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肆鋭

1、暴雨前的光

　　我有一个抑郁症朋友，好像是挺严重的吧，她什么都不告诉我。相对一些事情来说，比如工作，感情…我更希望她能好起来。

　　灿灿是我十多年的朋友，最了解我的人。

　　她住过四次院，披头散发进去，满面春光出来，让我以为抑郁症是一种很好治的病。

　　第一次吃了药呕到不省人事，去医院的路上我甚至要扇巴掌让她保持清醒；第二次动了刀子，手腕的血随脉搏一股一股涌出来，惨白的脸说实话也吓到我了；第三次锁在家里点了木炭，她在电话那头大口喘着气让我打120；第四次站在天台边上让消防哥哥一把拽下。我真的被她整怕了。

　　时候她冷静下来说自己走到死亡边缘，也会挣扎。因为想死的决心不够坚定吧…

　　听到这，我心都碎了，只能天天祈祷，一直陪着她。

　　每次她变得邋遢，拒绝和我交流，不愿出门，我都劝她去医院调整调整，可她总是笑着，摇着头，拨浪鼓似的，真拿她没办法。

　　————————

　　那天是4月1日愚人节。

　　她有些反常，是开心得特别反常。

　　她从未有过如此灿烂的笑容，甚至眼里也有了光，小孩儿似的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带我去玩儿呀？

　　“想去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高楼没有汽车，就，就类似于农村的田里那样，…一眼看不到边的……现在是秋天吧，庄稼应该成熟了吧，一定很好看吧，咱俩坐在田里，聊聊我们当年还没来得及聊完的梦想，多好呀……”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一句接一句地跟我说了好多好多。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没一点表情，也顾不上听她说了什么。脑子宕机了一样。或许是看她不再是黑着脸，蓬头垢面的状态，觉得吃惊、诧异，还夹杂着开心和欣慰。

　　“好好好！”三个字没过大脑脱口而出。她能好一点是最最让我开心的事情，我只是这么想。

　　我起床从来没这么快过，连饭也没吃，抓起车钥匙就出门了。

　　我开车带她一直往西走，她在副驾驶吃零食。

　　果然，五六年过去了，她还是她，还是那个吃货。想起高中的时候，每天晚上放学骑着电动车带她回家，她一边吃一边吐槽今天作业好多，好难，又被老师骂了。

　　这片荒郊野岭，杂草有半条腿高。

　　灿灿面前好像有凸透镜一样，阳光都会聚在她身上，整个人发着光。此刻她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灿烂又耀眼。

　　搬了两个马扎，放在路边面对着那些杂草，荒凉油然而生。

　　有风，像是悲风，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上来。

　　没关系，起码现在她是高兴的，那就没有大事，我嘀咕着。

　　“我想开了！知足常乐，再不享受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啦！”她一句话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真假啊？不会吧？她怎么了？不会吧，这么突然就没事儿了吗？如果是真的…我太开心了…有生之年，能听到她这样说，我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

　　我故作镇定面无表情，内心狂喜。

　　“你知道嘛，当年可是跟你说过，我想当医生来着，现在毕业了还找不到工作呢。”

　　“我知道啊，可佩服你了，硬着头皮学大理。”

　　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就是文史，屋里有两个书架，闲来无事就是读书。可她父亲英年早逝，从小没接触过父爱的她萌发了学医的想法，矢志不渝。

　　“你后悔吗…？”

　　“我…当年学物化可痛苦啦，想着以后能穿上白大褂就有动力学下去，谁想到志愿报差了专业，现在连个工作都找不到……我不后悔，只是可惜，但谁会一帆风顺呐，算啦不说这个了。”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天空，是在找她父亲吗？

　　“喂。”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转头看向我，眼睛一眨一眨。

　　“你说当年我可真傻，为了喜欢的人义无反顾选了文科，都说高中时期的爱情没有结果，我还不信。”我苦笑着。

　　“人生嘛，起起落落，年少轻狂，还单纯得不要不要的，人都会犯错误嘛。”她拍了拍我，“想开了就会发现，老天自有安排，人生自然精彩！”

　　“哦豁，还押上韵了。”我调侃她。

　　“哈哈哈哈，你看我，从小聪明到大！”她拍拍胸脯，暗示我夸她。

　　灿灿会笑了，应该是好了吧，现在终于可以不用顾虑什么了。我不禁想象着以后的生活，终于该和医院这种鬼地方say goodbye了。

　　太阳落了，天边像着了一样，红得吓人。

　　“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日落了！快给我拍张照，一张给我，一张你留着，让你永远记得我。”灿灿蹦蹦跳跳，小孩儿似的，我心都化了。

　　摄像机定格的这个瞬间，以为是幸福的开始，结果是生命的定格。

　　————————

　　是那天晚上，4月1日愚人节那天晚上。

　　我送灿灿回家，嘱咐她早点睡觉，记得想我。

　　22时38分，灿灿发消息说她有点累，要睡了，今天非常开心。

　　“希望她今晚不要再失眠了哦...”我小声念叨着，等着她的消息。平常她失眠都会发消息给我，我陪着她到有困意为止。

　　一点半了，没等到她的消息，我便睡了。

　　回想起今天一整天，她那灿烂的笑容，像高中那样无忧无虑的笑容。我看着照片中夕阳下的她，做梦都能笑醒。

　　可谁知啊，谁能猜到啊……

　　我哭了，不知所措，悲伤吗，有点，我说不清啊我说不清，我喘不动气了，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我看不清了，我手抖，我按下她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我疯狂在聊天框敲着【大哭】的表情，无人回应。

　　好吧，灿灿，你还是那么狠心啊！

　　你最终还是抛下了我一个人！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她发了一条消息：

　　“决定走了，最后一天谢谢你陪着我，我好开心，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我觉得我再也没什么遗憾了，照片留给你，记得想我。”

　　我脑海中，是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虚无缥缈却又是那么那么清晰。

　　“记得想我...”太悲伤了，甚至再也哭不出来，半天又落下一滴眼泪，精准地落到了她的头像上，是她高中穿着校服拍的背影，好怀念好怀念。

　　好想...好想...我好想...你……

　　————————

　　记得小时候问过奶奶，为什么暴雨前的天那么亮，那么亮。奶奶不曾给过我回答。

　　是啊，灿灿，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