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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低端文娱活动爱好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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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在家里排行老二,身材高挑,肤色白净,但五官嘛在我看来实在不能说是佳人该有之资。外婆是军烈遗孤,小时寄养在亲戚家,性情如何不得而知,但我从她偶尔与我相处时对我的挑剔谩骂来看,她不算个温柔善良之人,保底来说不算个讨人喜欢的长辈。但她一生好强,外公在外有了女人后,她离婚独自抚养四个子女长大,且只有我妈妈一个学不进初中辍学进肉联厂,其他三个子女分别教师或者公务员,在80年代算得上是首批小康的人家。讲这些,是因为主人公是我妈,而外婆最为主人公的妈妈,理应是对她而言最亲密的人。外婆的状态对妈妈的性格应有着重要的作用,正如妈妈的性格深深标记了我的人生一样。
重回妈妈身上,年轻时爱赶时髦爱打扮,经常光顾电影院、歌舞厅,可能是早早辍学进肉联厂杀猪,性格狠辣,应是外人不易占到她便宜的那种社会人。许是时代的局限性,那年头她找对象仍需要相亲,就这样嫁给了让她挑剔嫌弃一辈子的老实人爸爸。
婚后依然是歌舞厅等文娱场所的常客,为此幼年我的耳朵里经常听的是奶奶对妈妈的抱怨,不着家不着孩子边。虽然我现在当了儿媳,对于老人家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较低有一定的认知,但奶奶所说应该确有其事。童年的些许残存记忆皆可印证。似乎有一段记忆,在乌漆嘛黑的夜里,爸爸抱着刚会走路的我站在歌舞厅门口的空地,可能在找妈妈回家。最深刻的场景印象,是夜真的黑,显得歌舞厅的灯光迷离而眩目,爸爸抱着我在门口等啊等啊,不知时间的尽头在哪里。另一段记忆,小时候生病发烧,因小时身体极好,从不生病发烧,这仅有的一次应该是幼儿园到一年级期间,还请假卧床吃药了。记忆中的场景,我坐在被窝里,爸爸喂我吃饭,大概是青菜汤泡米饭,我记得很难吃,应该出自不常做饭的爸爸之手,一勺一勺终于吃完。妈妈出去打麻将去了。这段记忆留存到现在,每次回忆又自动经加工丰满,作为妈妈不爱我的痛苦罪证,竟已牢固刻进记忆宫殿中。
大概学龄前,我就觉得爸爸像一头不会说话专作拉车的那种动物,像是牛马驴之类的。妈妈永远是嘲笑揶揄爸爸,例如邋遢鬼、呆子……花样百出,到现在我已经记不得,但不分场合的嘲笑甚至有外人在场时,我在一旁的那种尴尬害臊至今历历在目,最初的感觉是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逃离现在的事故现场;但后来打心底深处恨爸爸,为啥你不发火呢,为啥你要跟这种女人结婚生子组成家庭呢。我想,这种特殊的感情,一方面因为小时候跟妈妈实在不亲,这样显来没那么不亲的爸爸对比之下就是我的唯一亲情寄托;另一方面,妈妈对我也是这样的打骂欺凌,我把自己映射到此情此景下的爸爸身上,期待他做出我不敢做出但想要做的反抗。
不知是否是我过度敏感的原因,我对妈妈的打骂有着烙印一般的抽象印象。说它像烙印,因为童年与她相处的感觉似乎都是打骂的几个片段,要么因为吃饭不敢吃长鱼被打巴掌,要么是弟弟哭了无缘无故被打巴掌,要么就是唯一一次偷拿五毛钱撒谎被打罚跪地上。妈妈有力且突然的巴掌让我害怕;说它抽象,是因每次被打的具体原因和情景实在记不得了,例如我记得弟弟哭了我在旁边,哭声大到妈妈从外面走廊赶来,给我一巴掌。但弟弟两岁我当时也只有一二年级,印象深刻当晚在委屈的泪水中写了日记,不同于学校布置作业那种日记,这是一次真正的日记,记录了前因后果、我的委屈和疑问。写完我在自己的小房间睡觉,日记仍然摊放在书桌上,从当年的心智看,这应该不是故意为之。我躺在床上慢慢睡着,在迷糊的视线中,每晚例行来给我盖被子的爸爸翻看了这篇气愤委屈杂糅的小作文。但他什么都没说,我想这是我和爸爸之间同盟的结成。一个饱受妈妈压迫欺凌的弱者同盟。
从那打骂里,我不断怀疑,怀疑自己是否不配得到她的关爱,怀疑自己是否真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随年龄的增长,我对语言的掌握更近一层。慢慢的,我会读会写,不再用拼音代替汉字,让我恐惧的不再是打骂,渐渐变为妈妈那毫不留情且自然而然的揶揄嘲笑。我工作拿钱组成自己的家庭,我以为这样的恶毒嘲笑不至于再触及内心,但直到写书的现在,它仍会出其不意蹦出来,直刺内心,让我当场如坠深渊。我想,除非一方死亡,我永远逃不掉。
从这后至的嘲笑揶揄里,我学会忍气吞声,学会强迫自己看淡看空,学会默默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仿佛我就是这样一个引人嘲笑的人啊。
小时候,我常常将妈妈想象成一个恶毒的女巫,这让她对我的态度显得让我更易接受,但另一方面,在我心里这样恶毒的妈妈,我依然渴求她的爱,这让我矛盾又痛苦。
长大了,妈妈因衰老而稍显慈祥,但这只是假象,不期而至的一次说话,就打破妈妈变成一个好人的幻想。我也终于学会放弃对命运的抗辩,命运就是吊诡的赐给我一个混蛋妈妈,那就在命运的摧折下,尽可能地让自己快乐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