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酒味,还是起身打开了通风换气,然后在宁远旁边最远的沙发上坐下了,蜷着身子头埋进膝盖里。
……
宁远是半夜里醒的。
他迷茫地坐起来,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他一抬头,看到合衣靠在沙发边,身上什么都没盖就睡着的叶展,顿时清醒了一半。
“到床上睡去啊先知……”
宁远轻轻起身,揽着他的肩膀就准备把人抱起来。
“冷……”
宁远一低头,抱着的人双眼睁开一条缝,神志不清地说出一个字来。
“你还知道冷啊。”宁远骂他,盖好被子把空调又调高了两度。一回头见叶展又踢开了被子——“别乱动!好好好我陪你睡,总行了吧。”
宁远疑惑地摸摸他的额头,顿时皱起眉,“咋回事又发烧了?”
叶展伸出一只手勾住宁远的脖子。手脚都像冰块一样冷,身体却是滚烫的。
宁远叹了口气,任他抱了,拉紧了他的被角。“谁让你在沙发上随地大小睡……”
他移开叶展按着上腹部的手握住,“怎么了这是?不舒服了?”
“嗯……”依旧没清醒的叶展翻了个身,想挣脱宁远的手,“疼……”
宁远耳朵凑近了想听清他说什么,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息,萦绕在叶展身边。
叶展说了句什么,翻过身去抱住枕头,背对着他蜷起身子。
“……你喝酒了??哪儿喝的?”宁远拧着眉头,豁然起身打开了灯,四处看看被收拾的很干净的茶几,“你出去了??”
叶展嘶了声,似乎是痛得闷哼了声。对宁远的话没作反对。
“……”宁远叉腰深吸一口气,尽管生气,但看着人攥紧被角,面露痛苦,还是无奈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探过去摸摸他肌肉僵硬的上腹部,“胃疼吗?”
叶展没再吭声。
宁远也不知道人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叹息一声,心里窝火:真是拿这人没办法,居然还敢背着自己喝酒——
……
叶展睡得不踏实,没过一个小时就醒了。他翻了个身仰躺着喘了口气,胃疼得更厉害了。
叶展侧头一看,宁远坐在自己身边眯着眼睛。
叶展努力回忆片刻,这才想起晚上自己似乎是喝多了……
叶展望着他,轻轻抓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想挪开。
本就睡的心惊胆战的宁远被弄醒了,反客为主将他的手按住。
宁远方才想了好一通要骂他的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只道:“怎么样,还疼么?你刚刚……”
“一点点,没事儿。”叶展点点头,眨着疲惫的眼睛轻声说。“宁远,我想喝水。”
尽管生气,宁远还是二话不说爬起来给他倒了杯水,板着脸走过来。
看着披着衣服坐在床头,低着头双手捧杯小口喝水的人,宁远深吸一口气,还是冷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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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江市公安局】
抬杆升起,黑色的牧马人驶入市局大门,径直停在了玻璃门前,硕大的车身把门都挡去了一半儿。
邢安下了车,一甩头发的同时将车门用力甩上。个子高挑的女子踩着带跟的马丁靴,迈开大步朝市局走去。面色冷峻,走路带风。
“邢安?陈局找你。”
正巧迎面碰上祁颜。邢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个儿比自己高,看上去却比自己瘦弱的英俊小伙子——
她认识祁颜,知道他就是那个受伤出院不久的副支队长。冲他点点头:“知道了。祁副支,我这就去。”
“哎你等等,”祁颜叫住她,“你白天去省厅报道了么?”
“没有。”邢安言冷冷道,“如果你们堰江市局再不把那个姓温的请走,那就我脱衣服走人。”
……
“陈局。听说您找我。”
局长办公室的门又是敲也不敲就被砰一声推开的。
邢安面无表情站的笔直,目视前方,连视线都没朝陈永投去半分。
“小邢啊,今天白天怎么又没来?”陈永神情无奈看着她,“白天专案组开了个很重要的会。我问了总队,你也没到省厅去报道啊。”
邢安目不斜视:“白天那姓温的不是在么?”
“别这么任性啊,你这孩子。不管怎么说同事……”
“那行,”邢安打断他,“反正他只有白天在,那我就晚上来。放心,耽误不了你们的工作。”
不等陈永回答,她立刻道:“如果我再见到他,我照样打他。”
——与此同时,堰江市公安局的员工宿舍大楼门不远处,一辆出租车悄然停在路灯前的树下。
后备箱打开。片刻后一个人影提着行李,缓缓从路灯被树遮住的阴影下走出。
他刷卡进了公寓大楼,又刷卡按了电梯,来到公寓第十二层——这层楼住着的,多是从其他分局或是外省的访客。
一个个看着门牌号,找寻着,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再三确认后,他在门边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按下了门铃。
不多时门被打开了。率先出现在门缝里的是一缕柔顺的长发,随后是一张俊美的脸,带着波澜不惊的淡淡微笑:
“寇老师,您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