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柚》桑沐you

33、亡于盛夏

　　高三下刚开了个头，周暮川转走了，她很难过。

　　然而，就在他走了一个月以后的一次月假，黎子柚参加了省内的钢琴比赛。

　　她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绸缎礼裙，弹的时候就有些难受了，但依旧是第一。

　　领完奖，她捧着奖杯，又是刚走到后台，奖杯掉了。

　　黎子澄本来在笑着等她，在她倒地的那一瞬，瞳孔放大，“姐！”

　　…………

　　他背着她，一边哭一边跑，“……姐，你先别睡，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姐……”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黎子柚终于醒了过来。

　　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蓝白竖纹的病号服很刺人心。

　　她看到黎子澄趴在她手边睡觉，眼睛又红又肿。或许是出于姐弟的心灵感应，他睁开了眼，坐直身子，抓住黎子柚的手，“姐！你醒了！”然后，他又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床单上，“都是我不好，为什么生病的不是我……”

　　“澄澄，不是你的错。”黎子柚心疼道。

　　“姐，你疼吗？”

　　小时候也是这样，小澄子边哭边问，“姐姐……你疼吗？”

　　小柚子总是拍拍他的手说:“不疼……不疼……”

　　“不疼。”黎子柚说完，突然咳了起来……病房安静了，一会儿后，黎子澄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姐，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去北极看极光，我们还，还可以去马尔代夫看海，我还会。”

　　他还没说完，就被黎子柚打断了，“好，那你可不能骗我哦。”

　　虽然可能去不了了，但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相信你自己也可以的……我的话，我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黎子澄看着她越说越激动，“姐，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你不要离开我。”眼泪不要钱似的流，“……求求你，不要走。”

　　黎子柚给他擦了眼泪，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死后，我会在天上看着你，我会看着你结婚生子，慢慢变老，直到你们忘了我的那天。心脏停止跳动不算真正的死亡，被所有人遗忘才是，我会看着你们直到我真正死去。

　　黎子澄伸出小拇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拉钩。”

　　黎子柚笑了笑，“幼不幼稚啊。”

　　“不管。”

　　“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黎子柚退学了，黎子澄告诉同学们，“我姐要去美国参加比赛，后面就不会来了。”

　　那时候大家还埋怨黎子柚要走却不告诉他们。

　　直到一天，于清忘记时间给黎子柚打视频，黎子柚也忘记了，接通了，于清发现两地都是白天，才想起来时间差这个东西。她疑惑地说:“柚柚，你不在美国是吗？”

　　…………

　　黎子柚坦白了。

　　于清赶到医院，哭着说:“黎子柚！你这个大骗子！”两人抱在一起。

　　于清经常上着课就发呆，一闲下来想到黎子柚就想哭。

　　她经常到医院来看她，不过，在黎子柚知道她上课发呆了以后，就只允许她一个星期来一次了。

　　黎子柚经常给周暮川发星讯，因为她知道周暮川不用星讯。

　　后来黎子澄知道了这件事，没忍住说:“姐，我觉得周暮川也喜欢你。”

　　黎子柚抬眼看他，“我知道啊。”

　　黎子澄有些惊讶:“你知道你不告诉他。”

　　喜欢一个人，爱意是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

　　不过，相比他喜欢我，我倒宁愿他讨厌我。

　　“我跟他说我也喜欢他，然后让他看着我死掉吗？”黎子柚在自嘲，然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澄澄，对不起……”

　　黎子澄擦掉出来的几颗眼泪，“没事。”

　　周暮川不知道，在他妈妈住院的时候，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正住在另一所医院里。

　　临近高考的时候，她让黎子澄推着她的轮椅带她去四中，她想看看周暮川。为什么有轮椅呢？因为那时候她的腿已经痛到动不了了。

　　他们到四中的时候还没下课，等了半个多小时，人潮才开始涌出。

　　她看见一个女生走在周暮川旁边给他递情书，黎子柚悄悄拍了张照片回去。

　　…………

　　她还记得她最开始生病的那段时间，向来不信神佛的爷爷开始盘起了佛珠，还经常去东林大佛那上香。

　　现在啊……

　　黎子柚看向坐在床边盘佛珠的爷爷，说:“爷爷，我想吃苹果。”

　　奶奶打趣说:“跟你爷爷说有个屁用，他又不会削。”

　　黎子柚笑着看向奶奶:“奶奶~”

　　外婆又说话了:“叫奶奶也没用啦，苹果都没啦。”

　　“啊~”黎子柚遗憾道。

　　外婆又说:“你外公在楼下呢，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带些苹果上来。”

　　…………

　　后来，她的发小们也来看她了。

　　许知芝哭得最惨，“柚柚姐姐……呜呜呜！”他妈妈把他领出去了。

　　胡曼可抱着她，边哭边吸鼻子:“柚子……你怎么了啊……”

　　一向沉稳的胡曼怡也哭得不像话，拉开胡曼可，抱上去:“柚子……”眼睛哭得红肿。

　　郁行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抹眼泪，“……柚柚，你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没忍住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徐霖带着陶漫站在床前，陶漫开始听说的时候还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徐霖，“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徐霖没说话，只是眼眶红了。

　　现在站在这里，他也不敢相信……

　　又是个眼泪不值钱的，他哭的说不出话。

　　还是黎子柚把他招过来，“小陶……”

　　陶漫抹了眼泪走过去，“……小姐姐……”

　　“以后徐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我讲，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陶漫被她逗得一笑，“……你干嘛啊……不要，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黎子柚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小陶，你过来点。”

　　陶漫把耳朵凑过去听，黎子柚说:“不要告诉周暮川啊。”

　　陶漫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流，“好。”

　　徐霖擦了擦眼泪，“小妹。”

　　其他人听到了，皆是呜咽一声。

　　黎子柚眼含泪水，笑着说:“大哥。”

　　徐霖抿着唇，闭上眼，眼泪随之滴落下来。

　　黎子澄呢？躲在窗帘后面抹眼泪呢。

　　黎子柚突然说:“哥哥姐姐们，别哭了行不行啊？”

　　病房里慢慢安静下来。

　　徐霖走过来摸了摸黎子柚的脑袋:“小妹啊，疼了要说，知道吗？”

　　黎子柚红着眼睛，笑着说:“……知道鸭。”

　　徐霖用手指帮她抹掉眼泪。

　　…………

　　过了几天，裴夙也来了，他是听裴老爷子讲的，他想来看看黎子柚。

　　面前的女孩儿已经瘦得不成样了，他的喉结滚了滚，眼睛一热，那冰块脸难得掉了眼泪。

　　他坐在她的病床房边，难得地先开口:“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黎子柚笑着说:“瘦了多好看鸭。”

　　裴夙哽咽道:“难看。”

　　“你就不能笑一笑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我哭丧呢。”黎子柚埋怨道。

　　裴夙没说话，却慢慢勾起唇角……一个微笑，这还是黎子柚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他笑。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以后多笑笑啊。”

　　“好。”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啊，弄的我怪不习惯的。”

　　裴夙又掉了几滴眼泪，却笑了，真心实意的。

　　“你别边哭边笑啊，怪可怕的。”她嘟囔道。

　　“那我不笑了。”

　　“别别别！你笑你笑！”

　　…………

　　“别告诉周暮川啊。”

　　“好。”

　　裴夙一直觉得不可能，不敢相信。那么一个开朗的女孩儿，竟然一直在被病魔折磨着……

　　黎子澄经常给黎子柚带试卷做。

　　那天，黎子柚问黎延:“爸爸，我想参加高考。”

　　于是，她在病房里参加了高考，拿到了全省第一。

　　可她哭了，在病房没人的时候。

　　周暮川，对不起，我不能去T大了。

　　哭得越发凄惨。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还不想死……

　　童沫在病房门后捂着嘴哭，她的女儿太坚强了，一直让他们忘记了，她是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周暮川打电话质问她时，她只回一句“对不起”，他就挂了电话。

　　再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被送进手术室，除了能缓解疼痛，什么都没有用。

　　黎子柚茫然地躺在病床上。

　　周暮川说“以后再说吧”，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周暮川，我没有以后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不断地流下，好痛，忍不住了……

　　她叫着，“澄澄！我好痛啊……好痛！”浑身上下如同被蚂蚁啃噬一般。

　　黎子澄闻声冲进病房，哭着给她喂上了几片止痛药。

　　黎子澄第一次看见姐姐崩溃，他的姐姐那么勇敢，那么坚强，那么努力地活着，明明被预言说只能活到十五岁，可她却硬生生地撑到了十七岁。

　　黎子柚十五岁以后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意味着新生。她结交很多的朋友，充实自己，想让自己更开心一点。

　　八月十八日的晚上，她被疼醒了。

　　她看见黎子澄站在她的氧气瓶旁边，要拔掉那根管子。

　　黎子澄看见她醒了，哭着说:“姐，对不起……”

　　“澄澄……不要……我还不想死……”

　　黎子澄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姐，你好痛的……别再撑了好吗？”

　　黎子柚流着泪，轻轻摇了摇头。

　　黎子澄跑出了病房，外面是一众亲朋好友。

　　黎子澄哽咽着说“我不能……姐姐说……她还不想死……”

　　众人纷纷埋头哭了出来……

　　第二天，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几天以后，周暮川送给她的灯不小心摔了，碎了一地。

　　黎子柚看着那一地的碎片，眼泪止不住地流。

　　再后来，她疼得再也打不了字了。

　　一天早上，她看见窗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她笑了笑说:“阿煜。”

　　小阿煜走过来轻轻握住了她满针管的手，她出现幻觉了。

　　不过，这个幻觉好像还不错。

　　因为，周暮川已经半个月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了啊。

　　‘哎……周暮川你这个木头，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呢……不过，你还是等我死了再找到我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黎子柚日益消瘦，身上插的管子越来越多，身上也越来越痛，止痛药已经不管用了。睡觉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八月二十八日，凌晨五点四十分，黎子柚被疼醒了，‘好痛……救命……’

　　她努力伸着骨瘦如柴的手去碰紧急按钮，可是，动不了，碰不到了。

　　我还不想死啊……我还没好好跟他们道别呢……

　　我……怎么这么惨啊……

　　‘爸爸妈妈不在，澄澄在隔壁……我终于要死了吗……’她认命似的闭上眼，一滴清泪划过脸颊，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人……

　　爸爸妈妈……

　　“柚柚，爸爸妈妈一直都很爱你。”

　　澄澄……

　　“姐！我最爱你了！”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宝宝啊，你是最棒的。”

　　阿清……

　　“柚柚！你看这条裙子好看吗？”

　　梁望……

　　“柚子，于清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林以良……

　　“你相信光吗？”

　　裴夙……

　　“那我不笑了。”

　　陶漫……

　　“小姐姐~”

　　徐霖……

　　“小妹……”

　　胡曼可……

　　“Honey！”

　　胡曼怡……

　　“柚柚，你要好好的。”

　　郁行……

　　“柚柚，你要快点好起来。”

　　许知芝……

　　“柚柚姐姐！”

　　…………

　　周暮川……

　　“柚柚……”

　　太多了，不想回忆，越回忆越想哭……

　　对不起……

　　她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偏头看向窗外，下雨了啊……

　　拜拜……

　　不久后，心脏监护仪发出剧烈的“滴滴”声，然后是一声长久的“滴一一”

　　一会儿后医生护士赶来了，进行最后的急救。

　　隔壁的黎子澄也醒了，联系了童沫和黎怀景。

　　黎子澄站在病房门口绝望地抱头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出来了，黎子澄忙站起来，“怎么样？”

　　“节哀顺变。”

　　最终，黎子柚于2024年8月28日，凌晨五点五二分离开人世。世界很美好，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那天以后，天气真正的转凉了。

　　黎子澄冲进病房，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冲一旁的护士说:“你们这心脏监护仪是不是坏掉了啊……怎么没有声音啊？”

　　护士也红了眼眶，她照顾黎子柚也挺久了的，挺可爱一小姑娘……她捂着脸出去了。

　　黎子澄瘫坐在地上，然后爬到黎子柚旁边，抓住她的手，黎子柚身上还有余温，他崩溃地哭着:“姐……你没死对吧……姐，你回我一句啊。”语速越来越快，“你回我一句啊，姐你回我一句，求你了……”

　　良久，他问，“姐，你不要我了吗？”

　　他不想面对现实，那个最爱他的姐姐，永远地离开了他。

　　半晌，黎子澄擦掉眼泪，哽咽着说:“姐，我爱你……”说着又哭了出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还有公司的……姐，你安心走吧……”

　　他猛地喘一口气:“……到另外那个世界……你就不会再痛了吧……姐！！！”眼泪打湿了床单。

　　“姐……你还是骗了我……我们还没出去玩呢……坏蛋，骗人精……”

　　几分钟后，童沫和黎怀景来了。

　　童沫看见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孩儿，顿时扑了过去，“柚柚！我的女儿啊！”

　　黎延也哭了，坐在床的另一边，“让柚柚……安心走吧。”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哽咽道:“我们的柚柚啊……今年生日还没过呢……”

　　她走的那年只有十七岁，黎子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火化那天，一家人看着黎子柚被推进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再出来时，只剩下一堆骨灰。

　　葬礼上。

　　奶奶和外婆一直在哭:“宝宝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爷爷和外公也都在默默地擦眼泪，黎子澄一直抱着他姐姐的骨灰盒子不肯放手，喃喃细语:“……姐姐……”

　　几位发小，还有于清和裴夙纷纷放了花就到一边去了，哭的不像样，只能在心里祝福:‘柚柚，祝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幸福……’

　　他们感觉，玩闹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最好的朋友去世了，他们第一次感觉到离死亡这么近……

　　黎子柚去世的第七天，黎子澄回到家，“不见了……去哪儿了？！”

　　他开车到漓沐江边，童沫和黎延站在桥上，抱着黎子柚的骨灰盒。

　　他疯魔一般地冲过去夺过骨灰盒，“你们干什么？！”

　　童沫闭上眼任眼泪滑下。

　　“我不要！我不准！我不要姐姐离开！”黎子澄哭着喊。

　　童沫这么多天也很难过，那是她的女儿啊……

　　“澄澄……这是姐姐的遗愿……她已经在医院被困了一辈子，你还想让她一直被困在这个盒子里吗？！”童沫说完，和黎延上了车。

　　黎子澄没出声，眼泪掉了一滴在盒子上，他赶忙擦去眼泪，哽咽道:“姐，对不起……但那样撒，你会被风吹走的……”

　　抱着骨灰盒下了桥，到了江岸边，一点点把骨灰撒进江里，一边撒一边哭:“姐，再见了……你在那边……一要好好的……”

　　她生于盛夏，亡于盛夏。她本该像太阳一样，永远热烈，永远温暖。可最后，她还是永远留在了她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永远留在了少年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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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

　　黎子柚死后，她感觉她的灵魂好像出体了。小阿煜朝她伸出手，“走吧。”

　　“我想再看看我弟弟。”

　　…………

　　在医生的抢救后，黎子澄冲进来了。

　　她看见黎子澄抓着她的手哭了许久，还让她放心。

　　小阿煜:“走吧。”

　　之后，她和小阿煜一起坐在一条船上，上面的河水放着周暮川的影像，他正在做的事情。

　　她朝着河里的周暮川说:“周暮川，我要走了，拜拜……”